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 第52節
其實這樣的事情不在少數,盛在清不接電話,遇到大事找不到人,她應該習慣,但只有在面臨盛沂的時候,她真正面臨到盛沂的生死,她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么多年,這么久以來,家里的一切大大小小事物都是她在扛。 她去參加同學聚會,她的同學,她的朋友,他們都在工作上有了大大小小的起色,再不濟也有老公的陪伴跟疼愛。那時候徐麗就在后悔,她后悔沒有聽朋友的勸告,后悔自己的一腔孤勇,愛上了一個并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她以為很快,也許不到幾秒鐘,她就會忘記一切,重新回到她的生活。 可沒有人告訴過她,后悔這樣的東西是沒有辦法消除的,它是一顆種子,即使掩埋在泥土之下,用水沖刷,用時間等待,都會讓它扎了根,發了芽,連拔除都拔除不干凈。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跟我說你爸爸了不起?我自己也跟你說,我說要體諒……要體諒你爸爸,你爸爸很偉大,他的工作需要我們的支持,我說了那么多年,我說了那么多年!”徐麗說,“……可怎么就說服不了后來的自己呢?!?/br> 徐麗的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看到路邊的小姑娘們有花,我發現我還是想要,我看到別人一家能在一塊兒,我發現我真的不甘。我每次想,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也許在清就有空了呢,可是沒有?!?/br> 徐麗說:“可說一次都沒有?!?/br> “其實在很早的時候,我跟你爸爸就發現了兩個人的不合適。他太實際,我太浪漫,他什么樣的日子都能忘,我追求儀式感。我們談了很久,聊了很久,是真的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毙禧愌劭舳技t了,低下頭,想能拉住盛沂的手,“可你當時那么小,你那么小,我們要怎么跟你說爸爸mama不相愛了呢?” 不止是老一輩,在傳統的觀念里都會認為單親家庭出生的小孩是不幸福的,他們擔心盛沂接受不了父母分開的事實,所以徐麗跟盛在清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連長輩那邊兒都在騙。 他們還是會見面,會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可時間太久,兩個人有時候就會忘記要假裝。 盛沂垂著眼,沒人再能琢磨透他在想什么,沉默良久,他才說:“其實我早知道了,也早適應了?!?/br> 盛沂承認最初他確實沒有辦法接受兩個人分開的事實,在他意識到徐麗跟盛在清感情變質的時候,他就想過努力的辦法。 他知道盛在清跟徐麗兩個人很少見面,即使見面也會很快的分開,只有一次,在他發現飯桌上有螃蟹的時候,盛在清呆在飯桌上的時間總是久一點兒,在家的時間也會再長一點兒。 他不愛吃螃蟹,但因為這十分鐘的時間也被他看的彌足珍貴,他不斷地跟盛忠群他們強調喜歡螃蟹的假象,似乎這樣做就能給他們多一點兒的牽掛。 他知道盛在清總是出差,他不在家,徐麗一個人總是不好受,所以當盛沂意識到這一點,他真的很努力地在學習,他像極了原地打轉的小丑,努力扮演盛在清,想要擔負起他的角色。 他一直在尋找能將徐麗跟盛在清黏合起來,能將這個家粘合起來的辦法,他知道這個過程很難,但他想試試。 可有些時候,試試并不能解決問題,不合適就是不合適。 因為盛在清,徐麗放棄過自己的夢想,她一個人留在西城工作,沒有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生活里圍繞柴米油鹽,她的生活一團糟,下雨了沒有人接,刮風了沒有消息,生病了也只能一個人扛,那些不滿跟疼痛一直都在,不會因為盛在清偶爾到家就消失。 盛沂不怪她,也沒有辦法怪她。 但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無論他多聰明,多敏銳,他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要求他聽話,要求他懂事,要求他什么都不知道。 其實他根本不要求徐麗跟盛在清對他做出什么樣的承諾,明明他只需要他們承認就好,好好解釋清楚,僅此而已就夠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 “小沂,對不起,對不起,爸爸mama對不起你,是mama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毙禧愌蹨I一直在掉,她的聲音哽咽,一直在道歉,“mama真的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情,mama是真的對不起你?!?