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11節
“陛下恕罪?!逼葑咳莨Ь吹貜澫卵?,“該玩的時候,奴婢自然是會陪陛下玩的??扇羰且晃队芍菹氯涡?,明日太傅問起來陛下怎么沒有完成功課,那最后還是奴婢的錯。陛下應當知道,秦太傅之流向來看不起我們這些閹人,文人落筆如刀,他又門生眾多,到時候奴婢豈不是要被天下討伐,陛下難道還要和天下作對么?” 小皇帝被她繞了進去,瞪了她半晌,才哼哼道:“牙尖嘴利!” 雖然罵著,但也悻悻地回屋了。 戚卓容其實從來就不愛陪小皇帝玩那些幼稚的東西,不過是哄小孩子高興,討他歡心與信任罷了,待將來他長大了,也好看在昔日情誼的份上幫她一把。 可倘若小皇帝最后玩物喪志,她難道還能指望一個昏君替她翻案么?一時利和長久利,她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 連上了幾日朝,小皇帝越上越倦怠,眼底也泛著青黑。戚卓容亦是如此——小皇帝睡不著,就會拉著守夜的她說小話,她有時候真恨不得給小皇帝下包蒙汗藥算了。 問他為什么睡不著,他支支吾吾,只說是每次上朝那些大臣上奏的內容他都聽不懂,心里很煩躁。其實他困得很,并不太想搞懂那些大臣說了什么,但他好歹還知道自己是皇帝,一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所以就在這種微妙的有良知和不想要良知之間來回徘徊,把自己搞得難以入眠。 每日凌晨伺候完小皇帝起床上朝后,戚卓容便會抓緊時間回自己的小屋子里睡個回籠覺,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在英極宮門口等他下朝回來換便服。 今日也同往常一樣,戚卓容守在門口等小皇帝下朝,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便打發了個小太監去前朝打聽打聽。過了一會兒小太監回來了,說是今天早朝還沒結束。 戚卓容心里嘀咕了一聲什么事要這么久,前些日子討論追捕龐王余孽也沒到這個時辰。 她在宮門口站得腳都要麻了,又有貼心的小宮女上來遞了杯茶,道:“戚公公不如先回去歇著罷,門口總歸有人守著的,看到了陛下,自會來跟公公稟告?!?/br> 戚卓容搖了搖頭。在門口迎接陛下本就是她的本職,想偷懶,也得過個幾年再說。 終于捱到了午膳時間,小皇帝才姍姍歸來。 許是上了太久的朝,加上正午炎熱,他黑著一張臉,很不痛快的樣子。 戚卓容迎上去道:“宮內已經換好了冰盆,陛下現在是先歇一歇,還是直接去太后宮中用膳?” 小皇帝咕嘟咕嘟給自己灌完了一大碗酸梅湯,舔了舔嘴唇道:“還有嗎?” “有的?!逼葑咳菖ゎ^,“還不快去給陛下端上來?!?/br> 小皇帝長吁一口氣,癱倒在椅子上。 “今日下朝怎的不見劉公公?”戚卓容問道。明明上朝的時候他是和小皇帝一起走的。 “母后留下他有事?!毙』实鄄荒蜔┑?,“母后今日忙得很,沒工夫用膳,你讓御膳房先給英極宮上菜吧,朕吃完了還得去御書房上課?!?/br> 自有小太監去御膳房傳膳。 戚卓容一邊給小皇帝打著扇子,一邊問道:“今日上朝怎么要這么久?害得陛下連覺都補不成?!?/br> 小皇帝:“你還別說,朕難得能聽懂朝上那些大臣在吵什么?!?/br> “哦?在吵什么?” “在吵要不要砍了趙御史的頭?!?/br> 戚卓容打扇的手一頓:“趙御史?” “是啊,趙樸趙御史,你知道么?” 戚卓容說:“知道的。奴婢還在宮外的時候,就聽說過這位趙御史的名字?!?/br> 這位趙御史在朝中名聲不怎么樣,但是在宮外卻很受百姓喜愛。甚至常常有百姓告狀不去大理寺不去順天府,反而去趙大人的家門口攔路遞狀紙。趙御史接了狀紙,隔日便有彈劾的奏折飛上皇帝的書案,不知道又會輪到哪位權貴高官倒霉。 趙御史翰林出身,曾以文采驚艷京城,結果因為過于孤僻兼不知變通,最后去了都察院,罵人堪稱一絕,辭藻華麗毒辣,行文陰陽怪氣,完全可以當作駢文范本在國子監朗誦——只要被彈劾的當事人不介意就行。不過這些都是據說,戚卓容也沒有這個榮幸見過趙御史和他的奏折。 雖然朝中厭恨趙御史的人多如牛毛,但建朝以來,都察院的官員向來是品級低脾氣大,連皇帝都不敢把他們怎么樣,其他人自然也不好下手,最多只能暗中使使絆子,讓趙御史的生活過得不那么順暢罷了——但趙御史無妻無子,就更不在意這些了,反而一旦被他查到把柄,就會立刻向皇帝告狀。 