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20節
柳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海面那還停泊在底下,沒有移動的接駁船。 他嘴唇動了動,對還剩下的保鏢說:“……跳下去?!?/br> “先生?”阿邦說,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短短時間,柳先生似乎已經凝定下來。 他用下巴點點底下的接駁船:“上頭是警方的直升機,跳下去,開走接駁船,是現在逃生的唯一機會?!?/br> 機會就在那里,誰都能夠看見。 阿邦急切道:“先生,我背下去?!?/br> 然而柳先生搖頭:“人老了,動彈不了,海上的風浪也夠嗆,我留在這里,你們逃吧?!?/br> “先生,你如果不走……”阿邦毫不猶豫,“我就和你一起留下來?!?/br> 然而像阿邦這么忠心耿耿的保鏢,畢竟鳳毛麟角。 余下的保鏢對視一眼,很快放棄了藏在中堂里的孟負山,一路端槍警戒著孟負山的冷槍,一路慢慢退后,直到來到船沿位置,才迅速翻身跳下。 最后時刻,唯一生路,他們無比警覺。 孟負山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再動手。 但是他們下去了之后,甲板上,只有兩個人。 一個柳先生,一個阿邦。 不用再躲了。 孟負山從中堂里,從黑暗里,緩緩走出來。 柳先生看著他,笑一聲:“為了上船,你真是處心積慮,付出良多。但是你要知道,和警察為伍,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現在冒著風險救了他們,轉頭他們逃脫升天,就要回頭送你一副銀手銬了?!?/br> 孟負山不語。 柳先生冷冷看了他片刻,又說:“我抓到的那個警察人質,雖然滿嘴胡謅,但優秀的謊言,建立在真實之上,他的嘴里,也許有一句話是真的,因為器官販賣一事,讓他的親人死亡了,讓他家破人亡了?!?/br> “但是,”柳先生的嘴角,浮現殘酷的微笑,“雖然我是這一罪惡的源頭,我卻不是這一罪惡鏈條上最罪惡的個體。最罪惡的個體,恐怕是因為對生的貪婪,而搶奪了別人生命的人吧。所以,實在可惜……你們千方百計上船來,真的找對了報復的人嗎?” 孟負山的手,沒有任何顫動。 他冷冷道:“你話真多?!?/br> 旋即,不顧柳先生剎那鐵青的臉,孟負山一路警戒著阿邦,走到船舷旁邊,抽空朝下快速瞥了一眼。 他瞥見跳下去的保鏢,占據了接駁船。 ……紀詢和霍染因呢? 孟負山的心,向下一沉,柳先生,已經不能再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直升機飛速飛來的聲響,意味著支援和救援馬上就到,無論霍染因還是紀詢,都感覺到一陣振奮。 但振奮還沒有過去,只聽幾聲噗通巨響,甲板上的保鏢們紛紛穿著救生衣跳下來了。 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些人的目標,毫無疑問,接駁船! “先解開繩子,你上去!”紀詢疾聲道,“守住船!” 霍染因沒有聽從紀詢的話,他拖著紀詢,距離船只剩下一步之遙,他奮力上翻,只要再把紀詢拖上來—— 但是沒等霍染因穩住拔槍,跳到海中的保鏢們,也奮力游到了船的邊沿,接駁船劇烈的搖晃中,船員戰戰兢兢地試圖把他們推下去,但是沒有用。 他們沖上了船,劇烈的晃動中,身體比槍更好用,兩個保鏢左右夾擊,直接撲上去同霍染因rou搏,至于還在水里的那兩個,先端著槍威脅霍染因。 霍染因在兩個保鏢的夾擊中左支右拙,連著紀詢的繩子,耗費過多的體力,以及冰冷的海水,都給他的體能和技巧帶來了太多的負面效應。 而這時候,搖晃的船漸漸平穩了,站在船上的保鏢,也開始適應,后面的兩個保鏢,開出一槍——但不是對準霍染因,而是對準和他們同在水里的紀詢! 紀詢猛然低頭,子彈險之又險,從他腦袋上空飛過。 而保鏢再度扣下扳機,馬上就要射第二槍。 近在遲尺,穩定瞄準的第二槍。 電光石火,霍染因甩脫兩個和自己rou搏的保鏢,他放棄船只,重新翻身下水,而船上的保鏢,也立刻抽刀割斷他們連著接駁船的繩索,并將還在水里的兩位同伴拉起來。 隨后,在保鏢們將子彈一氣都瀉入水中的最后瘋狂里,接駁船轟隆一聲,朝波濤洶涌的漆黑大海的遠處飛馳。 霍染因和紀詢在水中沉沒。 