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306節
第二七三章 解謎。 紀詢的腳,停在窗簾之外。 風很大,但窗簾沒有被徹底吹起,因為兩扇窗簾被夾子夾在了一起,這多少有助于抵擋狂風,也讓這遮掩真相的帷幕,還在它應該存在的地方。 紀詢不急著伸手掀窗簾。 他站著,想了想,說:“從哪里開始說好呢……” 外頭是風雨,周圍是緊閉門窗的住戶,想來一點點小小的聲音,不至于被左右竊聽。 “船上的事情對于推理小說來講,稱得上要素頗豐。暴風雪山莊,童謠殺人,密室,還有看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隨機殺人的投毒。 或者說,太豐富了一點。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第一個兇案是密室。那個密室的形成太簡單了,根本不需要進行論述,那需要研究的,就是‘為什么要有密室’。 結合第二個案子,似乎可以很明白的察覺,兇手是在通過布置一些雷同的現場,來制造童謠殺人的恐怖氣氛,進而讓大家產生恐慌,從而使得第三次謀殺順利實施。 沒錯,兇手一開始就預見了第三次兇殺?!肮砉适隆睆V為流傳,船員知道,柳先生們知道,連普通的老板們都在女人們的分享下知道。因而,它一定會在討論時被提及。而在接連死掉兩個人,又找不到兇手的情況下,慌亂的人們乍然得知兇手是依照的‘鬼故事’來殺人,里頭又有毒殺的部分,當然會害怕的不敢吃正常的飯菜,轉而尋求密封好的速食包裝,可這恰恰好進入了兇手的甕中,我說得對嗎? ——兇手早早為他們,準備好了毒泡面?!?/br> 周圍只有風聲,沒有兇手的聲音。 可是窗簾底下,分明多出了一雙腳。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兇手的雙腳。 兇手——房間的主人——靜靜地站在里邊,聽紀詢說話。 風太大了,雨一直往身上撲,有點冷。 紀詢裹了裹外衣,整理思維,繼續開口。 他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在說話,雖然他的‘朋友’,太過沉默: “此時林老板已經死了,只剩下蔣老板和吳老板。 兇手想要盡可能的一次性殺死兩個仇人,才會選擇用小劑量的毒藥,那樣發作的比較慢,前后腳用餐的人不會因為前一個的猝死而不敢吃自己的泡面。 那么毒泡面是什么時候到死者手中的? 林老板死亡之后,大家都喪失了單獨行動的空間,桶裝泡面的體積很大,很難在同伴的眼皮底下進行調換。而在那之前,蔣老板和吳老板又一直呆在房間里,同樣不具備調換條件。 至于前一天晚上,雖然大家吃了不知名的致幻藥劑而昏昏沉沉,但只要房間門反鎖,即使有萬能鑰匙也沒辦法打開套房。而且致幻的前提是吃了食物,假如蔣老板和吳老板沒吃呢?我想兇手一定不會冒這種會驚動人的風險。 綜上所述,泡面肯定在那個夜晚之前就放入了。養尊處優的老板們如非必要不會去吃泡面,兇手并不擔心這些有毒食品被提前攝入影響他的兇殺順序。 可那時候船上處處有監控。 能不引人注目的走進房間的,就只有本來就擔當更換套房物品的保潔人員—— 如今,被困在船艙之上的這些人里并沒有保潔,由此可以推理出兩種情況。一、兇手和保潔是共犯。二、兇手用了某種手法,利用了不知情的保潔?!?/br> 說到這里,紀詢頓一頓。 一個人的獨角戲未免太無聊,紀詢試圖和‘朋友’產生一些互動。 “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比如關于保潔?” 窗簾簌簌飛舞,那似乎是‘朋友’的笑容。當風止住,窗簾落下,宛如朋友的笑容也跟著落下,而后,沉悶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保潔是無辜的?!?/br> “真是……感謝啊?!奔o詢意外。 兇手幫偵探排除了錯誤答案,當然叫人意外。 但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來考慮,也許這只是節省大家時間的一種尋常做法。 “嗯——想來也是。如果保潔是共犯,那其他老板的泡面生產日期完全可以做到一致?!奔o詢點點頭,往下說,“回到手法。不知情的保潔放置泡面的順序是不可預測的,而基于四十年前舊事展開報復的你想要殺的是特定人士??瓷先?,這很難完成,但在你共犯們的幫助下,只要逆轉一下思維,很簡單就可以辦到。 你的共犯們,是那群失去眼睛的女人,她們出沒在除了內部老板們以外的每個上船老板的房間里。隨時進出,不會引發任何懷疑。 你只要讓保潔拿去的那批次泡面全都有毒,再讓這些女人們穿梭于無辜老板的房間,把那些毒泡面扔掉,換成無毒的,就可以了。 而船員和柳先生的房間都沒有放泡面,這從用餐時他們是統一分發的泡面可以得知,也就不會有危險。 人們總是下意識的去關注案件發生的地方,而忽視別的,在總數里做減法反而更隱蔽不是嗎?” 