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4)
褚鎮乾不置可否,本王不需要他人為我鋪路。 焦煥試探問道:今日和親的到底是什么人?無論男女,若他本是西夷人,那就算不上無辜。 西夷全民皆兵,夏日牧羊,冬日便集結成游掠隊襲擊邊城,搶奪糧草物資。褚鎮乾攝政前,不知每年有多少無辜百姓慘死刀下。 焦煥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對西夷可謂恨之入骨。 什么人褚鎮乾瞇起眼,眸光冷厲,盯著他。 明白。 褚鎮乾慢條斯理擦凈手指血漬,指腹溫熱,仿佛還能感受到蔣星柔軟耳垂。 蔣星說的話,他只信一半。耳墜算其中一件。 有著三個鈴鐺的金墜在他手心靜靜躺著,光彩奪目,和他主人一樣耀眼精致。 褚鎮乾輕晃手心,卻并無鈴聲傳出。他從孔縫看進去,里面確實有小球。 焦煥突然道:此物 褚鎮乾:如何? 焦煥面色怪異,屬下是邊關人,幼年曾在市集見過此物。 那商人是西夷人,身邊有個年輕男子,他就戴著這東西。焦煥皺眉道,鈴鐺可以響,但需要非常溫暖的環境,和 直說。 焦煥:劇烈搖晃。 褚鎮乾嗤笑一聲,隨手將之扔進床柜中,退下吧。 * 內侍領著蔣星穿過漆黑回廊,手中宮燈平穩,簡直像鬼火。 蔣星問:蕓豆呢? 回公主,奴才著她先行為您打理住處,免得耽誤您休息。 內侍態度比先前更加恭敬,簡直不像對待一個外族人。 他被帶到一個荒涼偏僻的小院,里面只有一間五米見方的小屋,另隔了極窄的一間側房用作下人休息。 庭院里荒草叢生,石板大半都碎裂翹起。 蔣星一跨過門檻就聽見了小動物連夜搬家的動靜。 蕓豆見了他正要撲上來,突然想起這公主是個男子,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蔣星燦爛一笑,蕓豆。 她一時百味雜陳,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想法,也勉強一笑。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為蔣星不值。 小姑娘最具想象力。從蔣星說的那幾句話里不知道給他描繪了個多么可憐的身世。如今還要替人受過,在這吃人的皇宮里茍且偷生。 她暗自下定決心,不管蔣星身份何時會暴露,在這之前她都要好好保護著對方。 內侍簡單說了兩句不要在宮中胡亂走動便離開了。 蕓豆之前已得了內侍囑咐,道:公主,屋子收拾干凈了,您快去休息。 蔣星并不為這寒酸居所難過,輕快道:謝謝。 蕓豆手腳麻利,常用的幾件家具都擦得干干凈凈,床上也鋪了柔軟的被褥。床架子雖然蛀空了有點晃蕩,但睡個好覺還是不成問題。 蔣星又去看了看下人的房間,里頭積了厚厚的灰,床上就一張爛席子,根本沒法住人。 他說:不如你睡我那里,等明天打掃干凈再說。 蕓豆心中酸澀,搖頭道:我給您守夜吧,這屋子誰知道有沒有蛇蟲。 蔣星嘴上答應下來,轉頭卻仗著自己力氣大,直接把蕓豆推到臥室。 小姑娘懵了,公主! 蔣星小聲說:我本來也只是真公主的下人,你是女孩子,我哪能讓你睡椅子。 蕓豆一動蔣星就按著她肩膀坐下。她實在拗不過,只得說:椅子太硬了,您睡榻上吧。 蔣星遲疑道:中原女子不是不能與男子獨處么? 蕓豆苦笑:當奴才的,算什么男女? 況且她不知蔣星身份的時候,手都牽過了,這算什么。 嗯嗯,快睡吧。蔣星笑得眉眼溫和,明天還不知道有什么麻煩等著。 他吹了燈,抱著一卷被子蜷縮榻上。蔣星個子高,睡在上面有些擁擠。 蕓豆合衣而眠,咬著被子流眼淚。 自打被賣到宮里,她多久沒被人這么照顧過了?蔣星這樣又蠢又好的人,怎么就攤上這么個事兒? 