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2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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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州穰城里,各處征調來的文官熙熙攘攘站在州衙前。 他們一部分是要留在鄧、襄、安、復、荊五州,另一部□□上都有“暫領”二字,是為明年繼續攻打南吳而準備的。 看著面前的三百余人,元婦德已經不需要再換氣以靜心了。 從同光八年到同光十二年,她見了足夠多的人,歷了足夠多的事,積累了足夠多的底氣。 “各位都是各州送來的棟梁之才,我多謝各位南下來此安定百姓?!?/br> 說完,元婦德對著眾人行了一禮。 人們看著這個穿著絳色衣裙的女子,連忙回禮。 元婦德直起身道: “同光八年的暮春時節,我成了北疆第一位狀元?!?/br> 北疆第一位狀元元婦德之名凡是定遠公治下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數北疆的讀書人以她為榜樣,聽見竟然是她,人群中好一陣sao動。 “元帥問我,為何要考狀元,我說,我家中藏書萬卷,每日攻讀,足足三十年,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活,來北疆不過是想看看這與天下不同之地,見見世面,也尋自己的前路。元帥帶著我等游歷北疆,又帶我南下同州。有一日看著同州城外餓死在山梁的百姓,元帥問我可知天下有些人對前路二字想都不敢想?!?/br> “詩書不知,孔子難教,這些人在那些文人眼里,是畜生。巧的是,在他們眼里,我也是。若非在北疆,我等都是畜生,可我等也有姓名——尋常百姓。我那一夜輾轉難眠,觀燈自問,是誰讓我做了北疆狀元呢?是經史子集?是誰讓我不再是畜生呢?是筆墨紙硯?是法,北疆之法,在北疆,人人皆是人,沒有人是畜生?!?/br> 今日有風,吹長街,吹旗幡,吹人心。 元婦德就站在風里。 “我的道,便是讓北疆之法通行天下,唯有如此,不會有人輕而易舉再讓別人做畜生。不想當畜生的人,都該走這樣的道才對,試問天下,若有得選有得改,誰會愿意做畜生呢?各位此次南下,便有弘道之大義在身,安鄧、襄、安、復、荊五州之民,彰北疆人人一等之法。什么世家豪強,什么仆從奴婢,什么夫尊妻卑,自你們到了那一日起,上千年陳朽如飛灰,舊路坍陷于人心,此乃諸位之大功,不世之大功。使五州百姓如長安百姓、絳州百姓、北疆百姓一般,他們心中就再無絕我等前路之念,南北通達,江岸如畫,是諸位之大德,圣人之德?!?/br> 說到最后,元婦德又深深行了一禮: “在下京兆尹元婦德,北疆第一位狀元,前路,我等與諸位,與元帥,與天下百姓共行!先慶諸位功德加身?!?/br> 陳伯橫站在人群之中,隨著其他官吏一同還禮。 面上笑容難止。 “前路,我等與京兆尹,與元帥,與天下百姓共行!” 第233章 眼波 “不過是到了不配承襲我姑母天下…… 在鄧州稍作修整,官吏們大部分繼續前行南下,只有三四十人會留下來。 領鄧、襄州兩州學政的柳學政也留了下來,卻遇上了麻煩。 “沈夫子!你要去荊州也得等明年,現如今荊州城里到處都是因水土不服走不動的,你去了也無人能幫你,等到明年大事定下自然無人攔你!” 穿著一身月白衣袍外面裹著斗篷的男子生了一副極好的相貌,唯獨眼睛上蒙了白紗,此刻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包袱站在門口,一副天塌下來也要走的模樣。 “我報的是荊州州學?!?/br> 柳學政是剛從幽州州學夫子上提上來的,性情有幾分急躁,見這沈夫子冥頑不靈,恨不能直接把人扔房里關起來! 當然是扔夫子自己的房里。 沈夫子低著頭:“我是為了去荊州才報了荊州州學夫子的,你們怎可將我攔在此處?” 還委屈上了?! “沈夫子,我絕無故意阻撓你之心!可你視物不清,去荊州人生地不熟總要有人照料,現在荊州就沒有閑人,封學政自顧不暇,你難道指望她分心照顧你不成?” 門外傳來一女聲:“柳陳霜,你自顧不暇我都不會!沈夫子要去荊州只管跟我走,你挖我的人竟還詆毀我!” 柳陳霜哼了一聲:“我哪個字說錯了?封鶯你之前也不過是個小小縣學管事,提成一州學政要做的事多了去,你自顧不暇我哪里說錯?!” 幾位夫子縮了縮肩膀看著兩位掌一州學政的大員吵架。 這二人,柳陳霜從前是幽州州學夫子,封鶯是齊州人,頗有才名,定遠軍攻下齊州之后讓她做了一縣學管事,沒想到不到兩年工夫就被提成了荊州學政,這二位學政怎么看也是在路上初相識,不知為何竟總是有沖突。 “柳陳霜,我從前就算只是區區一縣學管事,那也是自己獨掌一處,哪像你以前不過是夫子,只怕連賬簿都看不明白!” 說完,封鶯看向沈夫子: “沈夫子既然決心去荊州,我們自然沒有阻攔之禮,走走走,咱們這就上路!” 見柳陳霜追了出來,封鶯一把攔住她: “我們荊州州學的夫子,就不勞柳學政惦記了!” 沈夫子跟在封鶯后面上面上了馬車,乖乖坐在一角。 封鶯放下車簾,轉頭看了柳陳霜一眼,走到馬前翻身上馬。 …… 傍晚時分,衛薔坐在高家后院,高叔盛等人的妾室婢女子一一審過之后都放了,這院子里卻并不空落,一些在定遠軍攻城時家宅被毀的百姓被安置在此過冬,明年就能住進定遠軍給他們補償的新房里。 這些百姓原本挺怕這帶兵攻進荊州的瘦高女子,十幾日相處下來,他們家中的孩子已經被女子手里的米糖給勾走了魂。 看著被小孩兒包圍的那個元帥,有人小聲道:“我送兩條干魚,這元帥會收吧?” 一個婦人道:“你無緣無故送禮,人家防著你還來不及?!?/br> “這元帥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了,送東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br> “這么大的官兒你就送兩條干魚?” 開口嘲諷的女子姓薄,鄰里都稱她是薄娘子,這薄娘子有個在外行商的郎君,半年都未必回來一次,這薄娘子就勾了幾個男人與她往來,也不只一個人看見深更半夜有人從她家里出來,這薄娘子還有一個meimei,送去了高家當侍女,定遠軍打進來,這小薄娘子再無消息,只怕是死了。 薄娘子鬧了幾場,好歹住進了這好房子里。 “送干魚怎么了?”要送禮的也是個婦人,“我送了干魚也是心意,你看不起干魚,你還有什么好東西?” 薄娘子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薄娘子舉著一個壇子搖搖晃晃走了出去。 剛剛還要送干魚的婦人嚇壞了,開了門要往回拉她,被薄娘子躲了過去。 “你別鬧了,這元帥不準□□,你與那些男人……” 聽婦人用極小的聲音在自己身后說話,薄娘子轉頭,手指在嘴唇上點了一下: “噓?!?/br> 腰肢一扭,轉回身走到了裹著裘衣的女子身邊。 “元帥,我這有一壇好酒,還有一個美人,您可愿一邊喝酒,一邊賞美人?” “完了完了完了!”婦人滿頭大汗,“薄娘子她怎這般浪蕩?!元帥怒了可是會殺人的!” 