/br> 水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么感受,她想到席悅之前說盛沂小時候總喜歡在徐麗來接他才跟其他小孩子玩,當時她還不太懂,以為盛沂只是小孩子心性,現在想起來也許是他知道父母能陪在身邊的時間太少,他想把時間再留長一點兒。 在別人眼里,盛沂是最完美的小孩,連從小跟盛沂認識的席悅都不會有絲毫的懷疑,他們覺得他有優異的成績,覺得他有幸福的家庭,但沒有人知道盛沂要過早的長大,以一種最隱秘的方式成長才行。 在斜坡的下角,她有無數次想上去又或者拉盛沂下來。 可她知道她不可以,盛沂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一句他早已確定的答案,他好不容易才能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從這段關系中完完整整地解脫出來。 他終于可以不再吃螃蟹,不再想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終于不是誰的所有物。 盛沂沒有跟徐麗回家,水星也沒有去找席悅。 兩個人走在街上,偶爾跟不認識的行人插肩而過,他們從西城大學走到書店,從書店走到西城附中,水星不知道盛沂會不會喜歡她這樣時時刻刻跟在身后,但她只是希望他想說話的時候會發現身邊還有人在陪他。 在空曠的街道,她看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冰冰涼涼滴人她的眼睛,水星抬起眼:“下雪了?!?/br> 盛沂側了側身,看向一邊的水星。 “小時候我mama跟我講過一句話,雪是這個世界上最圣潔的存在,下雪就是為了覆蓋過去的記憶,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讓一切都能重新來過?!?/br> 水星仰著頭,眸子亮晶晶的,四目相對。 白霧彌漫在他們身側,壓不住暗涌的心動,眼神出賣了一切,盛沂克制地垂下眼,看向另一邊,嗯了一聲。 說不清怎么回事兒,他忽然想起在很早之前,他去戚遠承的診所,當時水星忽然闖入隔壁的房間,她的眼睛也是這樣,干凈又清透。她總是在照顧其他人的情緒跟感受,很努力地去彌補自己的不足,她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讓所有人看得見。 即使向司原讓他別看清本心,即使李澤旭一直問他對水星到底是什么態度,他都盡量地選擇一個折中的回答,不想讓兩人的關系過早地陷入進去。 他清楚地記得早先英語老師上課總會提起一個詞,delay of gratification,他說這個詞是延遲滿足,把一切的苦與痛放在前邊,為了更長遠的結果,忍受再忍受,未來一點兒的快樂才會真正的放大。 他知道盛在清和徐麗發生過什么,經歷過什么樣的痛苦,他知道現在的時間點不對,他們遇到的機會要更多,面臨的選擇也更多。 他不是不想讓荷爾蒙作祟,不是不想沖動,不是不想握住她的手。 盛沂只是不想讓水星因為他而放棄什么,或是改變什么,不是有一天被他拖累。 所以即使在水星生日那天,兩個人聊到了未來,聊到了目標院校,他只是問她想不想去南京,而不是跟我一起去南京。 他要她做長長久久最明亮的少女,帶著光,擁有愛。 真誠且勇敢,善良且溫暖。 周圍沒有往來的人,小小的雪花聚集成偌大的雪塊,一顆一顆地砸向水星伸出的掌心,雪塊與體溫相接。 長久的安靜后,是她抓住他的手。 雪花順著她的手心融入他的掌中,水星說:“送你的?!?/br> 兩個人的距離再次拉近,她看向盛沂,一片小小的雪花停在他的眼皮,跟他的小痣融為一體。 他們的心臟跳得好快,連眼睛都忘了眨。 她看到盛沂的視線,落到他們相碰的手指,他的指紋終于成了暗鎖,跟她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迷霧散盡,他也看見她眼里的自己,在發著光,她說:“盛沂,我們一起考去南京吧?!?/br> 第57章 . 第五十七場雨 約定。 假期結束, 不止是高考,對于自招跟保送的競爭就此拉開了序幕。 西城附中每年有固定的保送名額,從北大到其余各高校不等,一班有同學從辦公室回來, 跟水星說了聲班主任找她, 就湊在后邊, 首先傳播起了辦公室里發生的激烈情況:“誒, 你們知不知道盛沂要放棄保送名額?!?/br> “太狂了吧?他不是能去北大嗎?北大的保送都不要?!?/br> “保不齊人家有更高的志向呢,根本不稀罕北大呢?!?/br> “開什么玩笑?那可是北大?!逼渲幸粋€男生說, “你說盛沂是不是打算出國,不然干嘛放棄這么好的一個機會?!?/br> 水星的腳步頓了下,又很快地出了門, 才到走廊中央,水星就撞見了從辦公室出來的盛沂。 “閻老師喊你?”