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162節
不列顛艦隊原本打算和西班牙人一擊之后立即脫離,在一個較遠的距離利用自身的火炮射程優勢打擊西班牙艦隊,然而越來越大的風浪卻讓兩只艦隊的陣列變得犬牙交錯,戰斗成為了一場徹底的混戰。但在這場混戰當中,不列顛艦隊的技術優勢依舊得到了充分的發揮,火炮的射程遠也代表火藥量裝的多,火炮的威力就大。不列顛火炮射出的炮彈,打在西班牙戰艦用劣質木料趕工而成的船板上,就像是撕開一張紙一樣,將船板打得粉碎;而西班牙戰艦的許多老掉牙的火炮,發射起來就像是老太太的喘息一般,有氣無力的炮彈打在不列顛戰艦的船壁上,就像是網球一樣被輕易彈開,只在被擊中的地方留下一處黑色的凹陷印記。 戰斗進行了不到半個小時,許多戰艦上就已經血流成河。在傷員凄慘的呻吟聲中,黑色的鮮血在甲板上流的到處都是,它們甚至沿著木材之間的縫隙滲透下去,從下面艙室的天花板上一滴一滴的向下滴落。那些發射火炮的炮手們用手抹去自己額頭上的汗水,卻在自己的手上看到了暗色的血跡,直到這時候,他們才會注意到,自己的頭上剛剛下起來了一場血雨。 為了防止船員們被滑倒,大量的沙子被倒在了甲板上以吸干這些令人作嘔的血跡。金黃色的沙子吸飽了血,也變成泥巴似的暗沉黑色——死亡的顏色。 約翰·霍金斯爵士被一顆guntang的彈片打傷了,這顆從某個西班牙火槍手的槍口里射出的子彈,打在“不列顛尼亞”號的桅桿上,裂成了碎片,而其中的一片恰好有足夠的動能打碎站在桅桿邊上指揮的霍金斯爵士的肩胛骨。 “看來從今往后每次下雨的時候我都要詛咒那個開槍的西班牙人了?!碑斸t生為他取出彈片時,霍金斯爵士疼的滿臉是汗,但依舊用慘白的嘴唇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用玩笑的口吻調侃起來,“這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個西班牙人,至少那個鬼地方的雨水可沒有這么多!” “彈片取出來了?!贬t生為霍金斯爵士包扎著傷口,“但是您最好還是回船艙去休息一下?!?/br> “哪怕再有一百顆子彈打中我,我也不離開這里一步?!蹦贻p的指揮官雖說受了傷,可語氣里卻帶著嗜血的興奮,“你看不出來嗎?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刻,難道我要在這時候離開自己的崗位?不,除非我變成一具尸體,到時候您愿意把我抬到哪里去都行!” 像是在應和他的話一樣,腳下的戰艦又打出一波火炮齊射,甲板下方發出雷霆似的悶響,像是地震一樣,火炮的后坐力讓整艘船顫抖起來。 火炮攻擊的不遠處的那艘西班牙戰艦頓時被炮彈擊中時激起的煙塵所籠罩,過了約半分鐘的時間,煙塵當中冒出一點火光,隨即那火光就變成了一個明亮的火團。 西班牙戰艦“圣母無原罪”號,在雙方數萬名官兵的面前炸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球。龐大的風帆戰艦像是積木搭成的房子,被火藥這個莽撞的頑童一腳踢的粉碎?;鹧鎻乃械拈_口當中向外冒出,最上面的一層甲板堅持了幾秒鐘就坍塌了下去,隨之倒下的還有戰艦上高大的桅桿,當它們倒下時,看上去就像是被狂風折斷的蘆葦一般。那些復雜如蛛網一般的帆索和繡著血紅色十字架的潔白船帆,也被桅桿倒下時的巨大拉力扯得粉碎。 兩只艦隊的交火,都因為這震人心魄的景象暫時停止了。槍炮聲和吶喊聲止息了下來,無論國籍和身份,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圣母無原罪”號那正在迅速下沉的殘骸上空騰起的蘑菇云。 “是彈藥庫!”