臨闕 第159節
遠遠地看見了楚珩一行人,鬼見愁就迎了上去,朝皇帝拱手行了一禮,引著他們往漓山上去。 楚珩還要去一趟城中漓原侯府,便讓葉書離先將陽嘉郡主、楚歆、楚琰和韓澄邈他們幾個人領了上去,帶他們賞一賞漓山的春日勝景。 再有幾天就是慶典正日,漓山四方來客,葉見微此時并不在城主府中,楚珩辦完了事,帶著凌燁慢悠悠地往漓山去。 三月里春光明媚,一路沿著石階拾級而上,楚珩很久沒回過漓山了,和凌燁一邊走,一邊閑聊起一些從前在師門的往事。 說起來,自打楚山花就是東君的事傳回漓山后,楚珩還沒見過師弟師妹們呢。 這群少年們往日最是黏他們的山花楚師兄,恨不得時刻栓在他身上才好。與此相反,對平日很少見到的東君大師兄卻是又敬又畏,在他們心里,大師兄就是全漓山最不可招惹的存在,強大、冷酷、無情,比掌門師伯葉見微還要讓人敬而遠之。 ——不過是幫少主做了幾回師兄管教師弟的戲,就讓東君的形象演變成這個樣子,楚珩對此也很無奈。 走過浮空吊橋,到了山門,不出所料,果然引得師弟們人仰馬翻,見到他都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對東君的畏懼占了上風,還是對山花的親近更勝一籌,一個個的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楚珩看得好笑,打過了招呼,揮揮手示意他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這還只是個開始,從山門走到殿前廣場,無論誰見了大師兄都一陣手忙腳亂,然后原地呆立似鵪鶉。 凌燁看得嘖嘖稱奇,輕笑著同楚珩咬耳朵:“東君在漓山到底做了些什么,一路過來怎么都那么怕你?” 楚珩無奈:“這都得問星琿……” “他小時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得不行,三天兩頭地就要犯一回漓山的戒律。他雖然是少主,但也沒什么特權,犯了錯一樣要受罰?;鼗卦谒R臺抄門規抄得苦不堪言,我師父也不理他,他就只好跟我和書離訴苦?!?/br> “后來等我到了歸一境,便總以姬無月的名義去水鏡臺撈他,我是全漓山的大師兄,也是他的嫡親師兄,由我管教理所應當。不過畢竟是犯了錯,就算我不揍他,對外也總得裝出個帶回去責罵的樣子,是以每次我把他從水鏡臺帶出來,他就一副淚眼汪汪、滿臉害怕的樣子跟在我身后,在望舒殿待上一段時日再出去。外面便都以為他在望舒殿挨了打,是在受罰和養傷?!?/br> 楚珩繼續道:“等我入境大乘,成了漓山東君,就更好把他從水鏡臺帶出來了。他去望舒殿‘挨打’的次數多了,久而久之,大師兄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名聲就這樣傳開了?!?/br> 凌燁輕笑:“你師父也不管么?” “我師父?只要星琿不太過分,惹他生氣,他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橫豎我帶星琿回望舒殿也不會放任他瞎玩,就是換個地方和他讀書習武罷了。不過星琿若是真的惹到了他爹,那才是誰都救不了他?!?/br> 楚珩想起從前星琿被東都境主滿漓山追著跑的場面,不禁笑出聲,又有些納悶道:“但這小子被我師父罵的時候,總有辦法把我和書離一起拖下水,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總是我們三個一起在長極殿罰跪?!?/br> 這次慶典他們三個都回了漓山,也都帶了人。星琿是和蘇朗一起從昌州過來的,葉書離表面上獨行,實則漓山慶典,書院也會來人道賀送禮,為首的正是他們家世子。 葉書離和蕭高旻的事他們還在尋找合適的時機,沒敢跟東都境主坦白,生怕成為點爆火山的最后一根柴火,師兄弟三人談及此事就瑟瑟發抖,都很愁。 逆子太多,得過且過吧,楚珩盤算著看在陛下的份上,屆時他應該能少挨兩下揍吧…… 穿過殿前廣場,就到了葉見微和穆熙云所在的長極殿。見過師父師娘,說完了要說的事,楚珩安排好楚歆楚琰陽嘉他們的住處,便帶凌燁一起回了望舒殿休息。 