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女 第1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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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伍教授,我還愛好洗馬,請問大學堂里有沒有這般課程?伍教授與我說,‘你來上,課便有了’?!?/br> 統御幾十州的元帥眉頭一簇,仿佛有些無奈,又說道: “我便與你們伍教授說了,我洗馬只一盆水倒上去,讓我去上課,到時一盆水倒下去就了結了,學子們的畢業憑證你給不給,我一學期的薪酬你給不給,你要給的話我就一天接十節課,到時一算,我一年也不過是三千個學期的薪酬。你們伍教授立時讓我不要再出現在云州,仿佛生怕我來給你們上課,她實在是小瞧我了,我不愿做官,難道就愿意為師么?” 臺下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坐在一旁的崔瑤扶著伍晴娘的肩膀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只以為她年紀大了穩重了,竟比從前更促狹!” 見眾人都在笑,衛薔也笑了笑,接著道: “前日我去了云州軍械所,我說冬麥都快種上了,咱們的新肥料拖了一年又一年,今年可能有結果?為了能得那顧師說的氨,我挨著林總管事的罵年年給你們擠錢出來,我自己的rou都快擠出去了,好歹給我點成效啊。李道士說成效是有的,只是不明顯。我說,李道士你過謙了,看你們頭上的頭發少得還頗為明顯嘛?!?/br> 眾人又笑個不停,尤其是剛和衛薔一起去過了云州軍械所的季小環一想到李道士那發髻只如拇指粗細能頭頂看見一條條的頭皮的頭發,實在竟然笑得蹲在地。 站在門外的柳氏也笑出了聲。 “李道士還與我說,讓我幫忙想想法子,軍械所里女的男的,年紀不小,沒幾個成婚的,讓我想想辦法。我問他,既然不成婚的有男有女,每日朝夕相對竟然不能生情?他說,沒日沒夜在那高爐外守著,看見同僚的臉只能想起燒好的豬頭,動情不會,口水直流?!?/br> “我說如果讓我下令幫他們相親,有逼婚之嫌,實在沒必要,我問林笑副所長為何還未成婚,只想從細處查查到底有何困難之處,卻聽她說她只想跟北疆的槍械一生一世,我說,巧了,我也對我的刀一心一意,要不咱倆拜個把子吧。說完一出軍械所我就看見了一只老鷹在搶農家的雞,我一箭射過去那鷹就跑了?!?/br> “季刺史與我說,想讓林笑來云州農部做部長,北疆總農部也想要她來改進農具,說可以讓她去總部農技司做司長,我問她,她說……元帥你剛說了你不逼婚的?!?/br> “我說調職與逼婚何干?她說我是讓她與槍械離婚,逼著離婚也是逼婚?!?/br> 臺下的笑聲漸漸沒了。 “去年在營州開路,麟州軍械所所長王儀受了重傷,林笑帶著云州軍械所四個人騎馬去了營州,路上遇了大雨,林笑摔下馬將手臂摔傷了還強忍趕路,只為了要接著將路開了,去了才知道路早開好了,是王義拖著斷腿埋了藥,吞著血把路炸出來才暈過去。王儀醒了,看著林笑,笑著道:‘我記得我沒把你埋在山上呀,怎這般狼狽’?!?/br> 衛薔的手放在刀鞘上,面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如一朵在風沙中悄然綻放的花。 “這也是諸君要走的路?!?/br> 場中靜默下來。 “勞心勞力年少早衰,長久辛苦一身孤獨,傷殘流血也近在眼前,還并非是為官,手無權也難成有錢,北疆,只能給諸君這樣的前路。換不來高官厚爵,換不來人人敬畏,只能換來長長的軌道、鋒利的刀兵、滿倉的糧食、遠航的船和百姓的安居樂業?!?/br> 見人群漸漸sao動起來,衛薔低下頭道: “現在退學去科舉,都還來得及?!?/br> 崔瑤悄悄轉身擦拭臉上的淚,雖然北疆的官也不好做,但是不管是軍械所還是文史堂,她的學生們只有長久的寂寞與辛苦,去了軍械所甚至還有驚天動地的危險。 “元帥,我聽說您在各個軍械所門前立了碑,凡是入所之人皆能留名其上,可是如此?”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兒舉手問道。 “是?!闭驹谂_上的衛薔答道。 那女孩兒笑了:“那還有何可悲憤之處?我的名縱使今人不知也總有后人知道?!?/br> “對,能讓一條長軌記得,可勝過多少名臣著宦!”又一男子大聲說道。 