紀詢做了個輕巧的結論,又繼續往下說: “第三個案件到這里就已經全部清楚了,從中可以得知,兇手必定是能夠經手船上物資配給的船員,否則是沒有辦法把整箱的毒泡面帶上來的。 再說回第二案吧。 囊括了兇手的船員們,在第二案發生時,都置身于林老板的案發現場,沒有作案時間,即是說,他一定有一個共犯,或者制造了某種機關。 我去看過現場,那里的環境很簡單。 甲板,血跡,失蹤的人。 比起手法,第二案最令我困惑的其實是動機。 當我意識到,兇手是要報復特定的人時,我就在想,一個沒有利用大部分人被致幻的時機濫殺無辜的兇手,為什么要選擇一個二樓的上船老板作為謀殺的第二環? 死去的老板姓倪,不過四十來歲,并不是船上的人。 那他會是船上人員的后人嗎?或者什么相關人士嗎? 我沒能在對方的行李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但我在房間的鏡子里,看見了我自己。 還穿著老板衣服,戴著銀面具的自己。 我,豈不是一個老板? 但我,分明又不是一個老板?!?/br> 風,伴著紀詢詭異的敘述,再度發出怪響。 窗簾像蝠翼一樣撲到那雙腳上。 漆黑粗壯的雙腳,像樹根一樣,牢牢抓著地面。 “我,是通過中途替代了一位身材相仿的老板混上船的,因為大家都帶著面具,誰也不知道是誰。 我開始猜想,這個失蹤的倪老板根本就不是倪老板。 那不過是一個帶上面具以后體貌沒什么特征的中年男士,最后一次出現在早上8點20分左右,聽從柳先生的話各自散去回到房中,之后就再沒有人見過他。 幫廚和廚師長的證言里,搜查時也沒有他。 他是被人假扮的,真正的他應該在密閉的船艙底下! 兇手用船上船下不暢通的信息差,憑空制造了一個失蹤者,再利用甲板上的血跡和“重物入水”的聲音,令大家產生了第二案有人死亡的假象。 這三個條件里,扮演很簡單,兇手自己就能做到,船員們陸續到達中堂的時間和老板們錯開,他完全可以先扮演倪老板,再扮演自己。 血跡也很簡單,第一個案子中,兇手殺死林老板后特意割掉對方的舌頭——這看上去是為了讓氣氛更詭譎,實際上,林老板的血可以收集起來提前布置現場。接著加入一些檸檬酸鈉一類的抗凝血劑,就能使案發現場的血液保持新鮮,這些非常易得,食品添加劑里就有。 最后是入水聲,這是關鍵。 它發生的時間,決定了這個精心布置的現場何時被人發現。 那如何控制這個時間呢? 可以想見,兇手在期望借由“鬼故事”使得第三案順利發生時,必然也期望著借由第二案洗掉自己的部分嫌疑。 因此,它最好的發生時間,當然是在船員們都聚集在柳老板身邊時,兇手擁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明?!?/br> 沒有人配合的解謎多少有點寂寞。 但是透過窗簾,看見那一動不動的雙腳的時候,紀詢又得到了一些安慰。 無論是作為兇手,還是作為朋友,隔著一幅窗簾,對方都在認真聽他的描述。 “說到這里,第一案需要有一個密室的所有理由,也終于昭然了。 密室,意味著門反鎖,意味著柳先生等人需要破門而入。那扇門破開并不容易,柳先生需要工具,需要持之以恒的施加破壞,這就給了兇手在進入房間前有一定的行動空間及時間。 以反鎖為標志,兇手趁所有人關注著門,啟動了那個延遲裝置,在一段時間后,就會有東西墜入海里。 它無需存在于倪老板的房間,任何的地點都可以,只需要“入水聲”即可。 整個計劃里,兇手選擇倪老板為假扮目標,并不是他最開始就計劃好的,因為船上的巡邏是由柳先生安排,他若是去的時機不對,血跡就會被搜查的人提前發現。 所以他選擇了自己搜查的房間。 當他和搜查的伙伴離開時,悄悄把血倒在了甲板上。那個血滴呈現的是在大約一米處滴落,除了被人刺中腎臟外,也可以是有人把垂于腰側的瓶口倒在地上。 沒人會記得早上帶著面具的老板們是誰,柳先生都是在現場查過檔案后才知道對方姓倪。 而搜查倪老板房間的兩個人——” 紀詢停住。 謎底馬上就要揭開了,他看著那雙腳。那雙腳,還是這樣的穩如磐石。 那雙腳的主人,也在等待著這一刻嗎? “幫廚,以及廚師長。 再加上,這個兇手能夠看到有個疑似警察的人跳下一樓,而幫廚與這位疑似警察不住在同一排,所以只剩下一個選擇了,你知道船上不存在你的共犯幽靈,所以在柳先生用阿湯釣魚的時候,你才那么積極,搶在所有人之前,試圖謀取柳先生的信賴……” 紀詢終于伸手,掀起窗簾。 窗簾的夾子,不知什么時候,被摘去了。 原本在狂風中無論如何獵獵作響,都不愿屈服的窗簾,在紀詢手下,溫順如同羔羊。 他掀起窗簾,如掀起真相的舞臺的最后帷幕,黑暗向上攀涌,吞吐出一個粗壯的,高大的身影。 他如塔一樣站在帷幕之后。 他是,廚師長,ben! “也許,”紀詢看著人,含在口腔里的字眼,滾過舌尖,磨過牙齒,最后飄入狂風之中,飄搖存在,“我應該叫你叔叔?!?/br> 第二七四章 解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