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3節
他張了張口,卻發現已經說不出話,面上肌rou每動一分,便是痛不欲生。 那年輕人提了手下亡將的長/槍走來,將他逼退到墻角。 他這才發現,這黑衣人長得竟然和床邊那具尸體頗為相似?;鸸庥痴罩?,他臉上血跡斑斑,殺人手法之嫻熟凌厲,與他們這些正統軍伍出身的人大為不同。難不成,這行宮之中,還另外藏了一群刺客? 他想問問對方想要什么,卻口齒不清,只能用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 那黑衣人只沖他冷笑了一聲,舉起長/槍,朝著他的左胸,用力地、狠狠地刺了下去。 那薄薄的鎧甲,能擋得住飛來的匕首,又豈能擋得住精煉的槍尖。 噗呲一聲,她刺進去,又拔/出來,血rou翻卷,濺在她的黑色衣襟上,像是沾了夜雨,暈開點點的水漬。 火把散落在地,悄然點燃木質的床榻。 她丟掉長/槍,朝衣箱走去。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從地底下望來,驚恐地與她對視。 阿姣現在略微冷靜了下來。能在這里出現的小孩,想必一定是哪位皇子了。 話本傳奇里總寫皇宮里有密道,專供貴族逃生,說不定這行宮里也有,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密道出口會在這個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只有皇子一個人逃了出來。 如今這小皇子親眼目睹了她殺人,不知會留下什么禍患。若是要一起殺了他,稚童何辜,她下不去手;可若是帶他一起走……開什么玩笑,天都要變了,她帶個前朝皇子在身邊,是嫌自己命長? 正遲疑間,就聽那皇子怯怯地道:“……著火了?!?/br> 阿姣扭頭望去,屋中確然已經起火,但那火燒得并不算太快,她若想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她又回過頭,去看那小皇子。 “你殺人了?!毙』首尤滩蛔⊥艘谎凵磉叡桓顢嗔撕韲档氖勘?,往里縮了縮。 阿姣蹲下身,道:“殿下,他們是叛軍?!?/br> “……我知道?!毙』首友銎鹉樛?,她這才發現他臉上沾了不少塵土,想來在密道里走得很是狼狽。 “你殺了他們……你是來救我的嗎?”小皇子問。 阿姣心道,這小皇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宮的,居然如此天真好騙,在他眼里,莫不是世上只有叛軍和護衛兩類人? 她不愿久留,只道:“殿下,我出去看看?!?/br> 皇室紛爭與她無關,怪只能怪這孩子太倒霉,是生是死,還是由老天決定罷。 她剛跨出門檻,就聽到小皇子的聲音細如蚊吶,仿佛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我害怕……你可以帶我去見母后嗎?” 阿姣腳步一頓。 母后? 她猛地轉身,快步走回衣箱旁邊,驚愕道:“你是太子?” 小皇子茫然地望著她,仿佛不明白她怎么能問出這種問題。 她一把推開衣箱,這才看清底下原來是一圈石頭做的井沿,經年累月,已經被磨得快要和平地融為一體,而那小皇子正灰頭土臉地跪在被填平的枯井里頭,身邊散落著幾塊零碎的銀錢和首飾。 她連忙伸手將他抱了出來,撣去他衣上泥土,發現他身上錦緞繡的正是金光燦燦的四爪蟒無疑。 她心思急轉,先前所有念頭登時打消,再抬眼時,已然是眼眶泛紅。 “太子殿下,竟真的是你!”她去摸他的手臂,“可有哪里受傷?” 小太子搖了搖頭。 他抓住她的衣角,仿佛將她當成了什么救命稻草:“是母后安排你來接我的嗎?她在哪里?” 阿姣當然不知道皇后在哪里。 她抱起小太子,道:“殿下,我們先出去?!?/br> 他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大,但已經很重,她抱著他著實有些吃力,好在這小太子很聽話安分,趴在她肩頭一動也不動。 火勢已經不小,她帶著小太子剛跑出住所,就又聽不遠處傳來隆隆馬蹄聲。 傳訊用的煙花在天空炸響,不知哪里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喊:“龐王謀逆!所有將士聽令,即刻救駕,拿下亂臣賊子人頭者,賞金萬兩!” 阿姣愣了一瞬。 怎么,皇室的援軍這么快就來了? 她藏在廊下,看著遠處掠過的軍馬人影,輕輕拍了拍小太子的后頸,道:“殿下,你認得他們么?” 小太子用力地搖頭。 她覺得有些奇怪,低頭去看,才發現他竟一直死死閉著眼睛。 “殿下,睜眼瞧一瞧,他們若真的是……” 孰料這小太子搖頭得更加厲害:“不要!全是死人……”他嗚咽著,不肯再說下去。 阿姣恍然。這小太子怕是養尊處優慣了,看她殺人已經是極限,如今一到外面,看到這尸橫遍野的慘象,沒有暈過去已經很好了。 她垂眼想了想,道:“殿下,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母后讓我藏在柜子里,不知道怎么我就掉下去了……怎么喊,都沒有人理我……”小太子抽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出來了……” 果然是有密道。 “殿下,你一個人可以跑得出去嗎?”她開口。 小太子終于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她的側臉:“你不帶我去找母后嗎?” “殿下也看到了,那兩名叛軍進來,就是為了搜查殿下。