盛沂停下腳步,問她。 水星點了點頭:“你才說完保送的事情嗎?” “嗯?!?/br> “我出來的時候聽班上的同學說你直接拒絕了?!?/br> 盛沂又嗯了一聲。 水星有點兒沉默,之前跟盛沂說一起去南京是真的,但現在聽到盛沂放棄北大的保送失落也是真的。就所有人看來,能保送到全國的最高學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她總覺得盛沂能有更好的機會, 如果要真的是因為跟她的一句約定就放棄,她反而成了罪人一樣。 “想什么呢?”盛沂看了她一眼。 “因為我……” 盛沂總算明白向司原怎么總愛抬手揉亂席悅的劉海了,但現在下了課, 四周都是聚過來打水的同學, 他撥了下手里的卷角, 知道水星擔心什么,才說:“不是,南京有最好的天文系, 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喜歡天文學?!?/br> 水星點點頭。閻格還找她有事兒,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就在樓梯口分開。 辦公室還有老師,水星敲了敲門,喊了聲報告才又進去。 閻格跟斜上方的女老師又說了兩句話,才停下來,從一邊的文件袋里抽出幾張申請表,沖水星笑了笑:“來得正好,這幾張申請表回去填一下,下節課前交給我?!?/br> 水星接過申請表,愣了下。 按理說她沒有保送資格,就算盛沂不要,再怎么也輪不到她,她問閻格:“閻老師,這個是?” “北外的自招申請?!?/br> 在此之前,閻格沒少替水星cao心,又是督促她參加比賽,又是找學校,現在連申請表都替她打印好,等水星把資料一填,字簽好,她就一并交上去。 閻格囑咐:“這三份都寫一樣內容,二等獎放后邊寫,你先把一等獎放前邊,起始印象很重要,要亮眼,知道不知道?” 水星捏著申請表的邊緣,抿了抿唇。 “愣著干嘛?回去填吧?!遍惛翊叽?。 猶豫一會兒,水星還是說:“我能不能不填這個表?!?/br> 閻格皺了皺眉:“什么?” “我之前就沒有考慮過北外?!彼峭低悼戳搜坶惛竦哪樕?,“而且對外語類的自招一直沒有很大的興趣?!?/br> “沒有興趣?”閻格本來就上火,盛沂放棄了保送,水星又放棄自招,她現在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說,“你高考是為了興趣去考的嗎?你知不知道這個機會多少人想要,眼看能拿到了,你現在給我說放棄,之前的比賽白參加了?努力白付出了?為了什么?” 水星的腦袋低了點兒。 閻格冷笑一聲:“我看你們現在的小孩就是活得太輕松,太快樂了,腦子都進了漿糊。你現在不想去,等到時候你高考有什么閃失,北外要不要你還是另一回事兒?!?/br> 閻格的脾氣本來就暴躁,一時半會兒控制不住火氣,聲音大到辦公室其他的老師忍不住也要往這邊瞧。 “你跟盛沂一個兩個,我真不知道該夸你們有志氣還是沒腦子,把自己的人生當過家家?拿高考當兒戲?” 水星一僵,她知道她現在說話是火上澆油,但事關盛沂,她又實在忍不?。骸伴惱蠋?,我們沒這么想過?!?/br> “什么叫沒這么想過!”閻格真的氣不順了,“那你現在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不知道?你現在這個年紀就能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什么叫興趣嗎?學有余力才有興趣,你現在真的是把人生想的太簡單?!?/br> 辦公室里的氣氛僵持了好一會兒,幸好李致堃還在旁邊的位置上,整個辦公室也就他敢在閻格手底下勸人的。 李致堃看事情鬧得太大,起身拍了拍閻格,又把水星單獨叫了出去。李致堃帶她走到樓梯口,腦袋往后探了下,確定閻格沒出來才講話:“你們閻老師脾氣大,在氣頭上說的話聽完了就忘了吧,別放心上?!?/br> 水星低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嗯了聲:“我知道?!?/br> 李致堃多少帶過水星,知道她的脾氣,今天能鬧出這么一幕想必是之前考慮好的。他默默看水星一會兒,就知道前邊的話她還是不服的,笑了下,問:“其實聽你跟閻老師對話還挺好奇的,作為之前的班主任,李老師能不能私下悄悄問你,北外可是個挺好的學校,你怎么就那么不想去?是因為考慮好了以后想學什么專業嗎?” 水星捏了捏校服角,不知道該怎么跟李致堃說:“也不是那么不想去,我也沒想好以后要學什么專業,就是覺得……..不太對勁,就這樣把還沒想好的事情確定下來。我想再等一等?!?/br> 李致堃挺理解,又問她:“等到什么時候?你報志愿的時候嗎?” “嗯?” “等你報志愿的時候你就能知道自己要學什么專業了嗎?” 水星說不上來。 上課鈴打響,原本還聚在打水區的同學們相繼回了班,整個走廊都冷清下來,李致堃跟水星站在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