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24節
有人就有無限可能。 不同的人,我看好他,投資他,有些失敗了,而有些,變得非常非常的優秀。 這大概就是投資的樂趣吧?!?/br> “……”紀詢說,“我們是你的投資對象嗎?” “是我非常優質的投資對象?!?/br> “那就來說說你是怎么投資我們的吧?!?/br> 喻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 “從哪里開始說呢……“紀詢沉思片刻,“干脆從我爺爺開始說吧。紀興發——褚興發,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老頭,在我認真當警察的那些年里,從來沒覺得他有什么不對勁。但是他,從四十年前的定波號上下來……多么令人震驚啊?!?/br> “爺爺在定波號上,經歷了那一場恐怖的廝殺……而后他們歃血為盟。歃血為盟的骨片,是在下船之前,分發到眾人手里的,所以逃跑的他,手里也有一枚骨片。 我mama是護士,紀語的心臟不好,需要做換心手術,mama自然為紀語關注各種渠道,也許某一天,就和我一樣,在類似于唐景龍那樣的人,或者類似唐景龍那樣的人的病患里,發現了舟航順濟,風定波平這幾個字。而這幾個字同樣刻在爺爺的骨片上。 她發現,和這些有關的病患,總是能及時得到器官。 于是牽牽扯扯,她利用這枚骨片,給紀語換到了心臟?!?/br> 紀詢停頓了許久,他想起父母,想起紀語,想起孟負山。 想起最終什么都猜到,卻什么都沒說的孟負山。 他們付出職業,付出前路,付出太多太多所尋求到的真相,竟是這樣。他們揭開了一樁罪孽的真相,想要以此撫平過去的崩潰和傷痛。 可獲得的,只是另一場崩潰與傷痛。 所以最后,meimei對清白如此執著,所以最后,meimei寧愿死,也什么都不愿告訴他。 “爺爺為這事和我父母大吵一架,他恐懼被船上的人找到,以他當年干的事情,一旦被找到,他肯定會被殘忍報復。 但不知道當年我父母用了什么辦法,規避了這種風險。我想,是因為我爸爸,我爸爸是個很有辦法的人,他解決了這些。 在我小的時候,家里一直很平靜。 直到多年后,你的出現。 ……你在雪山上認識了我。 你說世界那么大,很多事靠緣分。 我們的‘緣分’,促使你把目光投向了我,繼而通過我注意到了紀語。 紀語那顆來歷不明的心臟,還有我爺爺四十年前竟是定波號上下來的人都讓你產生了十足的興趣。 或是什么別的,我理解不了的想法,總之,有一天,你決定投資一下我家這樁公案,讓它變得更加戲劇化一些。 你,把那顆心臟的事情,告訴安介,告訴他——它被調換了順序,紀語,竊取了本屬于他家人的生命。 于是,仇恨的火焰,在安介心中熊熊燃燒。 安介為了報復紀語,接近紀語,精神控制紀語。 他斬斷紀語的社交關系,讓她陷入其一手打造的情感孤島。 又在紀語被控制的最脆弱的時候,將紀語父母……將我的父母……偷竊了別人生命的事情,告訴紀語。 紀語,無法接受……無法接受心目中偉岸善良的父母,為了救自己,竟殘忍奪走別人的生命這件事。 我工作后一直都缺位于她的家庭生活,是個徹頭徹尾親人失職的混賬。我父母是她最后的情感支柱了。 極大的心理落差使支柱產生了裂痕,強烈的負罪感促使她殺了父母,又自殺。 于是,孟負山不得不,我也不得不……我們最終,會走上這艘船,去試圖明白所有的一切,如你所期望的那樣?!?/br> 說完了自己家的整個故事,紀詢深吸了幾口氣,又端起桌上的香檳,一飲而盡。 霍染因投來目光,那黑沉沉的眼睛下,壓抑著擔憂。 紀詢沖霍染因笑一笑,讓些許酒精在身體里擴散開來,接著說起另外一個被投資的對象。 “而你對我們做的事情,恐怕幾近相同的發生在ben身上。 或許,又是因為我,我戲劇性的家庭組成,讓你不斷追索,最終發現了ben。 ben是爺爺的真正后人,爺爺之所以改名換姓重建家庭,便是為了保護他真正的妻兒遠離當年的人和事。但是命運弄人……” 紀詢輕聲重復。 “命運弄人,父親千方百計地逃離過去,不惜此生同兒子再不相見;兒子,又千方百計的尋找父親要逃離的過去,一切都如一個可笑又諷刺的循環。 又是一樁,你眼里很適合投資的事情,不是嗎? 你注意到了ben,自然也注意到了苗真,注意到了苗真那個不幸在術后因為排異而死亡的孩子。 苗真痛苦買醉,但只是痛苦于孩子的排異死亡。你看在眼里,你意識到,自己只要輕輕撥弄一下,這顆絕妙的棋子,就穩穩的握在了你的手中。 你大約告訴了她,大約啟發了她……‘會不會是器官不好’……‘會不會是ben找來的器官不好’,所以某一天,苗真才會突然對ben說‘器官不好’這句話。 他們當初是有兩種選擇的——他們可以等待醫院的正規的器官。 但在ben的尋找下,苗真最終選擇了黑市。 而后的所有悲劇,我們都知道了,苗真怪罪ben,又原諒ben,最終在ben面前跳樓自殺,活生生的女人死了,永不腐朽的女神在ben心目中升起。 他接下去會做的選擇已經毫無疑問。 他會上這艘船,他會傾盡一切去報復。 ……就像我和孟負山?!?/br> “不,你們三個并不像?!