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12節
回答之后,阿邦沒有聽見柳先生的聲音,只聽見了柳先生的一聲冷笑。 那冷笑仿佛是篤定了什么…… “幽靈還在嗎?”柳先生又說。 “現在沒看見?!卑?,“可能不在了?!?/br> “好,繼續去甲板上?!绷壬?。 “繼續?”不等阿邦說話,吳老板已經跳起來,“我們差點被困在火場燒死了!” “閉嘴?!绷壬淇岬?,“那么一點點火,只要你頭腦清醒點,跑兩步就出來了。你的膽子難道隨著你年齡的增加一路萎縮了嗎?” 是啊,年輕時候的吳老板——曹默,是一言不合就能將煙頭按在別人臉上的人,是講義氣到為了死去的同鄉報仇而愿意自己去堵槍口的人。 但是時間改變了很多很多…… 也許改變很多很多的,不是時間,而是他們在船上經歷的那場泯滅人性的廝殺。 “再說,等著,不走,等什么,等幽靈聯絡的人過來將我們一鍋端?”柳先生又冷聲道,“怕什么,直接打碎中堂的玻璃,從中堂出去甲板!” 吳老板沉默了。 他沒有再表達反對。 阿邦依然背著柳先生,同時其他的保鏢攙扶著受傷的保鏢,這位保鏢運氣很好,子彈并沒有貫穿他的腿部,而是從側邊擦過,撕走了他一大塊皮rou,但也僅此而已。 他們迅速朝另一個通往甲板的走廊走去。 就在他們剛剛行動的時候,冷槍響起—— 阿邦猛地將人一拽,躲過了子彈,同時朝冷槍來的方向射擊—— 一聲當啷。 子彈金屬上,沒有擊中人體。 保鏢們立刻朝這個方向吞吐子彈,但是紀詢已經躲到了新的位置。 他打開彈夾,看了眼里頭所剩不多的子彈,深深吸上一口氣,沒有再動手的余地了,他只能縮在這里,等待樓底下保鏢破壞窗戶,跳出甲板。 到了甲板,視野空闊,一望無遮攔,幽靈再也不可能躲在角落對他們放冷槍,風雨拍打在身上,平日里惱人的東西,此時竟讓人感到了安全和欣悅。 雨水淋在柳先生的臉上,也終于讓因為粉末而無法視物的柳先生能夠勉強看清眼前了。 “繩梯?!彼v地喘了一口氣,“把繩梯放下去,讓底下的人上來?!?/br> 雖然阿邦背著他走過幾乎全程,但是精神的高度集中依然消耗人的力量,他畢竟不年輕了,平常保養得再好,在這時刻也是吃力的。 “快去?!卑罘愿榔渌gS。 其他保鏢行動迅速。 但等他們跑完了甲板,令人驚愕的消息卻傳來了:“柳先生,所有繩梯都被丟掉了!” 所有的繩梯都被丟掉了! 辛辛苦苦沖上甲板的人心底一沉。 他們立時聯想到了最初那扇自外頭被踹上鎖上的門,幽靈的同伴在外面,幽靈早就猜到他們的行動思路,于是事先把繩梯給丟了。 阿邦卻沒有多少感覺,只是看向柳先生。 他不覺得現在有多少問題,因為過往每一次的經驗都告訴他,所有的問題到了柳先生那邊,自然會迎刃而解。 雨水撲在柳先生臉上。 這雨啊,還是和之前一樣大。 船上打生打死,你爭我奪,和這大自然,沒有任何關系,它只是一派冷然的姿態,看著人類如同螞蟻一般互相斗毆。 阿邦為柳先生撐起一把傘。 傘下,柳先生皮rou松弛的下垂嘴角,牽起來,露出一抹獰笑。 “朝下喊話,讓底下的保鏢,抓住女人,把女人丟下海里?!?/br> “什……什么?”哪怕是阿邦,也詫異出聲。 “幽靈是警察?!绷壬届o說。 他的聲音有多平靜,這枚炸彈在眾人內心爆炸的威力,就有多劇烈。 “警察,開了屏蔽器,和外界的大部隊聯絡上了,現在,警方的隊伍可能正在朝我們的位置加緊行駛過來?!奔热徽f了,就把話說明白,柳先生繼續,“但是,正因為是警察,我們還有機會。你們喊底下的人,抓住女人當人質;再告訴在某個未知的黑暗角落看著我們的那位幽靈——警察,如果他不將屏蔽器的位置告訴我們,如果他不打開屏蔽器,那么,底下的女人們,就會一個個被丟下去,被丟下這汪洋大海之中,在痛苦中溺水死亡……” “五分鐘,丟一個?!?/br> 眾保鏢怔怔地看著柳先生,直到他們大腦真的理解了柳先生這一長串話的所有內容后,他們撲到船舷邊,朝下喊話: “底下的人,聽得見嗎?” “底下的人,聽得見嗎?” …… 放大嗓子喊了數聲之后,底下有回應了。 “樓上是誰?” “是我,阿邦?!卑钫f,他將柳先生的指示,傳達下去。 他們的大喊,能傳達到甲板下的船艙中,自然也傳到了紀詢的耳朵里。 紀詢握緊了……手邊的喇叭。 