所以這就更令戚卓容費解。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砍趙御史的頭?”她皺眉,“趙御史在民間口碑極好,若是殺了他,豈不是激起民憤么?” “你說得對?!毙』实鄣?,“反對砍頭的大臣就是這么說的?!?/br> “那支持的呢?”戚卓容問道,“趙御史到底做了什么?” 小皇帝抬起頭來,臉上罕見地有了嚴肅神色。 “前兩天,京城里有個人在賭坊拿了一盒銅錢賭博,輸了錢后賭坊的人來收錢,結果發現那盒子有兩層,上面一層裝滿了銅錢,下面一層卻是一半銅錢,底下壓著一個布偶人。那偶人上面寫著母后的名諱與生辰八字,還扎滿了細針。賭坊的人嚇壞了,趕緊報官,那賭徒辯稱自己是夜里隨便去偷的一戶人家里的錢,拿到錢就直接來賭了,也并不知道底層有個偶人。問他是偷的哪戶人家,他指了路,正是趙御史的宅子。再問他那宅子里的布置,他也都說得清楚,若不是進過趙御史家里,不會知道得如此詳細。而且查過了那人身份,確實只是個平頭百姓,斷不可能知道母后的生辰八字?!?/br> “所以是趙御史私行厭勝,并且還是針對的太后娘娘?” “正是?!?/br> 戚卓容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那趙御史就能知道太后的生辰八字?他若是那么有門路,在朝中還會樹敵那么多?” “戚卓容,這你就不知道了?!毙』实弁腥浦?,“趙御史雖然無妻無子,但他有個jiejie的女兒,曾在父皇身邊侍奉,如今正在太妃院中誦佛度日?!?/br> 第10章 不愿意?還是不敢?…… “前些日子母后身體不好,總是處處不適,太醫院看過了,找不出病因,只說是要多歇息。我們便也以為是母后處理政事太過勞累所致,并沒有放在心上?!毙』实鄣?,“如今想來,或許真與那布偶人有關呢?!?/br> 戚卓容:“因為趙御史行厭勝禁術,謀害太后,所以其他大臣要求將他處斬?” “正是如此?!?/br> “趙御史和太后有私怨?” “這朕就不知道了?!毙』实壅f,“等下了課,朕還得去趟母后那兒,問問趙御史近日有沒有上過奏折。像他們這種官員,得罪的人可太多啦?!?/br> “那陛下怎么想的呢?”戚卓容望著他,“要處斬嗎?” “人證物證俱在,如果是真的要謀害母后,朕又有什么辦法呢?!毙』实蹞u頭,“他那宅子里就住他一個人,連個下人都沒有,很難自證清白的呀?!?/br> “可……” 戚卓容還想再說點什么,卻被門口前來稟報的小太監給打斷了:“啟稟陛下,御膳房已備好午膳,現在可要傳膳?” 小皇帝點頭:“快傳快傳,餓死朕了?!?/br> 小皇帝用完午膳,稍作休整便去上課。戚卓容得了空閑,回到自己的房間,翻出縫了一半的裹胸帶繼續做活。小皇帝倒是聽得懂她的暗示,先前給她賞了幾匹布料下來,她這幾天抽空斷斷續續地縫了幾條,只是針腳有些丑——她小時候身體不好,學針線活又容易扎著手指頭,所以家里從未讓她做過這些。后來身體好了,入了江湖,過得也不精細,衣服都是隨便補的,能穿就行,哪里在意那么多。 戚卓容縫完了新一條裹胸帶,跪在床邊,摸索著在床板背面拉出一個方形的薄木屜,將裹胸帶塞了進去。木屜是她自己釘的,哪怕出了事有人來搜查房間,只要不把床倒翻過來,那就發現不了床板背后還藏了個抽屜。 房門被人敲響,小宮女細聲細氣在門外道:“戚公公,崔太妃在外頭求見陛下?!?/br> 戚卓容從地上站起來,撣了撣膝蓋處的褶皺灰塵,打開門疑惑道:“崔太妃?” “就是……就是……”小宮女小聲回答,“就是趙御史的外甥女?!?/br> 趙御史厭勝咒太后的事情已經從前朝傳到了后宮,想必那位崔太妃也是有所耳聞,這才急急來找皇帝。 戚卓容走出去,果然見英極宮門口站了一名素衣女子,周正清雅,身姿端正。見了她,先福了福身道:“想必這位就是戚公公?!?/br> “太妃不必如此客氣?!逼葑咳菔軐櫲趔@地道。 “我來求見陛下,不知陛下可否見我一面?” “太妃見諒,陛下正在御書房中上課?!逼葑咳莸?,“您不如晚些時候再來?或者留個口信,奴婢替您轉達?!?/br> “戚公公是聰明人,想必也知道我在急什么?!贝尢f,“可否請戚公公帶我去御書房,為我通報一聲?” 戚卓容低頭想了片刻,應了聲好。 