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97節
“兒啊,這幾日倒來了兩個從前親近的老姐妹,從廣陵趕過來,知道我沒死,高興得跟什么似的,竟還送了暖居錢給我,既是打小一道兒長起來的姊妹,老身也不同她們客氣,便也收下了。方才老身瞧了瞧,竟是兩個六百兩!” 她顯是欣喜極了,將紅封包拍在了顧南音的手上,“這宅子的錢先擱著,上上下下cao持可費不少錢,老身從前身無分文,幫襯不了你們,今日有錢了,也抖霍起來了,全拿去?!?/br> 顧南音就彎著眼睛笑。 “您既有錢,那我自然要討要幾個?!彼χf下了一個紅封包,“橫豎是自己娘賞的,我也不客氣?!?/br> 裴老夫人高興得皺紋都舒展開來了,道了一句成,“趕明兒濛濛來了,老身賞給她買花兒戴?!?/br> 顧南音笑著說好,拿著紅封包出了正房,往女兒住的地方去了。 濛濛前幾日往刑部大牢走了一趟,回來雖神清氣爽,到底心里還是難過,夜里頭生了一場高熱,到了白日里倒好了,性情也益發沉靜下來。 顧南音思忖著,叩了扣門,女兒的聲音就響起來,“娘親進來?!?/br> 青緹給顧南音開了門,引著進去了,煙雨正在燈下做發飾,頭也不抬,十分聚精會神。 顧南音走過去瞧了,但見女兒白皙纖長的指尖,正滾著一個小小的網紋蜜瓜,那顏色鮮亮真如田地里將將摘下來的。 煙雨收好最后一跟線,得意地拿給娘親看:“好看不好看!” 得到娘親肯定的回應之后,煙雨拿蜜瓜往發上比量,說道:“這些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答應瑁瑁的網紋蜜瓜一直擱著沒做,眼看著天一天比一天冷,要趕緊做出來才成?!?/br> 顧南音道了一聲是,便問起“哉生魄”的生意來。 “那間肆鋪開著,雖不要成本,到底消耗著租金呢,你們一個不管兩個不管的,仔細到頭來什么都落不上?!?/br> 煙雨聞言也發起了愁,“明日咱們要去廣陵啟寶箱,算著時間,也只能后日才能同瑁瑁見上一面?!?/br> 顧南音知道明日要去廣陵的事,登時也有些擔心:“幾萬斤的物件兒,怎生能抬出來?再者說青天白日的,倘或有人哄搶,可怎么好?” 煙雨并不發愁這個,想著說:“那一處是碼頭,小舅舅調用了一艘萬噸寶船,以三腳架車將寶箱吊起來,再用滾木載重車運到船上去,一路運到金陵來?!?/br> 顧南音自是知道顧以寧的能耐,只是她擔心的不是這個,想了想,到底還是將自己的思慮說出了口。 “當年嚴家的案子只誅連了三族,余下的嚴氏族人可不少,娘親擔心會有人從中作梗?!?/br> 煙雨最是聽娘親的話,聞言也有點兒擔憂,可是想了想小舅舅同她說過的話,這便也稍稍放下心,轉而安慰娘親道:“太主娘娘將她公主府的護衛盡數撥了過來,再加上小舅舅身邊的護衛,總共有兩百多人,您且放下心來?!?/br> 顧南音點了點頭,想著方才在裴老夫人那里的談話,不禁一笑,“方才我叫你祖母放下心,這會子你又叫娘親放下心來,可見天底下,女兒總是疼娘?!?/br> 煙雨滾到了娘親的懷里撒了撒嬌,顧南音就為她攏了攏發道,“這一筆潑天的富貴,你可有什么打算和用途?!?/br> 煙雨眨了眨眼,直起了身子,面色凝重了幾分:“我打算好了,可還沒有仔細的章程出來,到時候跟您說?” 顧南音哪里有不答應的,只摸了摸煙雨的頭,笑著說不早了,“明日還要啟程往廣陵去,這是你頭一回出遠門,可要休息好,省的第二日暈車?!?/br> 煙雨乖巧地點點頭,顧南音便關了門出去,心里卻仍擔憂著明日運送寶箱的事。 云檀猜到了姑奶奶的擔憂,這便小心翼翼地提議道:“寶箱藏有萬萬財寶,倘或被人當場搶奪,可不是小玩兒。姑奶奶,不若去請陛下派人相護……” 顧南音其實隱隱約約有這個念頭,可惜立時便給自己否決了,這一時聽到了,這便緩緩地搖頭。 “我同他,是互不牽扯的干系,倘或我先開了口求他,那往后千絲萬縷的,就說不清楚了?!?/br> 云檀覺得有道理,只是小聲應了一句:“奴婢覺得,陛下巴不得能同您千絲萬縷密密麻麻地纏在一起呢?!?/br> 梅庵嚴府一夜靜謐,到得第二日的曉起時分,門前便列了一排車馬。 