薄娘子雖然不守婦道,做鄰居也沒什么不好,每日就是紡紗織布去街上賣,什么時候都是安靜的,薄娘子還會寫字,他們男人嫌棄她,左右婦人可不嫌棄,要買什么新東西說不名頭來,她都能寫在紙上讓人帶著去市集,沒有不應的。 定遠軍攻城的時候她們家房子塌了,家里男人不在,是住在后面的薄娘子把她和孩子拉回了自己家。 所以斗嘴歸斗嘴,偶爾還會鬧一場,這婦人可絕不想薄娘子枉送了性命。 “好啊?!迸獛浾f道。 竟然真的與薄娘子一同走了,還結果了她手里的壇子。 “撲通”一聲,婦人跌坐在地上。 “這這這這……” 其他鄰居也出來看,另一個婦人擦著眼淚: “薄娘子可千萬別惹了那元帥!” 坐在地上的婦人還在哆嗦。 “那那那那……那元帥喜歡女子呀!”她驚叫出聲,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四下里頓時安靜下來。 正院偏房是現在定遠軍辦公之處,衛薔尋了一屋子進去,跟在她身后的薄娘子剛進門就跪了下來。 “卑職定遠軍魚腸部薄方子拜見元帥!” 衛薔轉身要拉她起來,笑著道: “好歹也是故友,十年沒見了,怎么先跪下了?!?/br> 薄方子站起來看著衛薔,也笑: “本以為等到發白齒搖才能再見到元帥,沒想到才十年就能看見定遠軍將荊州城管得井井有條?!?/br> “有方子在荊州等我,我自然要來得快些?!?/br> 衛薔摸了一把茶壺,揀了干凈杯子倒了水出來遞給薄方子。 “圓子和涂尾他們我都見過了,圓子想為官吏,我送她去長安書院讀書了,涂尾等六人也各有安排,方子你呢,想去何處?” 薄方子雙手捧著水杯,小聲道:“元帥,我想留在荊州?!?/br> 衛薔皺起了眉頭:“留在荊州你只能繼續做魚腸,十年了,方子,你做了十年魚腸,探清了高叔盛逃命用的私港,這是大功?!?/br> “再大的功勞,沒有元帥,根本沒有我今日,我在荊州挺好的,也不必元帥費心安排。南吳安插了不少不留行在荊州,比我呆的更久的定是有的,我在荊州經營了十年,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定能知道?!?/br> 她小心喝了一口水,如清泉一樣的眼波流轉倒映著衛薔的模樣。 “元帥,就讓我留在荊州吧?!?/br> 衛薔搖頭道:“不留行的事有封鶯和柳陳霜處置,你本就是為了報仇才在荊州做魚腸,還是得想想自己的后半生如何過才是?!?/br> “封隊長和柳隊長?”薄方子眼前一亮,“她們也南下了?” “她們之前一個在幽州管幽、薊、涿三州魚腸,一個在青州管萊、登、密、沂四州魚腸,如今這些州都進了北疆之手,我讓她們二人南下,想辦法截斷不留行北面的信道?!?/br> 柳陳霜是如今大監察長柳新絮的meimei,封鶯是越霓裳一手教出的細作,這二人當年隨著衛燕歌和衛瑾瑜進洛陽,用兩年時間扎下了監察司洛陽分部的根,回了北疆之后,這二人就被衛薔派到各處布置魚腸,能讓她們兩個人同時南下,可見衛薔對清繳不留行一事的決心。 薄方子并不知道這兩人在她到荊州之后又做了什么,她只是滿心感激。 當年她十四歲和九歲的meimei圓子因為生得好,被復州豪強馬氏強掠了去,爺娘都被殺了,馬氏將她們姐妹二人當做珍寶送給了洛陽豪強于氏,因她們兩個年紀小,好童女的鄭裘在于家做客時就惦記在了心上,薄方子察覺了鄭裘心思,在保寧縣公陸蔚在于府做客的時候倒在了陸蔚懷里。 她天真地以為于崇會將她們姐妹送給陸蔚,沒想到等待她的卻是鞭刑。 一群位高權重的男人圍坐在旁,以看她被鞭刑而取樂。 還不到十歲的圓子要救阿姊,就被一起抽打。 第二日她們就被發賣去了西北,一路上受盡了苦楚,運送她們的也是男人,薄方子每有反抗,他們就威脅要把圓子送去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