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闕 第58節
而相反的,永安侯世子就沒那么多顧忌了。 蕭高旻頷首叫了聲“世兄”,算是同微服的皇帝打了招呼,正想著解釋的措辭,就聽差點被抓起來的葉書離在一旁涼涼道:“沒什么,慎小王爺清道呢,嫌我們礙眼,要抓起來打?!?/br> 簡單粗暴清晰明了地回了皇帝的問話。 蕭高旻輕笑,立刻點頭附和,跟著上眼藥:“我們三個今天是去徐府,出來沒帶人,眼下只能被打?!?/br> 蘇朗離皇帝最近,誠懇道:“這回確實沒帶?!?/br> “你們!”凌祺然氣得瞪他們,被沈英柏拽了拽,連忙又緊張地看向皇帝。 這話別人說還能信,但是永安侯世子,皇帝微微笑了笑,沒說什么。 就沖清道的武者方才對皇帝馬車呵斥的那幾句,慎郡王和沈英柏明日是一定要去敬誠殿面圣請罪的,區別只在于是只有他們倆去,還是蕭高旻、葉書離、蘇朗三個人也去——畢竟他們三個方才以下犯上,沖撞郡王。 沈英柏見皇帝不置可否,知道事情還有轉圜余地,當下反應極快,道:“車隊冗長,世子輕車簡從,就請先行吧?!?/br> 蕭高旻回過頭來看著沈英柏,兩個人對視幾息,世子眼神暗了暗,輕描淡寫地道:“不敢,方才就說了,慎小王爺大駕,讓讓也無妨,反正我們輕車簡從,晚些就晚些了?!?/br> 凌祺然聞言也很快反應過來,皇帝微服出行,只看這車馬行頭,就知必是低調為上。 盡管慎郡王實際上是在為皇帝讓路,但當著圍觀百姓的面,只有永安侯世子的車越過郡王先行了,皇帝的才會跟著——這樣在百姓們眼里,皇帝的車就只是沾了世子的光,不會引起注意。 但現在,蕭高旻顯然也看出了這點,卻不肯接話。 沈英柏臉色不由變了幾變,皇帝既然微服出行,先行與否,他就不會太過介意,橫豎只跟著世子罷了。而永安侯世子若是主動退讓,就不再是以下犯上,明日敬誠殿請罪,去的便只會有慎郡王和沈英柏二人。 沈英柏嘴唇抿起,沉顏看著蕭高旻。 世子扯了扯唇角,眼底冰涼一片,他微微傾身,靠近沈英柏的肩,低聲道:“你問我沒用,我去不去請罪,得問那位,是不是?” 沈英柏捏緊手心,沉沉注視著他。 蕭高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轉身道:“世兄有急事嗎?” 所有人齊齊望向皇帝。 凌燁的目光在他們幾人身上逐一掃過,最終看向蕭高旻,后者定定地朝馬車軒窗望來,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一瞬。凌燁臉上忽然露出了點微不可查的笑意,轉過頭吩咐駕車的影衛:“讓道?!?/br> 蕭高旻笑,回身瞥了眼沈英柏,朝凌祺然一抬下巴:“慎小王爺,我讓路,今兒你贏了?!?/br> 凌祺然的面色頓時難看無比。 正在此時,查封忘世居茶樓的側方衛隊恰巧回來,領頭的護衛只抓了楚珩一個人,拿細麻繩捆了手腕,他尚不知此間發生了什么,來到就邀功道:“啟稟郡王,茶樓里的同伙抓來了!” 第82章 世子(四) 護衛聲音高亢洪亮,猶如鑼鼓一般,引得滿街側目。 到了這種時候,楚珩已經心累到放棄辯解和反抗了。 倒是葉書離,見郡王府的護衛竟然準確無誤地把楚珩揪了出來,頓時樂了,嘖嘖稱奇道:“這同伙抓的還挺準?!?/br> 領頭的護衛十分心大,嘿嘿笑了幾聲:“是吧,我就說他是,他還不承認,哼?!?/br> 說罷,轉頭將楚珩往慎郡王面前一推,大聲稟報道:“同伙已查明,請小王爺發落!” “……閉嘴!” 凌祺然的臉都黑了。 還發落別人?你主子明天都要去敬誠殿請罪,專等著被陛下發落了。 對了,陛下—— 凌祺然轉過身,想看看皇帝離開沒有,卻不想這一回頭,竟發現馬車軒窗被再次被推開,皇帝正往他們的方向看來。 楚珩被郡王府的一群護衛們圍著,過來的時候,本以為蕭高旻他們跟慎郡王都已經交上手了。