可夜沒過半,院門突然被人闖開,火光照得窗紙明亮。 蕓豆悚然一驚,跳下床把蔣星推進去,我去看看。 西夷公主可在此處?外間有侍衛高喊,粗暴地踹翻院中石凳,搜! 蕓豆臉色發白,推門而出:公主已經休息了。這是做什么? 侍衛頭領上下打量她,認出是以前伺候秀女的蕓豆,道:陛下遇刺,各宮皆有人值守,唯此處荒蕪偏僻,最適合藏匿。冒犯了! 他身后三四個侍衛推開蕓豆,魚貫而入。 屋內漆黑一片,其中一人用火把點亮燭臺,大步走向床榻。 蕓豆不敢上前,驚呼道:這、這公主乃是陛下嬪妃,你們怎敢 蕓豆?出什么事了?聲音微啞,似乎是剛從夢中醒來,尾音輕快上揚。 侍衛停住步伐,握緊火把。 床幃后人影微動,一條雪白手臂撩開床幃,露出一點縫隙,看不清里。 腕上幾根金鐲如同某種束縛鎖鏈,隨他動作輕晃,發出輕細響動。 侍衛眼睛落在那皮膚上,一時呼吸急促。 都說今天來了個西域美人,皮膚比她們那兒的牛奶還白。 侍衛大多是底層行伍出身,談話聊天粗俗下流,說陛下一碰,就能叫那美人噤聲痛呼,在雪中留下大片雜亂紅印 蕓豆撲上去,抓著蔣星手臂塞進床幃:公主!是宮中侍衛搜查。 搜查?蔣星奇道,床幃后的影子歪了歪頭,出什么事了? 不待蕓豆回話,他語帶笑意,信任道:宮中侍衛能為陛下做事,定然是人中龍鳳,想必不會做出逾越舉動。 蠢蠢欲動的侍衛聽了這話,好似真成了蔣星話中的重要人物,輕咳兩聲,連語調都客氣不少: 公主見諒。陛下遇刺,那賊人不知所蹤,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陛下遇刺? 蔣星焦急道,有沒有出事? 他撩開簾子,動作太快,蕓豆根本來不及制止。 侍衛雙目圓瞪,一雙眼睛掛在蔣星面容上下不來。 屋內蠟燭年生太久,火光昏暗,加上火把也照不透廳堂。蔣星黑發落在潔白底衫上,發尾卷曲泛著微光,如同絲綢。皮膚柔亮白皙,半隱在床幃后,宛如某種隱秘邀約。 蔣星眼睫微顫,紫眸中滿是真切憂心:我我可不可以去看看陛下? 他身份尷尬,照理來說是不得擅自行走宮中可侍衛暈了頭,滿心都是想多與他相處片刻,心一橫,道: 自然可以,公主擔憂陛下乃是一片真心。且此處不知是否有賊人藏匿,并不安全,陛下定能體諒您。 蔣星眉眼柔和彎起,笑說:多謝,且等我片刻。 蕓豆暗恨這侍衛多事。蔣星不去見皇帝也就罷了,說不準哪天陛下就忘了有他這號人,這下好了,又自找麻煩。 她驅趕侍衛,從公主寒酸的嫁妝里翻出件最不起眼的黑色衣裙,只有這個。 蔣星目露糾結,可嫁衣都穿過了,裙子就裙子吧。 蕓豆給他穿上后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她本以為黑衣樸素絕不會讓皇帝注意,可、可這料子怎么上身就半遮半掩起來! 侍衛已經開始催促,她心一橫,給蔣星裹上冬日才穿的披風,警告道:不準解開! 蔣星皺著眉,小聲抱怨:可是好熱啊。 外面風冷,你身體弱,懂了嗎? 蕓豆推著他出門,誰也沒看見梁上一閃而過的人影。 * 承明殿內氣氛凝滯。 褚鎮乾一身黑金朝服,閉目坐于主位之上,手中硨磲不緊不慢地輕轉,聲聲脆響砸在殿內眾人心頭。 大將軍周敬云受他提攜,極為忠心,坐在褚鎮乾下手。他朗眉星目,手掌按著刀柄,目不轉睛盯著寢殿大門。 御史大夫年約五十,與褚鎮乾相對而坐,面容莫測地端詳手中茶杯,好似上頭花紋比皇帝還重要許多。 老丞相跨過殿門,大步而來。他衣領歪斜,焦道:陛下如何! 皇帝的貼身內侍簡單與他說了情況。 褚鎮乾!老丞相中氣十足地暴喝:你這狼子野心 李大人。周敬云粗聲粗氣打斷,慎言。 御史大夫緘口不言,權當自己是個瞎子聾子。 李丞相臉頰脹紅,一甩衣袖,眼中掠過復雜思慮。 