這幾日已然入了秋,煙雨跟在娘親的后頭出了門,遙見鴉青色的天際低垂著,像是將要落雨的樣子。 車蓋下懸著一盞燈,靜緩的燈色下帳簾半開,煙雨出了府門,站在廊下不過須臾,一個清逸的身影從車中起身,從容地走下馬車。 曉色微茫,他在天幕下抬起一雙靜深的眸,笑著問候顧南音:“四jiejie安好?!?/br> 顧南音素來詼諧,聞言一笑:“有勞六弟奔忙?!?/br> 大人之間寒暄,煙雨就在一旁眼神雀躍,等著小舅舅問她,可惜等來等去,等到小舅舅將她和娘親一道兒送上了車,他都不喚她一聲。 煙雨擰著小眉頭,臨上車前轉回了頭,向著小舅舅探詢地看過去,見他眉眼染了幾分笑,煙雨就往他身前兒湊了湊,小聲問:“您想我了嗎?” 顧以寧還未回應,娘親就在車上喚:“濛濛,快上車?!?/br> 煙雨無線遺憾地上了車,帳簾放下,馬車動起來了,深闊的車廂里容得下好幾人,可惜卻不能同小舅舅同車,她便無趣地躺在娘親腿上睡的呼呼。 今兒起的委實早,煙雨沒一時就睡過去了,睡夢里馬蹄聲噠噠,令她饞起了馬蹄糕,再睜眼時,窗子外仍是一片青藍,像是曉起的清晨還沒過去。 密密長長的眼睫眨一眨,趕車實在是無聊極了,于是煙雨又閉上了眼睛。 可惜腦袋下面的肩膀卻有些硌人,娘親從來都是香香軟軟的,何時也多了幾分棱角? 于是煙雨挪了挪腦袋,企圖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挪啊挪,才尋到了一處凹陷,將腦袋安心枕下,卻忽聽得安靜只余沙沙雨聲的空氣里,忽然有一聲輕笑響起。 煙雨霎時就從饞馬蹄糕的夢里醒了神,兔子一般地豎起了腦袋,卻因動作太大,撞上了身邊人的下巴。 她捂著腦袋嗷嗷了一聲,眼神撞上去一雙靜深的眼眸,其間盛著清淺的笑。 顧以寧抬起手,揉上了她的額頭,輕輕揉了揉,眼神溫柔。 “想你了?!?/br> 第111章 .開啟寶藏(中)又是親了卻似沒親的一…… 雨色在窗外浮沉,風偶爾掀動簾角,雨氣就撲進來,迅疾而又飄忽,一如她濕漉漉的可愛眼眸。 “您方才怎么不說啊……”她仰著額頭給他揉,眼睛里盛著四時的煙水氣,“您的肩膀好硌啊,我的腦袋都枕疼了?!?/br> 輕揉著她額頭的手慢慢止住了,顧以寧笑了笑,手指劃落在她的眉間,撫開了那一點埋怨。 “抱歉,是我骨頭長得不好?!?/br> 他難得說笑,倒惹來煙雨一陣驚訝,她垂目,視線落在他衣襟里依約露出的一點雪白,心中狂跳:“您的骨頭長得很好,是我的腦袋長得不好……” 眼前人笑出了聲,眼睛里帶了幾分寵溺揉上了她的發。 “睡的可好?”他問,語聲輕輕。 煙雨不好意思地說道:“睡得倒很好,就是夢見馬蹄糕了?!?/br> 她左右看了看,奇道,“娘親呢?” 顧以寧的視線落在窗外氤氳的煙水氣,“方才路過真州,四姐下車走一走,便同我換了車——” 煙雨覺得娘親好貼心啊,知道她想同小舅舅同車,于是又往小舅舅的身邊擠了擠,“您怎么還喚我娘親做四jiejie呢?” 女孩子天真的神情上帶了一些小促狹,顧以寧哦了一聲,問起她今日的日期。 煙雨搖了搖頭,顧以寧說是八月初六,“十日后,我再改稱呼?!?/br> 啊小舅舅還記得八月十六呢,也許是來下聘的日子?煙雨仰頭看他,眼睛眨巴眨巴。 顧以寧便說起今日的行程來,“到東關碼頭時,該是傍晚時分,趁著夜色運至船上,一路開到金陵。倘或你愿意,我們就在廣陵逗留一日,去看一看你從前的家,再去買些糕團點心?!?/br> 見煙雨點頭,他又耐心地問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煙雨正專心致志地望著小舅舅雨色里清透的面龐,以及說話時尤顯清潤惑人的唇,這一時聞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除了想親您以外,什么主意都沒有?!?/br> 女兒家的嗓音溫軟,看他的眼神小可憐兒似的,可仔細瞧,里頭還有幾分躍躍欲試。 顧以寧失笑,面色還是一貫的從容澹寧,可若是偷偷往側后看,耳朵尖那一處卻悄悄地紅了。 “慢慢想……”他將視線挪在窗下的桌案,簾角微動的一點光,落在他修長白皙的手上,“總會想到的?!?/br> 煙雨往他肩頭挨了挨,嘴巴湊上了他的耳朵,語聲輕輕,“您真的喜歡我么?