這會兒到了車隊前頭,見葉書離全胳膊全腿地站著,還有心晃著扇子說笑,反倒是方才很威風的慎郡王,此刻面色不太好的樣子。 楚珩才注意到氣氛有些不對,他四下掃了一眼,一抬頭,猝不及防地看見了他家陛下的臉。 隔著幾丈遠,兩個人四目相對,楚珩訝然吃驚,但很快又回過神來,立刻猜到了凌燁出現在宮外的緣由,心底頓時泛起一陣甜蜜,唇角忍不住地翹起。 眾目睽睽之下,他幾乎斂不住眼里的笑意,忙不迭地錯開視線,然后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被捆著的手。 “……” 皇帝的馬車走了兩步又忽然停下,幾個人都注意了這變故。蘇朗離皇帝最近,見陛下面上笑意微凝,往郡王府的護衛堆里掃了一眼,而后轉目看向了慎郡王,視線在他臉上停留須臾,緩緩轉過頭去。 幾個人都不知發生了什么,尤其是慎郡王,見皇帝凝眸看他,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不多時,一名天子影衛下了車,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影衛徑直停在慎郡王身前,微微躬了躬身,道:“沈世子,我家主子請您明天去家里坐坐,還望您賞光?!?/br> 話是對沈英柏說的,影衛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慎郡王。 凌祺然手心汗濕,立時白了臉。 就算沒有這道口諭,他明日也是一定得進宮面圣的,他這個皇帝堂兄不是小氣苛責的性子,方才雖被清道的武者沖撞冒犯,但不知者不怪,皇帝不會太過計較,所以適才說話時也是和顏悅色??涩F在不知為何,突然讓影衛過來傳這樣一句話,這絕不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進宮,相反,其中隱含的問責之意十分明顯。 凌祺然又是茫然又是惶恐,見影衛傳完話后微一欠身,轉而又走到了……茶樓里抓來的那個同伙面前。 影衛看了看楚珩被捆起來的手,眼底露出一點笑,見周圍人多,只好改了措辭,低聲說:“主子叫你過去伺候?!庇洲D身朝凌祺然道:“慎小王爺,這其中想來是有什么誤會,還請您賞個臉,今日若有什么得罪之處,我家主子改日登門向您賠個不是?!?/br> 凌祺然還白著張臉在一旁怔怔地站著,還是沈英柏在背后推了他一下才回過神來,連忙揮退圍著楚珩的郡王府護衛,給他解了繩索。 影衛帶著楚珩離開。 凌祺然似乎有些明白皇帝動怒的緣由,問蘇朗道:“他是誰???” 蘇朗放低了聲音,說:“小王爺應該聽說過,但想來這是第一次見了,那是陛下的御前侍墨?!?/br> 蕭高旻低聲嗤笑:“綁人綁到陛下身邊,慎小王爺,你可真有本事?!?/br> 宮里再怎么傳御前侍墨不為帝喜,那也是皇帝一手選出、帶到身邊的人,只要他還在陛下跟前,雖不至于多么禮遇,但最起碼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凌祺然只瞪了蕭高旻一眼,連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了。 一旁沈英柏凝視著楚珩的背影,卻微微皺了皺眉。 這邊楚珩上了馬車,凌燁見著他,先是笑了一聲。 楚珩頓時紅了臉,氣得拍他胳膊:“你還笑?” 凌燁就順勢捉住楚珩的手,看了看他的腕子,見上頭留著不深不淺的紅痕,輕皺著眉說道:“祺然這兩年一直在慶州食邑待著,我也有些時候沒見他了。他父母早逝,堰鶴沈氏雖是他母家,可卻不能真的管到他一個郡王頭上,我得閑了還是得好好管管才行?!?/br> 陛下的管管,即便只是斥責幾句,落到人頭上,也夠讓人擔驚受怕的了。 楚珩想起方才少年聽了影衛的話,又是害怕,又不敢讓旁人聽見,一邊給他解繩索,一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和他說“對不住”,嚇得嘴唇都咬紅了。 