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臺艷宦 第2節
就算是有刺客,也不至于出動軍隊,難不成—— 有人造反? 造不造反,誰當皇帝,對阿姣來說沒什么區別,她也不關心。 可是,哥哥還在里面??!這種時候第一個死的就是他們這群最底層的侍衛! 她再也忍不住,躍下樹梢,朝行宮狂奔而去。 此刻的行宮外當然不會再有人巡視。她熟練地翻上宮墻,舉目四望,只聽殺聲震天,行宮中央已是一片火海,有零零散散的宮人往外逃,卻又被亂軍一刀斬下。 阿姣心里一沉。 這里是行宮里最偏僻的地方,亂軍的目標是皇帝等人,一時半會也不會特意往這里增派人手。阿姣咬唇跳下高墻,往哥哥的住所跑去。 亂軍應當是從外圍包抄而來,這里已經被路過的亂軍清洗過一番,尸橫遍野,死狀可怖的宮人們七橫八豎倒了一地。 阿姣與哥哥走南闖北這些年,也不是沒見過死人,只是如此大規模的屠殺,還是叫人心悸。 哥哥的住所門沒關,阿姣剛沖進去,就險些被門檻邊的尸體絆了一跤。 她低頭,借著月色,看清腳下是一名面白無須的少年人,喉嚨已經被割開,死都沒有瞑目。 她又抬起頭,看清倒在床腳的人,不由驚慌失措。 “哥!” 兩炷香前還好端端的、會揉她腦袋的哥哥,此刻卻倒在床邊,被人一槍捅穿了左胸,閉著眼睛,生死不知。 她顫抖著手去摸他的鼻息,可夜風呼嘯,將門窗吹得哐哐響,她哪里探得出那點微弱的氣息? 她抓著哥哥的胳膊,肝膽欲碎。 其實從哥哥進宮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兩人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阿姣曾想過,也許哥哥會被劉鈞察覺身份,死在劉鈞手里,又或者莫名其妙卷入宮廷斗爭,受冤而亡……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想過會是這種結局。 怎么、怎么就突然有人造反了呢! 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那滿是血污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了開來。 “阿姣……”他氣息奄奄。 “哥!”她驚喜地小聲叫著,又抽抽鼻子,想要扶他起來。 “別?!彼空f一個字,都好像很費力,“你……走?!?/br> “我帶你一起走?!卑㈡?,“現在外面沒有人,我可以帶你走的!” 他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微不可察地搖頭:“來不及……我快要……” 他今夜不當值,按理不該出現在外面,是他與同屋的人借口說要解手,才出去見了meimei一面??刹怀上?,回來剛睡下不久,便感覺大地一陣顫動,伴隨著陣陣驚呼,鐵甲交錯之聲接踵而至。 同屋的人是個急性子,打開門就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料正好被叛軍一刀斃命。而他本來想躲一躲,卻還是被叛軍發現,他雖有武藝傍身,若在平時或許還能一戰,但當時手無寸鐵,屋內還沒有其他出口,又豈是對方對手? 他能感覺到生命從自己身體中快速流逝,他看著面前哽咽不已的meimei,不由感到萬分后悔。 倘若……今夜不曾約她就好了。 可是上面的人做事,哪里會讓他們這些塵土里的人知曉呢? “哥,哥,求你再堅持一下,我就你這么一個親人了……”阿姣收住眼淚,咬牙想找東西給他止血,卻被哥哥按住了手指。 他沒用什么力道,可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便不敢再動。 “聽我的,現在就跑?!彼麕缀跏窃诎笏?,“我們家……也就剩你這一個了?!?/br> 他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袖子上,她下頜繃緊,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他的話是對的。她現在一個人逃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阿姣?!彼粑兊糜行┘贝?,催促著。 她抬起頭,努力握了握他的手:“好,我這就走?!?/br> 她松開他,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退了出去,然后跑出了大門。 后背被汗水打濕,夏夜的風一吹,卻又激起陣陣涼意。鼻端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氣,讓她無端想起了早逝的父母。 他們死的時候,她才八歲,甚至都沒有見到他們最后一面。 而如今,就連哥哥也要離自己而去了嗎? 第2章 萬事靠自己,絕不可軟弱?!?/br> 阿姣行至屋側,突然聽見拐彎處傳來腳步聲,她呼吸一屏,無聲無息地翻上房梁。 “你們搜那邊,我們搜這邊,免得有漏網之魚?!币粋€粗獷的男聲道。 有人哼了一聲:“這里都是閹人住的地方,即便是活著,又能活多久?” “蠢材!誰讓你搜閹人了!現在亂成這樣,誰知道會不會有什么皇子妃嬪趁亂跑出來?搜的自然是他們!” “……是!” 阿姣垂眼,看著幾個士兵的陰影從自己底下走過。 待人走遠后,一滴淚終于墜了下去,滲入血紅色的土壤中。 閹人住的地方?這里怎么會是閹人住的地方?這里明明應該是侍衛住的地方! 可她想起一路上看到的尸體,有哪一具是侍衛打扮?而橫死在哥哥房門口的人,也分明是個還未成年的少年郎。 她手腳冰涼,許多線索串在一起,讓她不得不往最壞的方向去想。難怪,難怪哥哥明明未到年歲,卻無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難怪哥哥從前總是一口一個閹狗地喊劉鈞,這一次卻只字未提…… ——你又是何必啊,哥哥! 她恨他的隱瞞,恨他的執拗,恨他的一意孤行,腳下卻還是忍不住走回他的住所。 阿姣回到屋中,蹲下身,摸到的卻只有哥哥漸漸冰冷的皮膚。 他垂著頭,雙眼卻還是望著門口的方向。她伸出手,替他合上了眼睛,又抹去他臉上的血污,讓他走得也干凈些。 倘若家里不曾出事,他如今也該是一名風度翩翩的俊美少年郎,準備讀書科考,與婉娘的婚事也已提上日程。又或者不曾執意報仇,那他也可做個快意江湖的少俠,青梅煮酒,仗劍紅塵。 但他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至死都沒敢告訴她。 心臟像是被一根絲線絞住,愈絞愈緊,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的床頭有一枚牙牌,她取過,那牙牌上刻的是哥哥的宮中假名。他便是用這個名字與她寄的家信。 如今想來,是她天真了,哥哥哪有什么本事篡改皇宮的侍衛名冊,他定是用手段頂了其他人的新宦身份進來的。 她將那牌子塞入懷中,仰頭盯了一會兒屋頂,這才把淚意忍回去。 從今往后,她只有孤身一人,萬事靠自己,絕不可軟弱。 阿姣起身正準備離去,卻忽然聽到那兩名士兵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她一個閃身,就藏到了墻角的衣箱之后。 就在這時,面前的衣箱突然喀嚓一聲響動。 她汗毛倒豎,如臨大敵,下意識地從靴子里拔出匕首橫在胸前。 不是幻覺。 這個衣箱,此刻正在微弱地顫動著。 一個衣箱……總不能是突然成精了罷? 她死死地盯著它,就見它一寸一寸地挪動著,然后從箱底和地面之間的縫隙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人的手。 一只活人的手。 一只小小的、活人的手。 阿姣一個激靈,險些把舌頭咬破。 那手伸出來,將衣箱用力一推,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音。 隨后,一顆小腦袋從底下冒出了一個尖,一雙黑亮亮的眼睛睜得圓圓,和阿姣大眼瞪小眼。 阿姣:“……” 她難道真的見鬼了不成?!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哪里來的小孩?! 還沒等她從震驚中回神,就聽見外面傳來人聲:“那邊好像有什么聲音?過去看看?!?/br> 幾乎是本能地,她一把將那顆腦袋按回了地底下,用身子堵住了縫隙。 火把的光漸漸近了。 阿姣躬身伏在衣箱之后,看見墻壁上映出兩個男人的影子。 “是這里嗎?”一個人舉起火把照了照,“里面兩個人都死了?!?/br> “聽聲音應該就是這里?!绷硪粋€人道,“搜一搜吧,別是什么人藏這兒了?!?/br> 兩個人先是檢查了一下門口的尸體,確認已經死透后,又檢查了一遍屋內的尸體。 “這個人好像還有點功夫?!币粋€人道,“這里頭還有打斗的痕跡呢?!?/br> 另一人嗤道:“一個閹人,會些花拳繡腿又有什么用?” 這屋子不大,一眼便可看盡。 “這箱子里會不會藏了人?”那士兵舉著火把靠了過來。 就在他即將彎腰打開蓋子的一瞬間,一道冷冷的短光從他眼前一晃而過。 “啊——”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下意識地丟了火把,捂著臉跪倒在地:“我的眼睛!” 另一人遽然轉身:“什么人!” 幾乎是同時,一只火把迎面丟了過來,他傾身一避,再抬頭時,就見同伴已經倒在了地上,一個身形瘦削的黑衣人用膝蓋壓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扯開他脖子上的鎧甲領,另一只手中寒芒一閃,鮮血四濺,一匕封喉。 士兵大驚失色,正要高呼來人,就見那黑衣人一眼瞥來,手中匕首一擲,直奔面門襲來。 若那匕首沖的是脖子或胸口,都會被鎧甲擋住,可偏偏沖的是暴露在外的面門,他甚至來不及感覺到痛,只聽得一聲血rou撕裂的聲音,仿佛整個腦袋都被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