幾秒鐘后,他將喇叭放到嘴邊,說: “船上的老板們,保鏢們,船員們,通知你們一個很不幸的消息,正如你們的頭頭,柳先生所說,警方已經掌握了這艘船的切實違法證據,目前正朝這艘船緊急趕來,最保守的估計,再過兩三個小時,你們就能見到親切的警察叔叔的堅實可靠的身影了——” “所以,”紀詢,“尤其是船艙底下的保鏢,你們聽好了,在這最后的時間里,你們還要堅持違法亂紀,犯下要挨槍子的大罪嗎?” “他十五分鐘前才和外界聯絡,警察沒有那么快來,開了屏蔽器,我的救援能夠先來?!绷壬f,“到時候大家一起走?!?/br> “海上救援最快的是直升機,”紀詢冷笑,“警方最精銳的人員隨著直升機過來,柳先生的精銳救援,總不能比直升機更慢吧——那也只能是直升機,柳先生他有幾架直升機,能帶得了船上所有人一起走?“ “把女人丟下去!”柳先生同樣冷笑,“丟了女人下去的,證明了自己忠心的,我走時帶走他?!?/br> “好,是柳先生會說的話,”紀詢笑道,“樓底下的大家可要注意了,你們丟女人的時候一定要先喊柳先生看一看,否則柳先生拿什么知道誰丟了誰沒丟?這功勞可是很容易被竊取的哦。直升機的位置就那么一點點,搞不好你們要先內部搞個大逃殺,誰殺贏了,誰被柳先生接走?!?/br> “還有,保鏢們,你們過去怎么樣,反正現在船上的監控已經壞掉了,也沒有人知道了,沒有證據,就不會被判,但現在動手,可是逃不掉的殺人重罪;以及來這里尋歡作樂的老板們,不要高枕無憂的看著一切,你們賭個博,嫖個娼,問題不大,最多被拘留一段時間,在家里頭不太抬得起臉,但不用坐牢,至少不用作為殺人罪的從犯,在牢里呆個十年二十年,對吧?” 無疑,紀詢的說服很有威力。 柳先生被他逼出了這句話: “所有人過往的罪證,我都有保存,不要抱有僥幸心理了?!?/br> “真狠??!”紀詢驚嘆,“大家真的要跟這么狠的老板混嗎?在警察馬上就要到達的現在?都窮途末路了還要騙你給他墊背??!” 柳先生不想再和紀詢嘴炮了。 他看了一眼阿邦。 阿邦忠實地執行了柳先生的命令,向底下喊:“夠了,別聽警察的,我們手里有槍,把女人丟下去!” 短暫安靜。 而后,風雨之中,重物落水的聲音,和女人凄厲的慘叫聲一同響起來。 剛剛還傳遍船只的紀詢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 黑夜里,只有女人慘叫的聲音,被風吹滅,被雨切割,被海水吞沒,又斷斷續續,以人類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掙扎著,傳上來。 “如果你不把屏蔽器的位置說出來……五分鐘?!?/br> 柳先生冷酷的聲音再度響起。 “一個?!?/br> 第二七八章 沉默。 風呼呼地吹,夾雜著海浪吞吐的聲音,以及吞吐中女人的慘叫,怪誕得像是從深淵里倒卷上來的鬼氣,又像是纏在墳地枯樹上的飄搖幽魅,看不見,躲不掉,繞著你的耳朵,叫了一聲一聲又一聲…… 甲板上的保鏢們,手里都沾過血。 也都在這個恐怖的氛圍里,背脊冒汗。 令他們恐懼的,不止是跌入海中的女人的慘叫,還有那自女人慘叫開始,就始終沒有聲息的幽靈。 幽靈不是警察嗎? 幽靈為什么還不出聲? 難道警察能夠這樣看著人質,一個個死亡? 柳先生看著表。 當他腕部精致的黃金鑲鉆的表盤上的時間,走過五分鐘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命令保鏢再丟一個女人下去。 又一個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這慘叫那樣凄厲,有著連怒濤的風和雨都擋不住的絕望,那絕望,比電光更快,比雷聲更猛,更能刺破人類軀體的阻攔,鉆入被血rou包圍的內心。 那但凡還存著一點點良知的內心。 紀詢還是沒有出聲。 所以柳先生還在等,他等著第二個五分鐘的到來,丟下第三個人。 細細的秒針,滴答滴答在表盤上走過五圈,當指針紋絲合縫貼上數字12的時候,柳先生再度下令: “第三個——” “柳先生,他一直沒有出聲,是不是這個威脅不奏效?”在場的保鏢,已經忍不住說話了。 如果能用女人的死來威脅警方,來爭取生機,一切是有價值的。 但如果藏在暗處的警察真的如此漠視生命……漠視這船上所有人的生命……那么這個威脅,真的還有繼續的必要的嗎? 柳先生不為所動。他說:“第三個?!?/br> 于是,第三個女人被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