其實以他郡王之尊,即便真傷了皇兄身邊的人,也不必如此惶恐的。 一旁清晏看見楚珩手腕上的紅痕,湊了過來:“吹吹?!?/br> 楚珩笑著揉了揉他的頭,又和凌燁說:“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是知道我是你的侍墨,也不會這樣了?!?/br> 凌燁卻搖頭道:“我看他是過得太舒服,欠收拾了,在沈家被他外祖母嬌慣太過,跟著沈英柏,卻連人家的一點心眼子都沒學到,剛來到帝都就和蕭高旻對上了,他可能還以為永安侯世子是吃飽了撐的,真心想和他過不去呢?!?/br> 既是要提點慎郡王一二,楚珩便沒再說什么,似笑非笑地看著凌燁,轉而問道:“陛下畫完十二幅花令圖了?” 凌燁神情微僵,咳了一聲,把大白團子往楚珩懷里一送,若無其事地道:“阿晏說他想你了?!?/br> “抱?!鼻尻谭浅E浜?,立刻抱著楚珩的大腿不撒手。 楚珩沒說話。 想? 清晏和“楚珩”才見過一面,哪門子的想,若說是想東君,或許還能勉強信信。 楚珩睨了凌燁一眼,低頭對上大白團子眨巴眨巴的眼睛,問道:“你父皇給了你幾顆糖?” 清晏回頭看了看父皇,支支吾吾地沒說話。 見被瞬間戳破,凌燁也沒說什么,拍了拍團子的頭,輕笑著看了楚珩一眼。 上一次他用糖哄清晏幫忙,還是在冬節會的時候,當著……漓山東君姬無月的面。 是姬無月曾向楚珩提過,還是別的,那就未可知了。 * 皇帝的馬車駛離宣平街主道,這邊蕭高旻和蘇朗也上了車,讓開道路,葉書離倒沒再跟他們一起,和師叔齊峯一道先回了忘世居茶樓,收拾雅間等著迎駕。 車內,蘇朗捧著杯熱茶,睇了蕭高旻一眼:“世子爺,這回舒服了嗎?” 世子但笑不語。 頓了頓又道:“我也沒想到會剛好碰見慎郡王……不過陛下怎么出宮了?這倒省的我再進宮了,等會直接一道去茶樓就行了?!?/br> “這倒不知道,還把楚珩叫過去了?!碧K朗隨口道,“許是帶著太子出來逛逛吧?!?/br> “對了,”蘇朗忽然想起了什么,笑著又問,“剛才慎郡王要拿葉書離,我看你還挺護著他。你同他,到底是真過不去還是……?” 蕭高旻撩起眼簾:“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蘇朗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蕭高旻從果盤里隨手拿了個橘子,臉上笑容微斂,輕描淡寫地道:“漓山和書院若是關系太好,你讓陛下心里怎么想?” ——大胤軍中各方將領,其中第四系,一半學自蕭氏宜山書院,一半師承葉氏漓山,將領們間的師門情誼深淺,誰能說的清呢?1 “葉書離……他還好?!笔捀邥F想了想,又道:“漓山的那個少主,叫什么來著,葉……” 蘇朗說:“葉星琿?!?/br> “嗯,對,葉星琿,我和他曾在宜崇見過第一面,當日就結了個梁子?!?/br> 蕭高旻道:“我們早晚會在帝都見第二面,屆時我會再同他結個梁子,當著陛下的面?!?/br> 蘇朗笑問:“真梁子假梁子?” 世子鳳眸彎彎,眉目笑開,將手中橘子扔給蘇朗,“到時候再說,反正——” 他掀開車窗,隔著寬闊的街道看了一眼對面皇帝的馬車,側眸前望,見人群里葉書離的背影已經行到了忘世居茶樓前—— “來日方長?!?/br> -------------------- 1軍中幾系的來歷參見第六十三章 黨爭(上) 2柿子和葉星琿、葉書離他們第一次見面,剛上來就很不友好,其實是故意的??催^滄海會知道,和星琿第二次見面,他惡意滿滿地提小師叔,以柿子的家教,這其實是故意中的故意,所以后來他直接和星琿道歉了。我以前好像說過,蕭蕭在政治敏感和人心算計上很優秀,畢竟世襲罔替的永安侯世子不是那么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