霍金斯爵士聽到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海軍軍官說道,那發抖的聲音里滿含敬畏,“一定是他們的彈藥庫發生了殉爆?!?/br> 兩只艦隊當中的每個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可怕的事實:他們腳下的每一艘戰艦,都是火藥堆成的小山。而他們現在所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互相朝著對方的火藥山上投擲點燃的木頭。 “圣母無原罪”號在兩只艦隊的注視下沉入了海底,當沉船引發的漩渦平靜下來之后,海面上所剩下的只有無數的碎木片,連一個幸存者的影子都看不到。 短暫的停頓之后,戰爭的喧囂再次籠罩了海面,對于這些艦船上的人來說,殺戮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這樣動人心魄的景象也只能讓他們冷靜下來片刻。而另一方面驅使著他們的則是恐懼,想要避免“圣母無原罪”號上那些犧牲者的可怕命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種命運先降臨在敵人的頭上。 在西班牙艦隊的旗艦圣·馬丁號的甲板上,多列亞上將也受了傷,他躺在被搬到了甲板上的一張軟榻上,頭上像貝都因人那樣纏上了一塊滑稽的紗布,他的左側身體中了兩顆鉛彈,此刻正因為失血過多而在躺椅上發著抖。 “您來指揮吧?!碧撊醯纳蠈⒗母笔质タ唆斔购罹舻母觳?,“艦隊已經付出了足夠多的鮮血……別忘了您的職責是讓她抵達安特衛普,盡可能地拯救更多的船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支撐不住,松開手昏了過去。 圣克魯斯侯爵接過了指揮權,然而這時候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來,這場海戰的天平正在向不列顛人一方緩慢卻難以阻擋地移動著。在“圣馬丁”號的左前方,兩艘最強大的西班牙戰艦“圣三位一體”號和“阿方索國王”號似乎已經在劫難逃,兩艘戰艦像是受了重傷的猛獸一樣停在海面上,桅桿折斷,濃煙和火焰在船上肆虐著,絕望的船員們試圖用海水和毛毯滅火,甚至開始用尸體試圖壓滅火焰,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兩艘戰艦上那些膽小的船員已經開始跳船逃生了。 圣馬丁號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圣克魯斯侯爵的腳下,船的底艙里已經積了三英尺深的水,整艘船像是一個得了水腫病的病人一樣,在海面上步履蹣跚地緩慢掙扎著。炮彈從四面八方射來,不列顛人用更少的戰艦將更多的西班牙戰艦包圍了起來,然而后者卻難以撕開這個包圍圈。 圣馬丁號的艦長走到了圣克魯斯侯爵的面前,他的臉被炮火熏黑,汗水正在他黑色的臉膛上勾勒出一道道星羅棋布的溝渠。 “我建議您更換旗艦,閣下?!迸為L低著頭,聲音里充滿了絕望,“這艘船快要撐不住了?!?/br> 圣克魯斯侯爵嘆了一口氣,認命地點了點頭,他意識到這場海戰已經輸定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不列顛人的鐵掌當中將盡可能多的船搶救出來。 一艘劃艇被放進了海里,半刻鐘之后,圣克魯斯侯爵和在擔架上不省人事的多列亞上將都被送上了劃艇,槳手們用力地劃著槳,朝著圣克魯斯侯爵選擇的新旗艦“熙德”號駛去。這艘用著名的西班牙英雄命名的戰艦與圣馬丁號這樣的大帆船相比并不起眼,更不容易成為不列顛人集中打擊的目標。 