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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現席初每每見到她,總是這樣一絲不茍地行大禮的,這才后宮旁人身上都不多見。哪怕是最末等的小侍,平日見到她,也是一揖就罷了。倘使是在養病,大多數人更會安心在床上待著,坐起身朝她頷一頷首就算盡了禮數。 唯獨他,小心到不敢有分毫懈怠?,F下正值早春,天還涼著,他身上只一襲中衣,也這樣說拜就拜。 虞謠好生定住心神,想了下他從前做過的惡事,才總算沒讓自己同情心太過泛濫:“免了?!彼暰€平淡,邊說邊走向床榻,“時辰不早了,該睡了?!?/br> 席初淺怔,低下頭,應得很輕:“諾?!?/br> 三年了,他已習慣了逆來順受。她太知道如何讓一個人痛苦,他時常覺得熬不下去,可又每每都熬了下來。 因為她還沒報復夠,她總會在他受不了的時候拉他一把。 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他活在這里,至少還能擔保家人們都安全。 席初沉息,心如止水地垂首跪著。 比起嚴冬里沒有炭火的啟延宮外殿,早春時節的鳳鳴殿寢殿已舒適多了。只要他的哮癥別反復起來,這一夜便也不會有多難熬。 虞謠自顧自躺下身,就合了眼,半晌覺得沒人上床又看過去。 見他依舊垂首安靜跪著,她皺起眉:“還跪在那兒做什么?” 席初一滯,即道:“臣侍去外殿?!闭Z畢便忙不迭地起了身,喚來阿晉,輕道,“取我的衣裳來?!?/br> 虞謠困惑得坐起身:“怎么還更上衣了?你要做什么?” 席初剛走向屏風的腳步頓住,滯了滯,含著滿目的恐懼望向她:“陛下……”只看她一眼,他便再度拜了下去,不安地辯解,“陛下,外殿……外殿人來人往,臣侍若穿中衣跪在外面,讓人看了去,只怕也……傷了陛下的體面?!?/br> 語畢,他心弦繃得更緊,怕她不在意,怕她看出他的恐慌,愈發抓住他的軟肋。 虞謠聽得愣住,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什么話……”她說罷邊揮退阿晉邊起身走向他。她想扶他起來,可在還有兩步遠的時候,他突然伸手攥住她的裙擺,戰栗著想阻住她的腳步:“陛下……” 他的聲音染上一層因懼而生的哽咽,抬頭盯著她,連氣息都在顫:“臣侍知罪了?!?/br> 見她真不往前走了,他心弦松動幾分,即刻又道:“臣侍這便去外殿?!?/br> 聲線平靜又無力。 語畢他平靜起身,不再尋什么衣裳,提步向外退去。 “……你等等!”虞謠抓住他的手腕,他打了個激靈,惶恐的視線落在她面上。 虞謠仿若未覺,拉著他的手幾步走回床邊:“朕讓你早些睡,誰要罰你了?”語畢在床邊定住腳,掃了他一眼,“你睡里面。朕早上要上朝,起得早?!?/br> 說罷她就等著他先行上床,可他一時好似不知該怎么辦,戰戰兢兢地立在她面前:“臣侍……回啟延宮吧?!?/br> 小心翼翼的口吻,聽上去怪可憐的。 虞謠輕喟,搖頭:“先睡吧。太醫讓你好好歇息,明日睡好了再回去?!?/br> 席初一時摸不準他的心思,神思緊繃。但思慮再三,終是不敢跟她硬頂,沉默著先上了床。 虞謠等他睡好,徑自去吹熄了燭火,便也睡下了。 在外游玩一日,虞謠睡得很快,只消片刻就已墜入夢鄉。夢境沒頭沒尾地涌來,待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宮道上。 不遠處恰是一道院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剛走到門口,她潛意識里知道那又是曾經的“她”。 接著,她聽到院中傳來斥罵:“這是東宮,不是市井流氓住的院子!你這般不知禮數,廣濟侯府就是這樣教你的?!” 話音未落,就是板子落在皮rou上的聲響,還有男孩子壓抑的哭聲。 虞謠怔然走近,舉目看去,最多不過十歲出頭的男孩跪在青石板上,雙手瑟縮著抬起來,硬撐著迎接一下又一下的竹板。 她不及判斷他是誰,背后響起“她”甜軟的聲音:“你們干什么呀?!?/br> 院中眾人均一滯,繼而紛紛施禮。 “她”步入院中,側旁一個面容嚴肅的宮侍上前:“席良侍適才又爬樹又翻墻,宮人發現的時候都已踩在墻頭上了。奴奉陛下之命教習規矩,不得不先行罰過?!?/br> “她”啞了啞,不由分說地上前拉起席初。 他站起來,就比她高了近一頭,她仰首望著他,認認真真道:“爬樹翻墻,你想去哪兒?” “我沒……”他吐了兩個字就噎住聲,低下頭,神情間多了些恭順,“臣侍就是想去看看,殿下長什么樣子?!?/br> “那你現在看到了,不要再爬樹了!”她邊說邊拽住他的衣袖,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我住的地方叫欣鸞殿,我帶你去看怎么走。你日后再要找我,直接過來就好啦!” 虞謠訝然看著他們,心里的感觸十分奇妙。 她第一次知道,“她”小時候原來也這樣活潑。而席初在這個年紀雖已初顯姿容,但竟然還能爬樹翻墻,跟現下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她不由自主地跟上他們,眼看著他們跑進欣鸞殿。 她也跟進去,進殿的剎那風沙一晃,再定睛便已置身殿中,殿里恰是用膳的時候。 約是因為年紀還小,他們之間沒有那么多規矩。兩個小孩子在一方長方案桌兩側面對面地坐,“她”執起筷子,夾了一大塊rou放到他碗里:“你嘗嘗這個!他們說是……嗯……我忘記叫什么了,總之就是很好的羊rou?!?/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