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個小舅舅 第30節
“回姑娘的話,這里叫做青藜園,乃是內閣次輔盛大人安葬親眷的墓園?!?/br> 顧瑁一聽是程務青的繼父,這便倒豎了眉,呸了一聲兒,“晦氣。這樣好的地界,竟被他占去做墓園,朝廷真該查一查他的賬目清白不清白?!?/br> 煙雨不言聲,悄悄向一閃而過的那片墓園望了望,只覺得心里莫名起了悵然。 飲溪繼續道,“奴婢聽說,盛大人至孝,每一月都會來這里小住數日?!?/br> 顧瑁不耐煩聽這等事,嗤之以鼻,“修個這般大的墓園,顯得世上就他一個大孝子似的,指不定在里頭干什么壞事呢!” 兩個小姑娘并頭說著話,沒過一時馬車便停了下來,外頭有齊齊的跪拜聲,口呼著太主金安。 煙雨在馬車里惴惴不安。 平日里只知道太主娘娘貴為大長公主,是陛下的姑母,可當真到了這樣的地界,真切地見著了皇家的威儀,那等感覺也不一樣。 馬車慢慢兒駛進了園子,從窗上的珠簾望出去,開闊的一片山野,竟似有農田沃野,其間還有農夫正耕作。 再沿著道路走了許久,才看到淺溪碧水,亭臺樓閣,一派江南氣象。 馬車在??恐挑葱≈鄣暮哆呁O?,顧瑁先下,回身又向煙雨伸出手去,“咱倆手牽著手走?!?/br>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能有人同她一直在一起,這多么令人安心啊。 煙雨心里感激著,牽著她的手下了車,周遭的仆婦便圍簇了上來,擁著她們往正廳去了。 那正廳建在水的正中心,四周伸出去四條木質的小路去,梁太主領著顧瑁和煙雨,后頭又跟著東府的顧瓏與顧琢,徑自進了水榭。 那瑯琊公主梁冰銜只得十八歲,生了一張嬌俏的小圓臉,她見梁太主來了,這便熱情地迎了上去,口中喚著姑奶奶,將梁太主奉上了主位。 “聞聽著姑奶奶要帶著府里的姑娘來,侄孫女兒委實高興,那廂已然為您備下了臥房,一時開了席,您若了玩累了,便去歇息?!?/br> 太主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將顧瑁并幾個人都喚了過來,向著瑯琊公主道,“這些孩子都是我的重孫兒,有姑娘家的有兒子家的,就想來參加你這飛英花會,我也稀罕,跟著過來瞧瞧吧?!?/br> 瑯琊公主雖才十八歲,比這些女孩子們大不了多少,但因著梁太主的緣由,理所當然地升了一輩兒,這會兒不得不端出了長輩的樣子,笑著同這些女孩子們寒暄了幾句。 瑯琊公主身為當今天子頂頂小的女兒,最是個恣意的性情,她一一打量過去,另外三個顧姓女孩子雖都是清麗的美人兒,可那個叫做盛煙雨的女孩子,卻委實漂亮的驚魂。 她于是佯裝無意地問起她,“這個小姑娘倒不姓顧?!?/br> 煙雨心里一沉,還未及回答,便聽太主在一旁道,“她是府里四姑奶奶的女兒?!?/br> 瑯琊公主哦了一聲,似乎是在想著什么,又狀似閑適地叫姑娘們坐下,問道,“侄孫女兒聽聞寧表哥有幾日未上朝了,可是家里有事?” 梁太主笑了笑。 他那陛下侄子同她明里暗里說過好幾回,想叫阿虞尚瑯琊公主,可惜阿虞無意尚主,斷然拒絕,其后瑯琊公主一直未出降,今日她又主動問及問起阿虞來,看來眼下還抱著這個念頭。 她道的確如此,“那孩子近來處理府中要務,同陛下告了幾日假?!?/br> 她見瑯琊公主還有些躍躍欲試的眼神,生怕她又纏著自己問個不停,于是清咳了一聲兒道,“這會兒日頭還沒上中天,我且去瞇一會兒?!?/br> 于是水榭眾人恭送了了太主。 瑯琊公主見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這便將審視地目光落在了顧家的四個姑娘身上。 她叫顧琢和顧瓏先退下,只留下了顧瑁同煙雨,和顏悅色地賞了她二人一人一個瑪瑙鐲子。 顧瑁和煙雨不免心里惴惴不安,叩謝了公主之后,便聽瑯琊公主掩了口笑,“娘親舅大,外甥女兒一定比侄女更親舅舅——我問你們,你們寧舅舅今兒有沒有說來?” 冷不防地說起小舅舅,煙雨只覺得忐忑,顧瑁膽子更大一些,回公主的話道,“也許會來吧。您尋寧舅舅有事么?” 瑯琊公主唇畔現出了一個淺笑窩,她笑著說無事,又道,“今兒飛英花會,我多看顧你們倆一些?!?