下午三點鐘,海戰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雙方沉入海底的戰艦總和已經達到了三位數。自從屋大維和安東尼爭奪羅馬統治權的亞克興角海戰以來,歐洲還從未爆發過這樣規模的大海戰。就在此時,天氣也開始發生變化,明媚的太陽開始被烏云所籠罩,海面上的風越來越大,浪也變得越來越高,讓那些收到重創的戰艦陷入了極度的危險當中。 霍金斯爵士的臉像是天氣一樣變的陰沉了下來,他冷漠地看著越積越高的浪花,遠處不列顛艦隊的隊形不由自主地變得雜亂起來。 在西班牙的新旗艦上,圣克魯斯侯爵同樣注意到了天氣變化所造成的影響,他意識到,這將是逃出生天的最好機會,即便他不能拯救整個艦隊,至少也能夠把自己身邊的這些戰艦帶出不列顛人的捕獸夾子。 “向右轉舵三圈,掛前桅帆,二層帆和三層帆!”侯爵命令道,“向所有戰艦打出旗語:‘跟上我’!” “熙德”號向右側傾斜,向著東南方向行進,在那里,不列顛南路艦隊和中路艦隊之間因為風向的變化而短暫出現了一條大約一英里寬的縫隙。在她的身后,跟著一長串看到旗艦信號的西班牙戰艦。 “真該死!”霍金斯爵士用拳頭猛錘著面前的欄桿,“發信號!快攔住他們!” 風神如今站到了西班牙一邊,不列顛船員們使用了一切能用到的方法,缺口逐漸變小,然而變小的還不夠快。 在西班牙戰艦上,為了加快航速,船員們將一切不影響航行的東西都扔進了海里。首當其沖的是大桶的黑火藥,接下來是所有可以拆卸的火炮。在西班牙艦隊的身后,漂浮著無數的被服,糧秣和碎木板。 “熙德”號一馬當先地從缺口當中沖了出去,越來越強勁的海風將她的風帆滿滿地鼓起,在她的四周,大群的西班牙戰艦像是簇擁著蜂后的工蜂一樣擠在旗艦的周圍。 “等一等?!痹谖靼嘌佬缕炫炆?,圣克魯斯侯爵突然靈光一現,“如果我們現在向南轉向,那么或許我們可以反過來將不列顛人南側的分艦隊包圍起來?!?/br> 他興奮地看向艦長想要征求對方的意見,可對方的臉色卻十分尷尬。 圣克魯斯侯爵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向船上的其他艦員,他們都低著頭,不敢和他對視。 “你們不愿意?”圣克魯斯侯爵仿佛被扇了一個耳光,他的臉都氣得白了,聲音也變得有些尖利,“你們知道叛變是什么樣的罪名嗎?” 船長為難地看著圣克魯斯侯爵,他走到統帥耳邊,低聲說道:“請您別這么說……也許您真的會引發一場叛亂的!他們剛剛從死神手里保住了自己的命,哪怕是魔鬼現在也沒辦法讓他們調轉船頭的!” “即便我們聽從您的命令,您覺得其他的戰艦有幾艘會跟隨我們的腳步?他們只會對我們的信號置之不理……您不能阻擋一群受了驚的馬,只有等待它們自己平靜下來之后才能重新馴服它們!” 圣克魯斯侯爵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他長嘆一聲,渾身的肌rou都松弛下來,似乎比剛才矮了一頭。 看到畫著紅色十字架的片片風帆乘著風逐漸向東南方遠去,依舊留在包圍圈當中的西班牙戰艦都慌了陣腳,她們紛紛掛起還剩下的風帆,試圖尋找不列顛戰艦之間的空隙來逃出生天??纱藭r的風神卻像是故意在捉弄他們似的,風向又變為了東北風,不列顛艦隊重新占據了上風向。 看到缺口重新被填補起來,霍金斯爵士松了一口氣。他惱怒不已地看向那些從包圍圈當中脫逃的西班牙艦船,眼睛里的火焰幾乎要化作兩道利劍,從瞳孔里朝外刺出來。 “派一支分艦隊去跟上他們?!钡统了粏〉穆曇魪乃o咬著的牙關里傳了出來,“余下的西班牙戰艦,一艘也不許離開戰場!如果他們想離開,唯一的一條路就是沉下去!” 不列顛艦隊開始收攏包圍圈,如同劊子手收緊套在死囚犯脖子上的絞索。不列顛戰艦上的海員們本來預料被包圍的西班牙戰艦將要一觸即潰,可被困在角落的猛獸往往最為危險。