系在船上的繩子被割斷,兩人再也沒有錨定于海面的錨點,只能紀詢身上纏繞的重物帶著一路下落,霍染因身穿的救生衣的那點浮力,根本不足以抵抗下落的力量。 霍染因模糊地低咒一聲,立刻反身解開纏在紀詢身上的鎖鏈。 他的心掠過nongnong的后悔: 如果一開始就解鎖,而不只想著把紀詢先拖上船的話…… 但是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在當時,用最快的速度將紀詢拖上船,也是最好的選擇。 紀詢也在解鎖,平日里很容易解開的鎖頭,在雙手同時受傷又浸在海中的時候,像是一座山那樣難以翻越。 而這樣需要翻越的山,還有六七座。 他們還在下沉。 重物綴著他們一路向下。 海更深,光更暗。 壓力漸漸施加在身上,人體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最高的安全潛水深度是十米。 綁在他身上的鐵鏈和機器,會把他和霍染因一起拖到人體無法承受的深度。 然后,死亡。 紀詢突然停手,他抬起臉,仔仔細細地看了霍染因一眼。 有點遺憾,光線不夠,只能在海水的幽深中,看見對方若隱若現的完美輪廓。 他放開鎖頭,用還能使勁的左手,往前一探。 他摸到霍染因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冰冷的匕首用四根指頭握住,冷得紀詢的掌心顫抖了一下。 但他牢牢的握住了這只匕首,對刀的恐懼,在這時候,似乎龜縮入身體的角落,他的匕首,劃向綁住兩人的那根繩子。 沒有想到紀詢會拿匕首。 沒有想到紀詢能拿匕首。 錯愕之中,霍染因直接抓住紀詢要斬斷的那節繩子,將其保護,來不及收回的匕首,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劃痕。 鮮血在深藍的海里,亮得刺目。 這剎那,紀詢明顯瑟縮一下,手里的匕首幾乎握不穩。 但是最終,匕首如同蝴蝶振翅般銀芒一閃,又牢牢地握在他的指尖,霍染因的手護住這一塊,他就去割別的地方的繩子,繩子這么長,總有能夠隔斷的位置。 我擋不住。 繩子太長了。 在海里搶奪匕首,也會耗費此時最寶貴的體力和最寶貴的時間。 霍染因的腦海中飛掠過許多念頭。 “……紀詢!”他突然張口,沒有聲音,但只要紀詢愿意看他的臉,紀詢就能讀懂他的口型。而紀詢會看他的臉,決心割開繩子用死給他生的紀詢,絕對不會放過最后的看他的機會。 “我知道了,那天晚上發生了什么,你想要制服紀語,但在搏斗過程中,你誤傷紀語——” 霍染因確實明白了。 當他們爭搶繩索,當紀詢割傷他的手,那瞬間的戰栗時,自聽完ben的故事里,就隱隱有所預感的疑惑,終于全部解釋了。 他明白了紀語的真相,那天晚上,紀詢面對殺死父母的親生meimei,他們在沒有監控沒有第二人的房間里,被夜色和血海吞沒的所有真相。 紀詢確實定定地看著霍染因。 眼神一瞬不瞬,將霍染因用口型做出的所有話,都看在眼里。 誤傷。 鮮血。 寂靜冰冷的深海里,霍染因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幾張薄薄紙上寫著的驗尸報告。 紀語身上,只有一處致命傷。 案發現場的血跡痕跡,被破壞過。 ……那天晚上,他們搏斗,紀詢奪走紀語手中的刀,可他誤傷了紀語,誤傷了紀語的紀詢,完全呆滯住。 為什么? 完全不應該。 身為警察,身為體力比女性優異太多的訓練有素的男性。紀詢搏斗了這么多窮兇極惡的罪犯,都沒有失誤,為什么輪到自己的親meimei的時候,就出現了失誤? 失誤不致命。 致命的是紀詢在失誤后的呆滯。 失誤可以原諒。 可是在失誤后的慌亂中,紀詢手里的刀被紀語搶回,meimei沿著哥哥弄出來的傷口,決絕地切進去……而后她倒在血泊之中。 所以紀語身上,只有一處致命傷。 紀語用后來的傷口,掩蓋了之前的傷口。 倒在血泊之中的她,用生命,抹去紀詢的污點。 但是這樣不能解釋為什么卷宗里沒有紀詢誤傷meimei的記錄。 無論作為親人,還是作為警察,他認識的紀詢,都不可能將這件事情隱瞞。 只有一種可能,瀕臨死亡的紀語懇求紀詢,絕對不要將今天晚上的事情說出去……也是因為如此,現場的血跡被恰到好處的破壞,使警方沒有查出任何疑點,這只有作為老練刑警的紀詢才能做到。 于是,清白無暇的紀詢被留下來了。 但對紀詢而言,作為哥哥,沒有保住meimei;作為警察,卻做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