/br> 見兩個小姑娘眼神里有些訝異,這位瑯琊公主梁冰銜赧然一笑,拿纖手撫了撫鬢發,笑向她們。 “權當是,未來舅母對你們的愛護?!?/br> 第32章 .青山有思我這一天都不會快活了!…… 十八歲的公主,正是最驕傲恣意的年紀,只要心悅的那個人沒對她親口說一句不愿意,那便不算。 她年前一直在山中小住,這段時日回了金陵,便要開始計較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中間人傳話總歸是隔了一層,她是公主,沒有盲婚啞嫁這一說,母后不是說了,天底下的好男兒,任她挑選,總能選到合心意的。 尚了公主便要舍了前途,顧以寧才入了閣,自是不能放棄大好前程,故而不愿尚主也是情有可原。 座下兩個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著,秉承著愛屋及烏的態度,瑯琊公主粱冰銜撲哧一笑,向著身邊的宮娥道了一聲有趣兒,“你瞧這倆孩子掛了臉,可是聽不得說笑?” 公主身邊兒的宮娥笑著湊趣兒,“您慣是愛說笑,姑娘不了解您的脾氣,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也是有的。指不定二位姑娘是聽您要多看顧她們一些,心里高興說不出呢?!?/br> 顧瑁手里抓著只瑪瑙鐲子,心下只覺得不屑,她是有禮貌的姑娘,聽得公主身邊的宮娥為她倆解圍,這便接了話頭兒,笑著說道:“正是如此。有了殿下的話,一時我同煙雨meimei便能光明正大地少喝些酒了?!?/br> 瑯琊公主聽顧瑁不接她那一句未來舅母的茬,面上就有點不自然起來。 “飛英花會上的酒不過是添個意趣,哪里真能灌醉人?” 她覺得乏味起來,瞥了一眼坐在顧瑁身邊兒不吭聲的煙雨,心下有了些好奇,再上下打量了一番,瞧她發髻上別了一只淡黃色的小小鴨梨,只有大拇指丁大小,卻精致的連梨子上頭的細小黑點都瞧得見,登時來了興趣,“你那鴨梨倒是可愛,拿來給我瞧瞧?!?/br> 煙雨的心這一時正失魂落魄的,乍聽得公主問話,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小鴨梨,面上就有些遲疑。 公主哪里瞧不出她的遲疑,唇畔的笑意就更濃了。 顧瑁就著急起來,煙雨的小鴨梨和她頭上的甜櫻桃是一對兒,若是公主瞧上拿去了,那她們還怎么做水果小姊妹? “殿下看我的頭上,是有兩瓣綠葉子的甜櫻桃,都是煙雨的制藝?!彼拖骂^展示給公主看,妄圖岔開話題去,“您若喜歡,下回再見面,給您也帶一個來?!?/br> 瑯琊公主恣意慣了,別人越不情愿的,她就越想要,此時見顧瑁打岔,煙雨遲疑,愈發惹出了她的好勝之心。 “快拿來?!彼鹆耸种高^去,語氣帶著不容拒絕。 煙雨在心里小小地嘆了一口氣,抬起手來,將小鴨梨取下,遞在了公主的手上。 瑯琊公主接過小鴨梨,眼神里就多了幾分意得之色,叫宮娥為她戴在了發髻上,又叫人捧來了銅鏡,自顧自照了一番。 “平日里總戴那些個珠釵,乍一換個花樣,倒顯出了幾分可愛?!彼龑χR子歪歪頭,顯是十分喜愛得樣子,又向顧瑁伸出手去,“來,你那個甜櫻桃也拿來給我戴戴?!?/br> 顧瑁在心里火冒三丈,努力壓了三分火氣下去,將頭上得甜櫻桃取下來。 “殿下,這小鴨梨同甜櫻桃是一對小姊妹……”她忍著氣小聲說。 因這兩樣都是小小得,顏色也很合襯,公主將甜櫻桃和小鴨梨別在一處,左看右看十分滿意。 “既是如此,那就要呆在一處?!彼靡暰€從銅鏡調開,笑著說,“本宮笑納了?!?/br> 她言罷,又向著煙雨道,“你做的東西倒很有靈氣,我有一只烏云蓋雪,你給我依樣畫葫蘆做一只小小的來?!?/br> 顧瑁憋屈地簡直想冒火,煙雨在一旁卻拽了拽她的袖子,點點頭說是。 公主看這倆小姑娘十分不上路子,無趣地緊,好在得了一對兒十分滿意的發飾,這便揮了揮手,笑著說了聲再會。 顧瑁同煙雨出了水榭,不免都懨懨的。 煙雨因著公主那一句未來舅母,只覺得滿心愁緒,可轉念一想,小舅舅又不是她一人的,她能偷偷喜歡,別的女兒家也能喜歡。 要是小舅舅是她一個人的就好了,那樣即便旁人再喜歡,也只能在心里偷偷地想。 哎,可是小舅舅只拿她當小孩子,就像對顧瑁一樣。 她默默地想著,顧瑁卻在走出了水榭的一霎那,眼眉倒豎起來。 “哼!小鴨梨和甜櫻桃都被搶走了,我還來這個飛英花會做什么!”她礙著前方還有引她二人的宮娥,只在煙雨的耳邊大發雷霆,“我要慪死了,我覺得這一天我都不會快活了!” 煙雨回過神來,也黯然地握住了顧瑁的手,“別啊,明兒我再給你做一個淺綠色帶豎紋的小蜜瓜,成不成?” 顧瑁喪眉耷眼地說不成,“你沒有心,小鴨梨和甜櫻桃可是你熬了好幾夜才做出來的……” 煙雨哪里能不難過,甚至比顧瑁還要難過,算了,這個時候也別安慰她了吧。 “好吧,我覺得我這一個月都不會快活了!” 顧瑁倏地一扭頭,覺得自己被煙雨給壓倒了,提高了音調,“我覺得我這一年都不會快活了!” 這么好勝?煙雨默默地扭過頭,對上顧瑁的眼睛,沉重地點了點頭,道:“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快活了?!?/br> 顧瑁撓了撓腦袋,抱著了煙雨的手臂,“好了好了,不過是兩件發飾,她要戴便戴去,何至于賭這么大?!?/br> 煙雨抓抓她,“那你也別不高興了,快些去準備,一時要去花會了?!?/br> 顧瑁牽起她的手便往客居的地界走。 這飛英花會說是年輕公子姑娘的盛會,實際上各家都會有長輩領著來,屆時,年輕人們在花樹下玩樂,長輩們在園子里交際,兩下里都有事做。 每一年的飛英花會,都由今歲最得勢的某一位貴女牽頭,今歲推舉了瑯琊公主梁冰銜。 這是她回歸金陵的第一場露面,自是重視無比,不僅將地點選在了獅子嶺這一處天家園林,還在今日請了南戲班子來唱曲兒,東南古采班子來變戲法,便是連宴席的廚師都是由禁中要討來的,務必要將這一場盛會辦的名滿金陵。 午時才過一刻,園子里就鳴了樂曲,長輩們往園子里去,姑娘公子往花樹下去——由山上引了溪水一路向下,依山傍水的岸邊,一株苦櫧樹上結滿了花,該是花落的時候了,風一吹,便有零星的花瓣向下飄。 煙雨同顧瑁手牽著手向外走,離老遠便瞧見那一株苦櫧樹,顧瑁就瞧著那樹道,“你瞧那樹結滿了花,盛氣凌人的樣子。我聽說去歲是在荼蘼花架下,落下來的花瓣兒玲瓏可愛,比這棵樹要漂亮多了?!?/br> 煙雨卻覺得那棵樹很扎實,“我倒覺得這棵樹更好,樹冠那么大,把日頭擋的嚴嚴實實的?!?/br> 飲溪聞言又要展示自己的園藝知識儲備,笑說:“這一株叫做苦櫧樹,最是耐火?!?/br> 煙雨聞言頓住了腳步,耐火二字牽動了心神。 “這里很多這種樹么?”她喃喃地問,“或許可以在斜月山房種一圈兒?!?/br> 飲溪點點頭,“奴婢聽說這一帶遍植苦櫧?!?/br> 煙雨將苦櫧樹牢牢地記在了心里,慢慢向花樹下去了。 遠山碧影下,長桌上已然圍坐了七八位姑娘,顧琢同顧瓏挨著坐在一道兒,見顧瑁和煙雨來了,顧琢眼睛便垂下了,倒是顧瓏伸手招了招,喚了聲瑁jiejie。 一桌先來了七八個,倒有四個女孩子都是顧家的,其他的姑娘不禁側目。 顧琢是長房行三的姑娘,因同程閣老家的程知幼是閨中密友,程知幼又是程務青的親妹子,對煙雨便頗有成見,只同顧瑁打了個招呼。 其他幾位姑娘從前都是見過顧家小姐的,這一回多來了個盛煙雨,又是個絕美的長相,不免探問起來。 “如何大姑娘、二姑娘沒來?倒來了個嬌滴滴的meimei?”說話的是丹陽侯家的三姑娘齊云梭,她說的大姑娘、二姑娘,則是顧家長房的顧珞和顧玳。 顧琢同顧珞和顧玳的親meimei,年紀也小,不過十三歲的年紀,聞言便道,“jiejie們原是要來,可惜染了風寒,怕過了人,只好在家里休養了?!?/br>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在暗暗生氣。 瑯琊公主下給顧家的帖子上寫了,邀請顧家四位姑娘,恰恰好長房、二房有四位姑娘,可前些時日,太主娘娘卻要去了兩個名額,顧玳、顧珞從前都來過飛英花會,無奈將名額讓給了她。 眼下看來,顧瑁也就算了,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孤女竟然也能光明正大的同她們坐在一道,這才令人氣悶。 顧瓏雖是二房的姑娘,卻對煙雨并無敵意,接了顧琢的話,向那廂解釋,“她喚做盛煙雨,是府上四姑奶奶的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