我為了保住殿下,與他們廝殺中受了傷,怕是走不遠?!彼Z氣沉靜,“殿下乃未來天子,有龍氣庇佑,不會有事的?!?/br> “我不要!”他慌亂中扯下了她的發帶,她滿頭青絲頓時散落一肩。小太子眼淚汪汪,搜腸刮肚地道:“你是哪個宮的?你救我,我一定會向父皇討賞,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是太子,你不能不管我!” 他一個人在漆黑的密道里邊哭邊走,摸索了好久才終于見到一個活人,現在又是滿地尸體,他怎么可能獨行! 阿姣心底微哂。 這種時候倒終于耍起太子的威風了。 “殿下你聽,”她道,“好像又有人來了?!?/br> 小太子果然忍不住東張西望,卻又免不了撞見一番血腥景象,害怕地躲到她的懷里,恨不得抱住她的腿不放。 阿姣不由疑惑,那些茶樓說書、話本傳奇中講的皇室勾心斗角,什么自幼培養、少年老成,難道真的是信口胡來?眼前這個太子的表現,怕是連山匪家的兒子都不如。 她抬手,對著小太子的后頸干脆利落地劈了下去。 她將昏倒的小太子平放在地上,從他手里抽出發帶,重新扎好,踮足躍上了屋頂。從這里遙遙望去,行宮中央一片混亂,分不清哪里是援軍、哪里是叛軍。 小太子既然原本是和皇后待在一處,那想必也是在行宮中央。她心算了一下距離和時間,心中有了數。 叛軍為了殺皇帝,早早就在行宮中央放了火,而這里偏僻,除了哥哥住的那一間,并沒有其他地方著火。 她在屋頂坐了半晌,看人海廝殺交戰,過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遠處那只寫著“龐”字的旗幟就緩緩倒下,淹沒在烏壓壓的人潮中。 人嘶馬鳴中,她冷笑一聲。 這造反,來得快,結束得更快,反而襯得這滿地尸體像場笑話。 她跳下屋頂,回到哥哥的住處。她撿了幾塊正在燃燒的木板,扔到路上和其他屋子里。畢竟如果這里只有一間屋子起火,實在怪異。 而后她將門口的小太監尸體拖到外面,又將那扎在士兵臉上的匕首拔了出來,想了想,遠遠地丟去了其他房間。 “哥哥?!?/br> 她彎下腰,身后熱浪滾滾,火舌似乎要舔上她的衣角。她將哥哥扶正躺好,一滴淚落在他臉上,又很快被熱浪烤干。 “我和你是一條心的?!彼α诵?,低聲說道。 阿姣快速脫下了身上外衣丟進火堆里,抓起衣箱里一件內宦袍子就披上。她身形靈巧,很快就從火海中鉆出,跑回小太子身邊,將他一把抱起,又鉆回了房間。 她剛把小太子放回枯井中,身后一根橫梁就喀的一聲燒斷,她就地一滾,掌心都被地面燙紅,腳踝處更是不可避免地被砸了一下。 小太子在嗆人的煙塵中醒來,邊咳邊流淚:“救命!救命!嗚……有人嗎?來人啊……” “殿下!”她膝行而前,按住他的肩頭。 小太子在煙熏火燎中勉強睜開眼睛,看清是她后不由嚎啕大哭,抓著她的手臂就想爬上來。 “殿下!聽奴婢說!”阿姣厲聲喝道。 許是他從沒被人這么兇過,一時竟呆住了。 “殿下你剛才暈過去了,沒有看到外面是多么兇險?,F在火太大了,我們只有回到下面,原路去找皇后!” 小太子張了張嘴:“……可是母后不理我?!?/br> “那我們也可以在下面暫時避一避!”阿姣道,“殿下,再不下去,我們兩個就都要被燒死在這里面了!” 小太子到底還是沒見過這火海一般的陣仗,抹著眼睛往下挪。 他哀哀道:“你不會丟下我吧?” “不會的殿下!你先下去,奴婢才能殿后!”阿姣催促道。 小太子終于消失在了枯井里。 阿姣忍著腳踝的痛,也鉆入了枯井之中。這枯井實在是窄,小太子在里面尚有余地,她一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下來,四肢都縮成了一團。 她伸手,將外面地上的衣箱拉了回來,蓋住這里的井口。那衣箱雖是木質,但涂了涂料,雖會被燒焦,但也不至于被燒化,擋一擋煙火還是綽綽有余的。 她后背抵著衣箱的底座,趴在被填實的泥土上,腿下壓到了幾塊銀錢和首飾——這肯定不是小太子掉的,那只能是住在這里的人藏的。太監俸祿微薄,藏一些私房也無可厚非。那衣箱放在這上面,或許就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正胡亂想著,就聽小太子的聲音從密道里幽幽傳來,帶著一絲微顫:“你還在嗎?” “奴婢在?!彼涯切〇|西掃到一邊,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便摸到了石壁上一個窄窄的開口。 她提著氣爬了進去,很快就碰到了小太子的手。 小太子立刻像藤蔓一樣纏了上來。 她伸出手又在墻壁上摸了一會兒,摸到一個勾環一樣的東西,用力一拉,一塊石磚便被她拉了出來,堵住了方才的開口。 “殿下,這個先前就是開著的嗎?”她問。 小太子道:“不是,我拉了好久才拉開的?!鳖D了頓,又分外委屈道,“我還以為我要死在這里面了?!?/br> 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隨口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br> 心里卻在想著,哥哥給的紙上沒有提到密道的事情,想來那個衣箱并不是他的,藏銀錢和首飾也確實不像哥哥的風格,那只能是與他同屋的小太監做的了。小太監粗心大意,只發現這口被填的枯井里適合藏私房錢,壓根沒發現這里還有個偽裝好的密道。 她疑心皇室也根本沒發現這里有個密道,哪有密道出口會在太監房中的道理?可皇室若不知道,那皇后把太子塞這里面來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