西班牙戰艦上這些拼湊而成的船員們,這些被強征來的農民,被判處苦役的罪犯,世代從軍的貴族,從商船上轉來服役的水手,這些人本是一團散沙,可在巨大的壓力下,沙子也能變成金剛石,當末日的陰影籠罩了他們的頭頂時,這些剛才還想著逃跑的懦夫,也被改造成了殺紅眼睛的困獸。 不列顛人原本已經計劃接受敵人的投降了,可當他們向敵艦喊話時,西班牙人的回答卻是密集的槍炮聲和視死如歸的怒吼聲。他們將自己戰艦上一切可以投擲出來的東西朝著不列顛戰艦擲去,甚至還試圖用自己的戰艦沖撞不列顛人,雙方一起同歸于盡。 到了下午四點鐘,天氣變得越來越惡劣。隨著日頭的逐漸西斜,西班牙艦隊的士氣終于像是天邊逐漸消退的光暈一樣逐漸黯淡了下去。如今還留在包圍圈當中的西班牙戰艦都已經遍體鱗傷,大多都失去了航行能力,像是肚皮翻白的死魚一樣飄在海面上。隨著海浪一浪高過一浪,還留在這些海上垃圾場上面的西班牙艦員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危險??瓷先[在他們面前的出路,就只剩下屈膝投降或是葬身魚腹了。 第一艘西班牙戰艦上掛上了白旗,對于剩余的西班牙戰艦,這是一個他們等待已久的信號,早已經準備好的白色旗幟立即被掛上了每一艘戰艦的最高處。第一個屈膝投降的人會被稱作懦夫,而跟在他們身后的人卻只會被當作是無可奈何。 在帆船上,所有的風帆都被收卷了起來,而在槳帆船上,所有的船槳都被槳手們高舉起來以示臣服,包圍圈里的西班牙艦隊投降了。 霍金斯爵士面無表情地收起了自己的望遠鏡。 “向陛下報捷吧?!彼恼Z氣淡淡的,絲毫沒有贏得勝利帶來的喜悅,對于他而言,這是一場不完整的勝利,而只有取得全勝的統帥,才會為自己贏來慶祝的資格。 黑夜終于降臨在飄滿了殘骸和尸體的海面上,那些被放棄的西班牙戰艦孤獨地在海面上燃燒著,而后又像是風中的殘燭一般孤零零地熄滅,直到最后一切都歸于黑暗當中。 第225章 劇中人 就在這場被后世稱為“康沃爾大海戰”的海上戰役結束的當天晚上,國王陛下乘車前往倫敦的皇家劇院,參加當代的著名劇作家尼古拉斯·尤德爾先生的新作《薩拉米斯海戰》的首演。 自從不列顛和西班牙走到戰爭邊緣以來,許多社交名流和新聞界人士,就開始引用薩拉米斯海戰的舊例來類比如今的這場戰爭。公元前480年,希臘各城邦組成的聯合艦隊在阿提卡半島西側的薩拉米斯海峽擊敗了波斯帝國不可一世的入侵艦隊,捍衛了希臘文明的自由和獨立。根據這樣的類比,西班牙的菲利普國王自然就是當代的波斯王薛西斯三世,他肆無忌憚地凌辱各個弱小的民族,向他們索取“水和土”,這個野蠻的征服者,要讓整個歐洲屈服于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和西班牙征服者的鞭子,要讓行將結束的黑暗時代再延續一千年之久。 既然西班牙人代表著野蠻和毀滅,那么與之相對的不列顛王國自然而然就代表著文明和進步。官方控制的報紙將如今的不列顛王國比作當年的雅典和斯巴達,是一座基督教文明的燈塔,是驅散黑暗的朝陽,而保衛不列顛島的戰爭,就是捍衛文明火種的圣戰。 看到了國王的立場,貴族,商人和文化界也立即行動起來為陛下捧場,關于薩拉米斯海戰和希臘-波斯戰爭的書籍和畫作被大量地創作了出來,沙龍里的夫人們舉行朗誦會時選擇的書籍也由詩集和小說變成了希羅多德的《歷史》,其中關于薩拉米斯海戰的描寫自然成為了被朗誦最多的段落。 今天在皇家劇院首演的《薩拉米斯海戰》,是由加德納主教投資的一部大作。主教已經宣布將在今年圣誕節之前退休,以“在人生的最后時刻享受平靜安寧的田園生活”,而這部作品,將是他留給國王陛下的臨別禮物。劇本由曾經在1552年創作了《拉爾夫·洛伊斯特·多伊斯特》的尼古拉斯·尤德爾親自cao刀,首演的地點也放在了擁有三千個座位的皇家劇院。 對于加德納主教的忠誠和拳拳愛國之心,國王陛下表示自己深受感動,并且將用親自出席這場戲劇的首演的方式向行將卸任的首相表達自己對其忠誠服務的感謝。