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08節
周圍那些友好的鄰居,像是生了二皮臉一般,沒有任何征兆地換了張貪婪憤怒的臉孔。 先是早餐店里鬧出了有人吃壞肚子的事情,mama想要息事寧人,做了賠償。 這倒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一個又一個人吃壞了肚子,來這里討錢,mama不愿意給,早餐店便被他們一氣砸個稀爛,guntang的熱油兜頭蓋臉的朝我潑下來,mama為了保護我,背都被燙壞了。 那次,我們報警,可是洋人警察,根本懶得管華人的事情。 這條唐人街,是有幫派的,幫派才是這里真正的管理者。 我們報警的行為激怒了他們,整個華人街,都開始排擠我們,我們的窗戶自那次開始,就再也沒有完好過,總有人拿石頭、酒瓶,手里的任何東西砸爛它,屋子里常常出現死老鼠,死貓,死狗。 至于各個角落,更不用說,早被想要發財的人們翻了個遍。 夜里的一點點動靜,都會令我們從被子里跳起來,跑出去,因為我們很擔心他們會放火,或者干脆沖進來,把我們殺害。 那時候我們睡覺也不脫鞋。 這并非絕對不可能。 有一天晚上,就有這么幾個蒙著臉的人提刀沖進來。mama和我從床上跳起來逃跑,慌不擇路地跑到隔壁鄰居處用力敲門。 門一直沒開。 鄰居不想惹事。 但后院的籬笆,開了一角,里頭閃過一個身影。 那是我的小伙伴之一,她叫苗真。 黑不溜秋的夜里,她的白裙子在籬笆上勾過,像是一道指引生路的真靈,放開了一個安全的空間,供我和mama躲藏。 這也是我和mama在這場因露富而引來的sao亂中,感覺到的唯一一點善意。 等到天亮了,我們再回到已經被徹底翻亂的房子里。 mama抱緊了我,她賭咒一般發誓: “不能呆在這里……這泥潭一樣的地方,你爸爸離開我們,是為了讓你過上安全富足的生活……是為了讓你來這里過上等人的生活!mama也會不計一切,為你鋪平道路!” 此后mama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離開唐人街。 轉機很快來了。 mama在又一次前往警察局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人。一個外國男人。 mama成了這個男人的情婦。 于是,不費吹灰之力,mama保住了我們,保住了錢,更解決了導致這一切最初原因——我的上學問題。 只有一個代價。 她告訴我,我必須離開她,獨自、獨立去上學。 mama將我送進了一所很好的寄宿學校。 每次從學校里出來,我再回到mama身邊,都會覺得mama和前一次見面截然不同,每一次,她都距離我更加遙遠。 mama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 她遠遠的站著,可每次見面的短短時間里,依然不厭其煩地說著她和爸爸對我的愛。 爸爸給了我錢,她給我了尊嚴。 她和我之間越來越遙遠的距離,正是她對我的無暇的愛的奉獻的最好證明。 而我,確實,有了很好的學校,有了白人同學,和唐人街以外的亞裔同學,我進入了白人的學校,白人的社會。 當我讀完高中,拿到大學入取通知書的時候,mama將爸爸多年前交給她的錢,交給我,再次回到唐人街的時候。 我看見了我過去的伙伴。 時間向前走了很多年,但他們,還是和當初一樣,呼朋喚伴,橫沖直撞,闖入商量暗偷明搶,再被追逐毆打。 他們的時光,仿佛停留在了當年。 我不得不承認,mama說的是有道理的。 她帶著我來到了這里,又將我從泥潭中推向光鮮的社會。 爸爸的離開,給了我成年以后足夠富足的生活;mama的離開,鋪平我通向成年的道路。 他們都有自己不得不離開的理由,也都用離開表達了對我最后的愛。 離開,這個字眼,對我而言宛若魔咒?!?/br> 第二七五章 解謎。 “這個字眼,貫穿我的人生……” ben嘆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三個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來的人年紀能夠大一些,最好比我大,最好是個神父,這樣我就可以把這場談話作為我的臨終遺言。 