一別良久,東君的望舒殿恢宏而清靜,即便慶典添了幾分喜色,比起旁的地方,這里依舊顯得人影稀疏。 踏入殿門,楚珩先去了后殿的一隅清室。室內長明燈靜靜燃燒,檀香裊裊,這里供奉著一方牌位,是姬無訴樰。 “陛下等我一會兒?!背竦吐暢锜畹?。 他走上前跪在了牌位前的蒲團上,今日終于一償亡母夙愿,楚珩有些出神地凝視著這方牌位。 無論是在淺淡稀薄的幼年記憶里,還是在穆熙云談及的過往里,姬無訴樰,一直都是一個嫻靜而堅韌的女子,苦難和歲月始終磨滅不了她那顆溫柔堅毅的心。 從四歲到二十歲,楚珩在漓山生活了十六年,后來又回到帝都,每每想起這個名字,總覺得有一雙溫柔慈愛的眼睛在注視著他一路成長。 他也一直都記得,有朝一日,要帶母親回家。 楚珩行了一禮,回過神來,就見凌燁走到他身旁,撩起袍子也跪了下來。 “哎——” 凌燁俯身拜了下去,“都見過師父師娘定下大事了,現下拜高堂報春暉,應該的?!?/br> 楚珩沒再阻攔,輕笑道:“定下大事是說,擇吉日開祠堂,在漓山家譜上添上你這東君夫人的名字嗎?” “那當然?!绷锜钫J真地點頭,“方才都過了明路了?!彼龆肫鹆耸裁?,攤開手掌往楚珩面前一遞,“給我的聘禮呢?” “要聘禮啊……”楚珩唇角弧度更彎,歪著頭想了想,沉吟片刻,“那就這個吧?!?/br> 他握住凌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笑道:“陛下坐擁山河,金玉俗物不足為提,我想來想去,便拿這個作聘禮吧?!?/br> 凌燁反扣住他的手,“夫君以己為聘,吾心甚悅,收下了?!?/br> 楚珩眉目彎彎,又反問道:“那陛下給我的聘禮呢?我們來的時候,帝都可是在籌備天子大婚?!?/br> 凌燁莞爾道:“高堂在上,山河作誓,此生為聘?!?/br> 楚珩笑起來,回答說:“我要當皇后?!?/br> 并肩再拜兩拜,往牌位前供上新香,楚珩帶著凌燁往前殿休息,晚些時候再去師父師娘擺的家宴。 爐中的檀香飄飄裊裊,燦如蓮花,繞著牌位盤旋一周,直往天上去了。 牌位上的名字靜靜注視著他們的背影,一如當年她站在鐘平侯府側門前,目送小楚珩去漓山。 ——我想他平安快樂地長大,要他為自己而活。若是以后能遇到個他喜歡的,也疼他愛他的人,好好地過一輩子,這便就最好了。 …… 慶典過后,四月初八,上上吉日,葉見微開漓山祠堂,修家譜。 他們將姬無訴樰葬在了祖塋杏雨梨云處,最后一抔土蓋上的剎那,一葉孤城飄起了濛濛春雨。 四月初十,楚珩和凌燁辭別師長,從漓山啟程。 回帝都,準備大婚。 -------------------- 葉見微知道家里出了三個逆子這事兒,應該會在書離蕭蕭的番外里寫。 另注:文中的一些婚姻祝詞有借鑒婚禮告文。 第208章 歸闕(正文完結) 天子大婚,九州共慶,萬國來朝。 司星殿設祭壇占問天地,卜了三個上上大吉的日子,呈奉到敬誠殿請帝后擇期,凌燁和楚珩心有靈犀,閱過箋紙眼前一亮,都指向了九月廿三。 ——宣熙八年九月廿三,是他們初見的日子,遇見最對的人,第一眼就心動。 從前縱有許多不圓滿、意難平,但遇見他,就是此生最大的圓滿了。 凌燁和楚珩相視而笑,目成眉語。凌燁轉頭對司星殿正道:“擬詔,大婚之期,九月廿三?!?/br> 圣旨下,昭告九州,宣示四境。 離大婚還有五個月,時間不長不短,但禮部會同外朝內廷早就已經開始籌備,樁樁件件有條不紊,只奔著盡善盡美去。 及至七月流火,萬事俱備,帝都內外城各處重整修繕,煥然一新,一切都是為了九月天子大婚。 八月初,葉見微、穆熙云以及漓山的親屬們到了帝都。大婚前的最后一個中秋節,依風俗慣例,楚珩是跟師父師娘一起度過的。佳節前夕出了點小插曲—— 葉見微等人抵京的時候,楚珩、葉書離、葉星琿都去城門迎接了,請師父師娘、二叔二嬸等下榻宣寧侯府。當晚家宴,葉見微飲了盞酒,想起此行的目的,睨了楚珩和葉星琿兩個逆子幾眼,再看了看葉書離這個在風月之事上很有度的好孩子,不禁向二叔投去了十分羨慕的眼神。 然后沒過幾天,葉書離和蕭高旻的事兒就被東都境主和二叔知道了……宣寧侯府頓時雞飛狗跳,場面一度很是混亂。 東都境主和二叔當晚月下對酌,反思這些年的教誨到底是哪里出了錯。