他并不信褚鎮乾會忍了十年,在此時突然發難??扇裟芙璐舜驂簩Ψ杰娭袆萘σ菜阋虻湹酶?。 褚鎮乾無動于衷,又撥了三圈硨磲,終于緩緩抬眼,沉聲道:禁衛軍可有回報? 禁軍衛尉躬身,答說尚在搜尋。 李丞相斥罵道:承明殿層層禁軍,怎會讓刺客得手! 周敬云聽了,煞有介事地頷首:本將也深感詫異。也不知是何等高手,竟能突破重重防守直取內宮。 他是真心話,說出來偏偏就像陰陽怪氣,暗示皇帝監守自盜。 李丞相忍了氣,催促太醫:陛下如何了! 小太醫戰戰兢兢地進去問了,正巧碰上太醫院大臣走出,一擦滿頭冷汗,道:陛下無恙,皮外傷,將養三兩天也就好了。 周敬云大聲道:皮外傷要查這么久?我等在戰場上 李丞相斥道:爾等莽夫,怎可與陛下相提并論! 周敬云眉間爬上怒意,他在邊疆保家衛國,皇帝擦破個皮還這么磨磨唧唧。 他并非愚忠武將。比起皇帝,他更尊敬力挽狂瀾的褚鎮乾。 御史大夫喝了第三壺茶,終于笑嘆:如此臣等方能安眠了。 誰也沒理他。 硨磲繞回腕間,褚鎮乾隨意頷首:既然陛下無恙,本王就不多留了。 周敬云隨他起身,也不與剩下的大臣寒暄告別,大步跟上。 可他一出門,卻見褚鎮乾并未上車,而是背對他站在殿門不遠處的高大廊柱旁,身前似乎有個人影。 周敬云不假思索,徑直走了過去,剛要呼喊褚鎮乾,冷不丁聽見個陌生稱呼,渾身一僵。 皇叔。 周敬云并未刻意躲藏,可廊柱高大,正巧掩住他身形。 你來做什么?褚鎮乾沉聲道,手臂微動,似乎碰了下對方的臉頰,不想活了? 周敬云咽了口唾沫。 王爺罵人什么時候這么溫柔過? 皇叔宮內誰會叫褚鎮乾皇叔? 周敬云想了一圈皇帝的兄弟姐妹,那不都在宮外嘛?這又是誰? 而且那些人見了褚鎮乾都像老鼠見了貓,別說這樣親近柔軟地喊皇叔,不一屁股坐地上就不錯了。 想活。那人小聲說,就是想活才來的。 怎么回事? 侍衛查到我住的地方了,他撒嬌般地埋怨著,就我那兒沒人巡邏,我要是不走,萬一查到什么怎么辦? 褚鎮乾淡淡道:自作聰明。 周敬云可沒聽出里頭有什么責罵的意味。 皇叔,宮里環境都這么差嗎?那人身形微動,周敬云看見他肩頭彎曲黑發,瞳孔收縮,知道了對方身份。 黃天在上,這 蔣星道:我的床只剩個空架子,一翻身就晃,吵死了。 皇叔能不能,給我換個好一點的住處呀?他試探道,聲音柔軟,誰都舍不得拒絕,蕓豆都沒有地方睡。 周敬云聽見褚鎮乾低低笑了一聲,嚇得他寒毛倒豎。 皇宮內的事,不歸本王管。 真的?蔣星歪歪頭,可他們都聽你的。就連皇帝的太監也 周敬云刀柄撞上廊柱,褚鎮乾淡淡回頭,視線冰寒。 他訕笑著繞出柱子,王爺。 蔣星聽到動靜,側身探出個腦袋,他是誰? 周敬云默默看向褚鎮乾。本來他篤定自家王爺肯定不會和這外族公主廢話,可現在他心里都發虛。 褚鎮乾道:夜深了,回去。 蔣星立刻收回視線,祈求道:皇叔肯定有辦法吧? 他手指無意識地交疊,揪著披風領口。一路走過來本就熱得他臉頰緋紅,還得聽蕓豆的,不能解開。 褚鎮乾:冬日的披風? 蔣星輕輕頷首,小貓一樣左右張望一下,靠近他,皇叔,我好熱。 周敬云連退三步,刀柄又撞了三回柱子。 我穿錯衣服了,蕓豆不讓我脫披風。蔣星皺眉道:我想解開一下,又怕人看見。 周敬云。 王爺!驟然聽見褚鎮乾喊他,周敬云立馬挺直脊背。 看著人。 周敬云背又彎了點,??? 褚鎮乾懶得和這莽夫多說,對蔣星道:此處無人。 謝謝皇叔。蔣星笑得眼尾瞇起,柔面丹唇都是春風意,皇叔最好了。 可中原衣物復雜,他好半天解不開一顆扣子,熱得耳朵都紅起來。 褚鎮乾抬手,指尖一轉就勾開一串紐扣。 蔣星松了口氣,雙手在肩頭拎著披風不掉下去,時不時扇扇風。 難怪要穿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