女孩兒笑著又說:“若我有幸,千百年后糧種入田便是將我的名字鐫刻于九州,哪有什么可留遺憾之處?” 衛薔搖搖頭道,看著眼前眾人,沉聲道:“可能你們幾十年下去路都是錯的,最終只落得一無所獲?!?/br> 人們靜默下來。 突然,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站起來大聲道:“不是每一條鐵軌都在終點,可我在路上?!?/br> 衛薔看著她、她和他,突然笑一聲:“大學政讓我來與你們振奮精神,哪還用我,你們一個個心懷大義慷慨前行,已走在了前人想都不敢想后人想起來就會掉淚的路上?!?/br> 說完,她彎腰對面前三百多學生行禮。 “蒼生的前路,就在你們身上?!?/br> 柳氏站在門外,不知不覺,已淚如雨下。 走出學堂,衛薔還來不及與柳氏說話,便被一群學子圍住了。 “元帥!聽說您在別處都有墨寶,也給我們寫一副字吧?!?/br> 人們早有準備,拿出了一支斗筆。 衛薔看著一張張笑臉,走到了學堂外雪白的墻壁前。 “不是每一條鐵軌都在終點,可你在路上,我也在,這世間要向前走?!?/br> 第211章 和解 “我小妹教出了個好女兒,比我強…… 柳妤給北疆帶來了價值八十萬貫的財貨,還有十幾萬貫的在路上,此外,還有柳妤的親弟弟柳恪,今年四十一的柳恪不僅是大梁的一名朝官,也是京兆柳氏極看重的族長,有他在手,京兆柳氏什么條件都會答應。 衛薔將柳恪安排去了新州馬場做文書,又問柳妤愿不愿意留在云州女子學堂教書。 真到了北疆柳妤反而不急著為官了,云州學政的職位放在她的眼前,她笑了笑,只說自己想先去看看女兒。 兩人說話之處就在大學堂的院子里,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學生,看著她們朝氣蓬勃,柳妤輕咬了下嘴唇,緩聲道: “看著這些孩子,我也想起女兒了……”柳妤不想在衛薔面前替女兒訴苦,同樣的年紀,旁人還在讀書,她女兒已經在天寒地凍的地方做起了都護府的長史,定然是苦的,卻也是幸事。 衛薔點點頭:“如此甚好,蘭娘在白山也呆了幾年,做得極是有章法,長孫都護每次寫信給我都是夸她……天一日涼似一日,柳娘子你不如做火車去吧,從云州坐火車去檀州,再換車就能到白山了,在云州城上車,也就不到三日的光景,到白山的那條線蘭娘可是費盡了心血,剛剛我在里面說王大家被傷了腿,就是蘭娘帶人去救回來的?!?/br> 聽元帥這么說,柳妤自然是無有不應,學著泰阿將軍的樣子行了一禮,她抬起頭,見一婦人從衛薔身后的門里走了出來。 “元帥,這是我做的北疆第二大學堂的文書,云州一地吸納從豐州到薊州的學子,人越來越多,從幽州過來也著實麻煩,不如在幽州再建一個大學堂,除了能讓白山都護府求學更容易,也能引來海東國、室韋乃至靺鞨人,也能讓青州齊州一帶的人才北上?!?/br> 接過文書,衛薔點點頭:“我帶這個回去與教部商量一番?!?/br> 柳妤已經認出了正與衛薔說話的女子——正是當初在旌善坊的坊門外當著自己面進了定遠公府的婦人! 伍晴娘卻未認出柳氏,在大學堂當副教授還要管著檀州學堂,伍晴娘一顆心都撲在上面那里還能記得從前在洛陽的一點瑣事? 正見元帥與人說話,她對那穿著洛陽絲絹的婦人點了點頭就回了學堂,后日她就要回檀州,重新訂正了學綱之后得給格物科的學子們解惑一番,格物科今年不僅有理學還有了專研物態變化的化學,火藥、肥料、玻璃和杜仲膠的精研都歸于此學。 這么一來,伍晴娘自己也得多學些知識,一來是理學和化學的部分知識將歸于“常識”在童學、縣學傳授,她身為夫子無論如何只能學得更多,二來檀州州學聲名日盛,來求學的學子越來越多,若是能稍多些理學與化學的學識,也許有學子愿意來大學堂求學。 想著夜里還要學化學,伍晴娘的腳步就更快起來了。 一直到坐上去往白山都護府的火車,柳妤都還記得伍晴娘走開的樣子。 坐在一旁的阿棋笑著說:“自來了北疆,大娘子總愛出神?!?/br> 柳妤輕輕嘆了口氣。 在柳妤對面坐的是鄭裘之前的妾室阿宋,她女兒鄭嬌娘在營州州學做助教,從白山都護府走雖然要繞路折返回營州,讓她一個人坐著這怪模怪樣的鐵皮車去找女兒她是萬萬不敢的,只等著去了白山再請大小姐找人護送自己去營州。 “阿宋,你做登記時怎只寫了阿宋二字?” 聽大夫人問自己,阿宋縮了縮肩膀,笑著道:“奴是被賣來的奴婢,只記得姓氏,連名字也不知了?!?/br> 柳妤看看她,又看向窗外,聽說這輛車是北疆最新最好的火車,柳妤上了車嚇了一跳,那車窗上竟然是一扇扇的玻璃,透過玻璃看向窗外甚是明晰。 看著看著,柳妤就明白了大梁千金難換的“于闐琉璃盞”是怎么回事。 “阿宋,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就叫宋捷,捷報,意思是得勝的公函,你就叫宋捷?!?/br> 婦人的腿一軟從座上滑下來要跪下,被阿棋攔住了。 “我打算等見過女兒,我們便各自尋各自的去處,我不是鄭家的夫人,你也不是鄭家的妾,以后你我不過是一同從洛陽逃出來的苦命人。我還有兩千貫給嬌娘,也不枉她叫了我二十多年阿娘,這筆錢嬌娘以后當嫁妝也好,置業也好,你聽她的。幼娘那我也給了,幼娘年紀更小,我怕阿喜把持了錢要替她做主,已經跟元帥說了,她們母女倆見一面就讓阿喜去同州算賬去?!?/br> 柳妤想得仔細,宋捷軟弱,嬌娘從小能做了母女倆的主,她為嬌娘琢磨婚事的時候就想過將嬌娘嫁給一家上進的寒門子,嬌娘陪著他吃了苦,他就算是步步高升也得對嬌娘尊重。 現在想想頗有些有趣,讓嬌娘陪他吃苦? 那人配么? 嬌娘在幽州吃苦還能當個助教,跟一個窮酸書生吃苦能得了什么? 宋捷用袖子擦臉上的淚,已不知該說什么,這北疆是什么福地,竟讓大夫人變成這般樣子? 行了大半日到了新州,車要停半個時辰裝貨,柳妤將車票收好走下了火車,剛出車就見一女子對自己招手。 “大姨母?!?/br> 看清那人是薛洗月,柳妤呆立在了原地。 “昨日大學政就讓人傳信給我,我今日請了假來接您,這車要停一個時辰,咱們坐車進城一刻就能來回,沈家的羊rou餃子做了一絕,去了直接便能吃,我阿娘已經去等著了?!?/br> “不、不必了?!?/br> 當年次子給薛洗月寫情詩一事被柳妤知曉,柳妤心中怒火熊熊,柳妁那廢物要自己給自己女兒尋一門好親,竟然尋到了自己府里來?薛輝早死,柳妁無能,薛洗月能依仗的不過是她當大將軍的伯父薛重,她柳妤爭強好勝一輩子怎能給自己兒子找這般一個妻室? 后來薛洗月被當做鄭氏女和蘭娘她們一并被抓入上陽宮,鄭裘怕大將軍責難不愿寫信給西北,柳妤一心為蘭娘擔憂,過了半月想起薛洗月卻覺這般勾引自己兒子的女人合該受些苦。 如今次子在陜州每每寫信到洛陽都與鄭裘同聲共氣,柳妤幾度被氣到淚下,再見薛洗月只覺羞愧難安。 薛洗月在北疆久經歷練,她今日是來接柳妤與自己阿娘相聚的,并非是要追究那前塵舊事,再加她為了修鐵路一事和蘭娘早交了心舍了小時候的紛爭,又怎會重新計較起來,見柳妤面色微白,她抬手握住了姨母的手腕。 “聽聞姨母要來阿娘歡喜了好久,姨母你可千萬要和我同去,不然我們將行禮卸了,您在新州小住兩日再去看蘭娘?” “使不得?!?/br> 柳妤一邊推拒一邊被薛洗月拉著往車站外走,見幾個穿了瓜綠布衣的年輕人都跟薛洗月打招呼。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在車站任職的,不禁看了一眼薛洗月的側臉,問道: “你……我記得前年蘭娘信上說你在蔚州?!?/br> “前年冬我轉調交通部財算司,便開始東奔西跑起來,咱們姨甥二人也是湊巧,您要是下月再來我就得去麟州決算今年賬目,可見不到您了?!?/br> “你娘,一直陪你一同?” “我在蔚州置辦了家業,我娘住在蔚州還去童學教人算學,今年新州州學召新的助教,她考上了,如今是新州州學的算學助教,一任要做滿五年?!?/br> 薛洗月也不忘了招呼后面跟著的阿棋和宋捷,這二人抱著包袱跟在身后,一路出站上了馬車。 沈家食肆的羊rou餃子確實好吃,rou餡料里摻了羊油放了沙蔥,咬開餃子皮就是一個結結實實的rou丸。 柳氏兩個姐妹自嫁人之后幾十年再未相見,擦著眼淚吃著餃子還不忘互相讓一讓,柳妤說自己透索的本事忘光了,柳妁就流了淚,柳妁說自己連一個孩子都是求大嫂幫著教的,現今竟是每日都要教孩子,兩分委屈反倒把柳妤逗笑了。 聽說柳妤要走,柳妁又差點哭出來,柳妤蔥白的手指點在了她的腦門上:“我從白山回來也得走新州,你要不嫌我多事我就來陪你住三兩日?!?/br> “那自然是好?!绷皖^一笑。 時候差不多了,薛洗月出去備馬車,柳妤急急拉住了柳妁的手將一張紙塞了過去:“這是我放在云州霄風閣的些金玉?!?/br> 柳妁瞪大了眼睛要說話被柳妤摁住了:“時候不多你別與我糾纏,我這當姨母的好事未做壞事做絕,洗月不與我記恨是她人好不是我沒罪過,這些金器你收好,等我走了交給洗月?!?/br> 柳妁張了張嘴:“阿、阿姊?!?/br> “就這么說定了?!?/br> 柳妁還要爭辯,被柳妤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拍得眼淚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