若是真心喜歡,對方是男子也并無不可,可問題是一樣養大的兒子,怎么一個兩個的全被旁人家的拐走了,這第三個好不容易爭口氣,結果還“上門”了! 米已成粥,多思無益,還是直接上手揍吧。 …… 中秋過后,外邦諸使節陸續抵達帝都,南隰、虞疆十六部、南洋澤國、奚竺等國都派了人前來恭賀大胤天子大婚。其中南隰來使正是國師鏡雪里,上次見面還是宣熙九年,一別經年,鏡雪里再至,果然就像當年說的,來送賀禮。 凌燁在敬誠殿接見這位大國師。 還是如四年前一樣,鏡雪里和楚珩一見面,就有種劍拔弩張的意味。不過楚珩看在國師是來給自己送禮的份上,懶得跟她一般見識,鏡雪里則念著東君即將新婚,自己不宜跟他動武,于是兩個人對嗆了幾句就不約而同地鳴金收兵。 坐下來喝了杯茶,鏡雪里將賀禮送上——不是代表南隰送出的國禮,只是她自己的心意——當年鏡雪里一張牽姻緣的桃花符,果真靈驗,他們確然白首共度,永結同心。 進到九月,離大婚之日越來越近,整個帝都內外城的長街都裝飾一新,紅綢飄飛,華燈璀璨,隨處可見的四時如意囍字燈籠從街頭一路掛到巷尾,匯聚成一片片紅燦燦的吉慶海洋。 九重闕花團錦簇,金玉生輝,帝都城金吾不禁,警蹕不封,入眼皆是普天同慶的喜氣。 大婚前三天,依禮,新人不能相見,楚珩回了宣寧侯府,短暫的分開是為了從此更長久的相守。 天子影衛再度做起了信使,在九重闕和宣寧侯府間為帝后傳遞私話信箋——就像當年在上林苑。只是這次的信封不再繪祥云瑞鶴,改為了鸞鳳和鳴,始終不變的是兩顆相愛相守的心。 九月二十,大婚前三日,皇帝著全套袞冕,乘大駕鹵簿,攜婚書赴明堂圜丘祭天地,后再謁太廟。 敬告天地和列祖列宗,凌燁與楚珩將行大婚之禮,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順先祖之意,從新人之愿,納祥祈福。 當日黃昏,皇后袞冕奉送至宣寧侯府。帝后大婚仿周禮,又有著大胤獨有的祖制。大禮之時同著袞冕,寓意帝后共尊,不為賓主?;实坌柗?,垂五彩珠十二旒,皇后袞服十一章去日,垂白珠十二旒。 楚珩臉上浮起笑意,伸手撫過袞衣上的章紋,從前謁太廟祭祖,凌燁一身行頭穿下來,少說得要小半個時辰,往后同甘共苦,他也要如此了。 一切都準備齊全。 終于來到九月廿三。 黃昏時分,乾坤朗朗,惠風和暢,瑰麗的霞光鋪滿天穹。 楚珩身著皇后袞冕,手執玉鎮圭,乘十六抬帝輦往九重闕去。一路十里花溪,云蒸霞蔚,暗香浮動,奉迎的隊列沿途遍灑喜錢,賜福于民,共慶共吉,天街兩旁高聲賀喜的歡笑聲不絕于耳。 九重闕前,丹鳳中門大開,凌燁身著皇帝袞冕,執玉鎮圭立于門前,眉梢唇角是滿滿的笑意。 因帝后同為男子,故不言嫁娶,只謂大婚。大朝會上爭了好幾個月,辯的就是如何最妥帖地符合“大婚”之義。 現下當然有了最好的結果。 嫁娶的揭簾、卻扇等禮節都已改去。 九重闕執燭前馬相迎,帝輦落,楚珩降輿,與凌燁互行揖禮,兩人并肩而立,辟邪禳災后,大婚禮樂起,帝后穿過丹鳳門,往太極殿行去,宗親群臣皆已在殿中恭候。 滿心的歡喜盼望最終都匯聚在此刻。 主禮人是東都境主葉見微和長寧大長公主。姑母自是不必多說,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師父雖然可惜一手養大的徒弟就這么被人拐跑了,但真到了這時候,看著并肩走來的一雙璧人,相知相依這樣好,心頭的那點郁悶終是散了,笑逐顏開。 婚成之禮始。 奉匜沃盥,是為莊重。 凌燁與楚珩對席而跪,空首拜手。葉見微道:“同席而坐,恩愛相守,連枝并頭,自此敵體?!?/br> 其后,凌燁與楚珩共牢而食,合巹而酳。大長公主道:“同牢共食,福壽同享,合巹共飲,同德同心?!?/br> 匏析成瓢是一身。合巹酒飲罷,凌燁將所執之一瓢遞與楚珩,楚珩則將兩瓢合為一匏,以紅線纏繞,交與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示與眾賓客,再道:“合體,同尊卑,以親之也?!?/br> 禮畢,婚成。 帝后執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