我可以求神父見證,我對她的愛,絕不遜于她對我的愛。 當我死后,將以最平等的姿態,攜帶最濃烈的愛,回歸她的懷抱。 說遠了,還是說回我們應該說的吧。 父母都拋棄了我,可我也確確實實能夠感覺到他們對我的愛正綿延延續,我過得越好,他們無形的愛就越發濃烈。 那時候我完全可以在市中心住好房子。 但是很奇妙的,我選擇回到過去迫不及待逃離的唐人街。 為什么呢? 后來我也曾想過這個問題,恐怕還是我童年時候的向他人炫耀時的心態吧,‘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我享受來自其他人的羨慕和畏懼的目光,當這種目光來自原先看不起你的人的時候,便越發甜美如蜜。 過去的朋友們,開始討好我,像一群狗,圍著我汪汪嗚嗚,畜生討好人,是直立起身體,人討好人呢,反而弓腰呵背。 我想這是一個公平的交易,他們要我手中的錢,我拿錢買他們的尊嚴。 雖然我很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這種東西…… 這時候不得不說到我的鄰居了,鄰居當年沒有幫助我和mama,可現在看我回來,又想沾光。他們知道了當初女兒做的事情,便打發女兒過來給我送吃送喝。 我想將她拒之門外。 對于過去那些對不起我的人,我可以隨便的見他們,肆意的用自己的身份和錢羞辱他們,說不定我拿錢打了他們一邊的臉,他們還舔著臉笑著將另一邊臉湊上來,那雙猩紅的眼睛,除了花花綠綠的鈔票之外,看不見世界上的任何其他東西。 但是苗真,她畢竟有些不同,我曾在她身上感覺過善意,所以不想將她和其他人列為一談。 她找上門來時,我沒有開門。 當天晚上,我聽見了來自鄰居的叱罵,那些響亮在夜里的,不堪入耳的責罵聲里,我始終沒有聽見苗真的聲音,沒有反駁,也沒有哭泣。 一夜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我再度看見了苗真。 我知道,她又被家人趕過來了。 這次,我開了門。 苗真走進來。她手里有個蓋著布的籃子,籃子里只放著鄰居在后花園里種的水果,他們想要討好我,卻吝嗇得一毛不拔。 苗真將籃子放在桌上,對我搖搖頭。 “你不應該開門的?!?/br> 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時間沒有改變我過去的朋友,也沒有改變她,她還是我記憶中黑夜里指路的真靈。 “他們罵你?!?/br> “隨他們去吧,罵個三天,也就放棄了這不切實際的妄想。但你開門了,這事就沒完沒了了?!?/br> 苗真無疑明白她的父母。 我的開門,讓他們意識到了事有可為,便開始想方設法撮合我和苗真。 我們同時處在她父母監控之下,一同感覺煩不勝煩。 這時候我家成了她短暫的避風港,每次她父母打發她過來,她便帶著一些做娃娃的工具,來到我家窗臺上做手工娃娃。她日常會做些娃娃沿街售賣,補貼家用。 我家里有很多客人,我回來就是為了接受這些“客人”們的逢迎討好,因此絕大多數時候,我家都是熱熱鬧鬧的,但是她沒有加入他們,他們也不試圖拉她加入。 她是這種無聊的繁華的一個安寧的角落…… 但是,在她的父母步步緊逼之下,這種安寧也越縮越小。 有些折磨。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再回到這里,是為了享受,還是為了受折磨。 也許享受和折磨本來就是一體的。 終于,這種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 苗真決定嫁人了。 她嫁的對象,是個一直來買她娃娃的客人。 她的父母是錯愕的。 我,也是錯愕的。 先她父母,我找到了她:“這個決定太突然了?!?/br> “也沒有那么突然吧?!?/br> “可是你了解他嗎?” “算是了解,他家里沒有jiejiemeimei,也沒有小孩子,一直來我這里買娃娃,只是因為喜歡我,想見見我而已?!?/br> “你喜歡他嗎?” 苗真快樂地笑起來:“喜歡嗎?反正絕對不討厭。我有些期待和他生孩子,我們的很多想法都貼近。他來我這里買娃娃的時候,也會和我討論未來的孩子的模樣?!?/br>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