無論這話有幾分真假,當這一消息傳出之后,《薩拉米斯海戰》一時之間也變得一票難求。 通常情況下,當幕啟的時候觀眾席上還是空蕩蕩的,大多數的觀眾要等到第一幕開演期間才陸續入場??捎捎诒菹掠H臨的緣故,當天晚上十一點鐘,距離開幕還剩下一個小時的時候,皇家劇院的包廂和池座就都已經被興奮的觀眾擠滿了。 當午夜的鐘聲敲響時,國王的馬車在劇院廣場上傳來的歡呼聲當中駛入劇院的皇家入口。隨著道路上照明設施的普及,倫敦街頭的斗毆和犯罪大幅減少,因此夜生活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晚。十年前劇院通常在晚上九點鐘開場,如今開場的時間已經拖延到午夜時分。等到凌晨三點鐘散場之后,觀眾們還可以前往各個府邸當中正在舉行的舞會,一直玩到太陽升起再回家休息。 在所有觀眾的注視之下,皇室包廂的房門打開,身穿一件黑色禮服的國王陛下走進包廂,面對著下方池座當中站起身來鼓掌的觀眾,他有些驚訝地頓了一頓,似乎是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隨即他反應過來,笑著朝人群微微揮了揮手,在包廂正中央的御座上坐了下來。 羅伯特·達德利坐在國王的左手邊,而右手邊的位置則被留給了這場演出的贊助人加德納主教。 主教穿著一身紫的發亮的教士袍子,像一個剛剛從暖房里摘出來的油光水滑的茄子。幾年前當他作為瑪麗長公主的首席助手謀朝篡位失敗時,他本以為自己就要在倫敦塔的斷頭臺上丟掉腦袋了,誰曾想到如今他竟然能夠以首相之尊退休,還能夠保住自己的大部分財產呢!雖說幾年橡皮圖章式的首相生涯讓他收獲了車載斗量的仇恨和鄙夷,可那又如何呢?漢普郡的莊園已經買好,幾個“侄子”(實際上的私生子)也各自安排了一份產業和前途,這樣的結局比起之前所預料到的可算得上是天壤之別了。至于名聲,這對一個行將就木的退休老人而言還有多大的用處呢? 國王剛剛在御座上就坐,帷幕就拉了起來,舞臺上展現出富麗堂皇的波斯宮廷的情景,孔雀王座上飾演薛西斯國王的禿頭胖子正在接見前來獻上“土和水”的被征服民族的代表。 “這廣大的世界!”薛西斯王輕輕擺著手,“從印度到海格力斯之柱,哪個民族不服從萬王之王的號令!只剩下希臘的叛逆,龜縮在他們的窮山惡水當中,拒絕向我表示臣服?!?/br> “我要讓箭矢像暴雨一樣落在他們頭上!我要把石彈像冰雹一樣撒在他們身上!” “這是羅貝爾·勒魯先生?”國王饒有興致地轉向加德納主教,“我聽說他生了病,已經一年多未曾登臺了?!?/br> “而這是他回歸舞臺的首次演出?!奔拥录{主教笑的像一只抓住野雞的狐貍,“出于對陛下的忠誠,演員們都懷著極高的熱情爭奪每一個角色?!?/br> 國王的嘴角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其中轉瞬即逝的嘲諷恰似風中顫抖的燭火,眨眼之間便熄滅了。 在劇院昏暗的燈光下,如果有人這時候凝神細看,就會發現劇院里的三千多名觀眾,幾乎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臺上的演員身上,即便這出戲正如加德納主教所夸贊的那樣,是一部十分精妙的作品。西班牙戰艦在康沃爾南部海面出現的新聞,早在今天上午就隨著快報送到了倫敦,今晚的晚報刊發時,無論是大報還是小報,都將這條消息放在了頭版頭條。 如今已經是午夜時分,想必不列顛和西班牙的兩只艦隊早已經相遇,也許在臺上的海戰上演時,臺下一百多英里以外的海面上,也在上演著真正的海戰。只不過臺上的演員們身上的血跡不過是道具顏料,而海戰當中所灑出的則是真實的熱血。演員們收割的是觀眾的歡呼和掌聲,而海上戰艦上的船員們則要代替死神去收割鮮活的生命。 “陛下看上去真是冷靜?!