午后太陽正烈,戚卓容見崔太妃身邊也沒帶個人,便讓小宮女去取把傘來。 “不必了公公,咱們還是快些走罷?!贝尢叽俚?。 既然她都這么說了,戚卓容也便不再堅持。一路上崔太妃一直一言不發,只是額上滲出了細細的汗,自己又用手帕擦凈了。 走到御書房外,崔太妃先留在了一側,戚卓容上前與門口值守的劉鈞說話。 她還未開口,劉鈞就已道:“你怎么把她給帶來了?” “崔太妃堅持要見陛下,若是不讓她見到,她怕是要一直等在英極宮?!逼葑咳莸?,“義父可否進去通報一聲呢?無論陛下見與不見,都算是給太妃一個回復?!?/br> 劉鈞嘆了口氣,道:“正好也該進去為陛下和太傅添茶了,我便替你問一下?!?/br> “多謝義父?!?/br> 劉鈞端了茶盤進去,不消一會兒便出來了,對戚卓容道:“陛下還在上課,無暇見崔太妃,但是陛下口諭,令崔太妃在英極宮先候著,你等好生伺候,等下了課,自會回宮見她?!?/br> 這倒是有些出乎戚卓容預料,她應聲退下,對崔太妃說了,崔太妃終于露出一點笑意,跟著她回了英極宮。 宮人們端上瓜果茶水,侍立在旁,崔太妃有些局促道:“你們該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我這用不著這么多人?!?/br> 戚卓容便讓他們都退下了,就留自己一個人聽候崔太妃吩咐。 崔太妃抿了口茶,遲疑良久,才對戚卓容道:“戚公公,恕我冒昧問一句,陛下他……對趙御史一案有何看法?” 戚卓容垂首道:“奴婢不知。趙大人的事情,奴婢也只是略有耳聞,這些前朝之事,陛下又怎會與奴婢講呢?奴婢知道的未必比太妃您更多?!?/br> 崔太妃擰了眉頭。 “戚公公,你且過來?!?/br> 戚卓容上前,就見崔太妃飛快地往她袖子里塞了個什么細細的物事,她眼一瞟,只瞟見了個潔白瑩潤的簪尾。 “我知戚公公是陛下面前的紅人,也見多了好東西,尋常白玉簪怕是入不了您的眼?!贝尢崧暤?,“只是這白玉簪與別的白玉簪不同,不僅質地上佳,更是御賜之物,簪身上的小字更是當年先帝親手所刻,如今就送給公公了?!?/br> “如此珍貴之物,娘娘自當好生留存,怎可給了奴婢,豈不是暴殄天物?” 她推拒的手又被崔太妃擋了回來。崔太妃有一瞬覺得這戚公公手指纖細不似男子,有些疑惑地低頭看了一眼,但也沒有多想,只接著道:“這宮中誰人不知公公有膽有謀,曾于亂軍中救了陛下一命,陛下更是看重公公,信任公公。只是陛下如今年紀還小,或許根本不了解趙御史是怎樣一個人,恐聽信了讒言去,釀出一樁冤案!趙御史是我舅舅,他的為人我再了解不過,當初我被先帝看中入了后宮,他還曾與我母親修書一封要斷絕姐弟往來,怕的就是卷入爭端,被人指責以權謀私。舅舅他一生清正,雖然做事有些死板,但一直恪守規矩,就算再不喜誰,也不可能做出那等陰損之事!” 她抓著戚卓容的袖子,哀聲道:“他在朝中樹敵頗多,如今身陷囹圄,定然是被人陷害!我也不求別的,只求陛下能留舅舅一條命,哪怕是被流放,也好過被砍頭??!戚公公,只求您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饒他一命!來日戚公公若有什么需要……” “太妃言重了?!逼葑咳蓐_她的手指,將白玉簪又重新塞回了她的掌心,“陛下年紀雖小,但也不是糊涂之人,既然太妃篤信趙大人是遭人陷害,那何不等陛下來了,親口告訴他呢?” “我……”崔太妃怔怔地看著她,戚卓容臉上仍是得體的微笑,看得她心漸漸冷了下去。 崔太妃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太陽都有西斜之勢,不由焦灼起來:“戚公公,不知陛下今日上課是上到何時?” 戚卓容頷首道:“容奴婢去打聽一番?!?/br> 她剛跨出門,就見劉鈞從外匆面匆走了進來,她正要出聲,他伸出食指在嘴邊抵了抵,示意她隨自己進屋。 關上門,劉鈞問道:“崔太妃還在?” “是?!?/br> “陛下去太后宮中用晚膳了,讓崔太妃別等了,先回吧?!?/br> “……是?!?/br> 劉鈞瞧著她:“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戚卓容抬起頭:“是義父還有什么話要說罷?義父特意把卓容叫進來,應該不是這么簡單地吩咐一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