庇鞔壬m正,“ben是定數,而你,你身上充滿了變數。確實我曾經覺得,你會選擇黑暗。自從在雪山上聽過你說的故事后,我就覺得你很適合黑暗。如果你選擇在黑暗中行走,我想那會是另一種震撼人心的藝術?!?/br> “因為你覺得紀詢適合黑暗。所以,”霍染因終于開口,字字如刀,“在馬來西亞,你殺害安介,又將紀詢搬到案發現場,陷害紀詢,對嗎?” “老朋友?!庇鞔壬Φ?,“不必如此尖銳,為殺一個安介留下把柄,這么愚蠢的事,我不可能去做的?!?/br> 而后他想了想:“你知道這件事……唔,紀詢剛才看了你一眼,看上去不知情,那是孟負山告訴你的嗎?確實,孟負山就是因為這件事,延誤了歸來時間,導致離開警察隊伍?!?/br> “孟負山肯定調查過這件事,并告訴了你結論?!庇鞔壬?,“安介確實死了,他死于蛇頭心狠手黑。安介想要通過馬來那里的渠道,更換身份偷渡出國,因為有人在追殺他……” 他沒有說到底是誰在追殺,但他看著紀詢,意味深長,仿佛在說: 如果我促成了他的死亡,那么你,真的完全清白無辜嗎? “時間短,情況緊,他挑了一個很危險的人合作……” “合作對象是你為他挑的吧?你怎么會讓沒有價值了還會透露你存在的安介活下去?!奔o詢開口,“也許你在告訴他的時候,還說了‘危險’,但是急于逃離的他,根本聽不進去,他急著逃,我急著追,蛇頭看安介身后還有尾巴,心生疑慮,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他,索性直接黑吃黑了……接著,你把喝得爛醉如泥整天渾渾噩噩的我,搬到犯罪現場——雇一個人,搬到犯罪現場。你等著看我醒來的演出,想知道我這個‘變數’會不會被這件事摧毀最后的理智。我那時根本沒什么判斷力不是嗎?” “可惜?!?/br> 紀詢。 “孟負山幫了我?!?/br> “是啊,孟負山幫了你,他真是你的好朋友……”喻慈生,“可惜那時候我沒有認識他,雖然我最后認識了他。他是意外的插曲,充滿了隨機性和必然性的矛盾美感?!?/br> “不是雪山?!被羧疽蛲蝗徽f。 紀詢、孟負山、ben的事情都說了。 可是還有事情沒有說完。 還有他的事情,沒有說完。 “你和我,才是最早認識的?!被羧疽蚵f,“在我四歲和你成為鄰居的時候,在我八歲父母死亡的時候,在我臥底被發現的時候……你說你喜歡投資,那么你的第一個投資對象一定是我。我的家庭,也符合剛才分析的,你所想要的一切戲劇元素。你是刑一善后援會的幕后老板。你安排了琴大附中作為他的簽售地點,為什么是琴大附中?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地方,對我和紀詢,都有不一樣的意義?” “你一直在關注我…… 所以。 你才知道了……” 霍染因嘴唇顫抖,說不下去。 年少時期路過的紀詢對他的善舉,將他從黑暗的邊緣拉回陽光之下。 但恐怕正是這一善舉。這一善舉。 導致了紀詢家破人亡。 這個代價太大了,大到霍染因無法承受。 霍染因站了起來,他的手抬起來,但是紀詢,關鍵的時刻,突然像一只無尾熊那樣掛在了霍染因的身上。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卻不是因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冷靜點?!彼矒岬?,“冷靜點,不要拔出你的槍,你是警察?!?/br> 霍染因轉頭看他,他一貫沉黑的眼睛此時發紅。 那是悲哀凝成的血色。 當人無路可走的時候,只能以暴制暴,對不對? 而這種血色,這種悲哀,在他與紀詢沉默對視的時候,最終,還是在紀詢從未改變的溫柔光明的目光中無助破碎。 他閉起眼睛,將紀詢安頓回輪椅,最后自己也跌落在椅子上。 他將腦袋深深地埋入紀詢的肩頸。 以此汲取生命的力量。 喻慈生貼心地給他們留了一些時間。 等到霍染因恢復之后,他引用了一段《金閣寺》的話:“‘單單停留于感情階段,這個世界最惡的感情和最善的感情沒有區別,其效果是相同的;殺機和慈悲之心表面上沒有什么不同?!矣X得挺符合現在這一幕的,你為了抹平紀詢心中的傷,而想拔槍殺我。最善的心,釀出了最惡的行?!?/br> “因為,你覺得這是你的錯?!庇鞔壬?,“你覺得這是我的錯?!?/br> “你的罪惡不要帶上他?!奔o詢冷冷說。 他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霍染因依然顫抖的手。 這雙持槍的手,面對死亡也依然穩健的手,現在正在顫抖,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的雙眼,依然盯著喻慈生。 像是要將喻慈生,從頭到尾,從里到外,看得明明白白。 “沒錯?!庇鞔壬f,“或許我因為認識霍染因,才發現了你。但像你這樣優秀的人,還是值得正式認識的。所以,這確實不是霍染因的錯,充其量他只起到了引子的作用。而且,就算沒有他,我也有機會認識你。我們的祖輩,都在同一艘船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