痹跇窍碌陌鼛?,一位貴婦人輕輕向身邊的年輕貴族湊了湊身子,她用扇子遮擋在面前,讓包廂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嘴唇的動作,“您看他的樣子,哪里看得出來我們正在打仗呢!” “恐怕這就是所謂的‘君王氣度’吧?!蹦俏荒贻p貴族捏了捏夫人的手,輕浮地笑著,“后來的歷史學家寫到這場戰爭的時候,可以給他們的著作里加上一條有趣的腳注了。您看看,比起臺上的演員,臺下的才是真正的表演大師呢!” “前提是我們打得贏?!辟F婦人輕輕抖了抖手上的扇子。 “明天的早報上就會有結果了?!蹦贻p貴族打了個哈欠,“過去的戰爭是鮮血,塵土和火焰組成的人間地獄,可如今卻變成了早餐桌上解悶的話題……這世界真的改變了不少?!?/br> 他自從進入包廂里之后第一次看向舞臺,臺上飾演祭司的演員正在向希臘人宣告阿波羅神的神諭。 “當他們滿懷妄想,奪去了雅典的光榮,以恣意的驕睢,貪求完全的飽足;” “那瘋狂的暴怒,那滅絕百族的野心,終將煙消云散,因為這是天理不容!” “青銅將和青銅撞擊,那赫然震怒的阿瑞斯神,命令用鮮血去染紅四海!” “洞察一切的萬神之主宙斯將把自由的曙光賜給希臘!” 帷幕落下,觀眾們隨即像漲潮時分涌入泰晤士河口的潮水一樣涌入休息室和走廊。 …… 一匹棗紅色的快馬從勒德門沖進了倫敦城,馬和馬背上的人都穿著粗氣。一人一馬,毫不減速地沖上了路人和車輛熙熙攘攘地經過的艦隊街。街上的行人和馬車看到迎面沖來的烈馬,連忙向路的兩旁躲避,不少人滑稽地摔倒在地上,險些被馬車的車輪壓斷腿。 不滿的人群憤怒地朝著這橫沖直撞的莽撞騎手憤怒地揮舞著拳頭,然而當他們看到對方馬鞍上的帶一根白色羽毛的都鐸玫瑰徽記,就立即偃旗息鼓了。 “是皇家信使,軍情急遞!”人群中傳來低聲的驚嘆聲,面前經過的原來是一位費里皮得斯,那位向雅典人宣告馬拉松戰役勝利的信使。那些剛才還憤憤不平的摔倒的人,此刻好奇也取代了憤怒,不再詛咒那毫不減速的信使了。 當信使沖進海軍部大樓時,那匹棗紅馬已經開始因為用力過度而口吐白沫了。而在海軍部大樓的門口,此刻也擠滿了激動的人群,那些衛兵們也難掩好奇,并不十分賣力去阻攔,因此人群一直擠到了大樓的主入口的臺階上。 在海軍部的會議室里,以塞西爾為首的內閣成員已經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等候多時了,陛下還有去看戲的閑情逸致,這些臣仆們則只能在自己的崗位上心急如焚地留守。大樓的廚師為大人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可如今已經熱了兩次,這些精美的菜肴還是擺在會議室隔壁的休息室里,幾乎沒有被人動過。 樸茨茅斯港的信使到來的消息,如同在guntang的油鍋里滴下去了一滴清水,剛才略微有些平靜下來的會議室再次炸開了鍋。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里,塞西爾撕開了急遞上的火漆封印,他捏著信紙,將它從信封里抽了出來,胸腔里的心臟像是擂鼓一樣轟轟作響著。 大臣們看著塞西爾大人的目光一路向下,當他讀完之后,他將信紙輕輕地折疊起來。 塞西爾抬起頭,看向同僚們那混雜著好奇和緊張的目光。 他轉向身后的文書,將信紙重新塞進信封遞給了他?!?/br> “去把這個送給陛下,告訴他我們打贏了?!?/br> 在樓下,激動的人群看著信使消失在大樓里,過了約十分鐘的功夫,另一個信使又從那扇門里再次出現,一匹快馬已經在臺階下給他備好。 “我們贏了嗎?我們贏了嗎?”當信使上馬的時候,附近的人紛紛擠在他的馬前。 “贏了!我們贏了!”喜形于色的信使將信封高舉起來,“我要去向陛下報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