話本子里頭,小貨郎好喜歡鸚鵡仙,就總想同她親親我我——可是您嘴上說喜歡我,卻總不來親我?!?/br> 溫軟的氣息撲在顧以寧的耳上,于是他的耳朵尖兒更紅了,他垂下眼睫笑,拿手掩在了唇邊,虛虛咳了一聲。 “又是顧瑁那里得來的話本子?”他不看她,生怕眼睛里的笑意漏了餡兒,“回去該要罰她寫大字?!?/br> 煙雨惶恐起來,剛戰戰兢兢了一下,忽然覺出不對勁起來,轉了轉眼珠,拿兩只手爪子扒住了小舅舅的肩。 “您摜愛轉移話題……”她語帶威脅,視線落在了他紅透了的耳朵尖兒,恍然大悟,“您是不是害羞了?” 一句話問的顧以寧眼中笑意愈濃,他不語,忽聽得馬車行進漸止,停下來之后,云檀便在門外恭敬道:“姑娘,姑奶奶叫您過去陪她?!?/br> 云檀說了便轉身在車下等候,煙雨聞言失望了幾分,站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小舅舅,顧以寧卻清淺一笑,揚了揚下巴叫她去。 哎,又是索吻失敗的一天,煙雨不無遺憾地向車門走了幾步,忽聽得后頭顧以寧的聲音響起,清潤而溫和。 “回來?!?/br> 煙雨微怔,心里雀躍著,只是還未及轉身,一股輕穩的力量便將她拽進了懷里,再抬眼睫時,顧以寧靜深的眼眸盛著笑意,輕輕低下頭來,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冷不防被拽入懷里,應承了這一吻,煙雨一霎屏住了呼吸,閉上了眼睛,只是還未及品味這一吻,顧以寧卻已然雙手扶著她的肩,將她旋了個身,送下馬車。 煙雨怔怔地下了車,又隨著云檀上了前頭的車,才反應過來,氣呼呼地握緊了拳頭。 啊,又是親了卻好像沒親的一天! 顧南音叫煙雨過來,不過還是想和女兒說些體己話,煙雨最是貼心,將氣呼呼的小女兒心事拋開,偎在娘親的身邊絮絮叨叨。 到了傍晚時分,才入了廣陵城,因顧以寧早有安排,廣陵知府便領著人在城門前候著,見首輔大人的車駕先入內,忙上前拱手,面有急色,“下官無能,實在無力阻攔嚴氏宗族……” 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顧以寧思忖片刻,吩咐馬車徑自往東關碼頭駛去。 廣陵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此時入了秋天,天黑的早,可滿城街道兩邊都點了燈,一片燈火通明。 東關碼頭在城北,不過一時,車隊已然駛近了,眼前的情景直教眾人大吃一驚。 那碼頭邊人山人海,人人手里舉了火把,火光照亮了半邊天,馬車再往里進,便能看見石中澗領著數百名護衛圍在臨時修筑的高墻門前,阻止著意圖涌進的人流。 那人群領頭的幾人,大多是須發花白的老者,后頭跟著青壯小子們,正喊叫著什么。 “嚴家的寶藏便要留在嚴家,怎可輕易開挖走?” “你們說是廣陵嚴家的護衛,開什么玩笑!嚴家九年前犯案,判了流徙罪,甭管是嚴老爺還是嚴家那幾個侄兒全都死干凈,又從哪里冒出來什么后人?” “就是,嚴恪只得一個女兒,女兒又生了一個女兒,這是絕后了??!” “老夫乃是廣陵嚴氏宗族的族長,這些財寶一樣不少地,必須要留在嚴家,你們都給我閃開?!?/br> 石中澗拔劍出鞘,攔在眾人之前,厲聲高喝:“胡鬧!嚴恪的妻子孫女均在人世,帶回自己家的財產有何問題?快快讓開,否則別怪咱們不客氣!” 那頭發花白的老者揚起了手,示意身后眾人停止吵嚷,他正是廣陵嚴氏宗族的族長嚴方謹,當年鹽商總首嚴恪犯案,只誅了父族、母族、子族,他身為嚴恪父親的隔房堂哥,并未在流徙名單之上,故而嚴恪一案,并沒有牽累嚴氏宗族。 他高聲道:“即便侄兒媳婦在世,也至多將這財產分她一份,其余的皆該歸宗族所有!只因嚴恪只得一女,香火已短,宗法約定,無男丁承繼家產,悉歸宗族!” 石中澗雙目迸出怒火來,將劍尖兒對準了嚴方謹,怒斥:“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胡言!你這老不休想錢想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