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63節
“沒呢,說打撈了好幾個月,但一塊鐵皮的都沒有見到,那條船像幽靈一樣失蹤了?!?/br> 海洋太大了,也太神秘,人和船游曳其中,不過滄海一粟。失蹤的船只打撈不到,沉到海里的尸骨找不回,似乎也是一件非常尋常的事情。 ……并不是的。 他們只是改頭換面,拋棄過去,重新生活。 船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讓這些人不惜改名換姓,拋妻棄子? “那么關于霍老板的呢?”紀詢短短沉默,又說,“你們對霍老板的家庭了解嗎?比如霍老板的親戚孩子之類的?” “說定波號就說定波號,怎么又說到霍老板的家庭了?!?/br> 陳金翠有些不高興。 但不見得是對霍善淵有什么意見,更像是她覺得自己收了紀詢一份水果卻要辦兩件事情的精明式不爽。但這人多少有點契約精神,收禮就辦事。 她努力想了想:“年輕人老問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霍老板有一個女孩子,對吧!”陳金翠和卞艷確認。 不,不止一個女孩子。紀詢想,除了霍染因的mama,霍棲語之外,還有一個叫霍棲螢的孩子。 只是霍善淵不止有兩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 外人要說,首先的印象應該是男孩子,為什么先提起了女孩子? “是啊,當時鬧得不小?!北迤G說。 鬧得不??? 紀詢的注意力集中起來,敏銳意識到關鍵的信息就要來了。 “我就說!”陳金翠一拍手,“霍老板有個女孩子,人不怎么檢點,當年鬧私奔,鬧得很大,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城里都知道啦?!?/br> “我聽說不是鬧私奔?!北迤G罕見的反駁了,“聽說是被人拐賣了?!?/br> “是被拐賣了嗎?”陳金翠又說,“我還聽說是亂搞男女關系,天天跳舞,通宵達旦哦,那燈都不停的,有晚上上夜班回去的,看里頭女孩子的影子和一個個高矮胖瘦不同的男人的影子不停旋轉?” “這個我也有聽說過……”卞艷承認,但她覺得沒有那么夸張,“是霍老板的生意局,霍老板生意大,來見他的人多,他女兒又受過很多教育,鋼琴跳舞什么都會,外語也會,家里就熱鬧?!?/br> 兩位老太太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不少事情,紀詢明確地意識到了,她們嘴里的這個女孩子,絕對不是霍染因的mama霍棲語。四十年前能跳舞,能亂搞男女關系的,只能是另外一個孩子……霍棲螢。 霍棲螢是這樣的女孩子嗎? 終于兩位老太太住嘴了。 四十年前的八卦,她們也是不確定居多。 但她們統一一個說法:“那姑娘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所有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漂亮,像仙女一樣漂亮?!?/br> “她叫什么名字?”雖然已經知道她的名字,紀詢還是問。 然而兩位老太太搖頭:“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早忘記了?!?/br> 霍家的墓園里,在霍善淵的墓碑旁邊,有名有姓的女孩子,最終無名無姓,孤獨寂寞,不為人知,不被憑吊。 第二三六章 螢螢。 從陳翠金家里出來后,紀詢梳理下目前得到的線索。 他爺爺,紀興發,原名褚興發,四十年前在定波號上當大廚。其后遠離福省,拿到香江戶籍,又定居寧市,和奶奶結婚,養育了一個并非自己血脈的孩子,其間素食,再未進入廚房。 胡坤原名盧坤,四十年前在定波號上當輪機長,大管輪在船只上負責全船機電和動力設備,機電和動力設備總是藏在船只甲板之下,一個“倉庫”之中。 這符合他們見面時候,胡坤對自己年輕時候工作的描述。當時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胡坤是倉庫的管理——在陸地上的公司的倉庫管理。 這種誤會絕非湊巧,而是胡坤有意誤導。 包括那一句他曾經以為是指霍染因母親的句子。 “‘往前倒推個幾十年,城里誰不認識霍家小姐?’” 結合從陳金翠那邊得到的消息,過去一直困擾他和霍染因的,胡坤在船上遇到的女孩的年齡問題解決了,胡坤說的不是當年還是個孩子的霍棲語,而是“這個女孩”,霍棲螢。她藏在箱子里,當他打開箱子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于黑暗中熠熠生輝的藍寶石。 像仙女一樣美麗的女孩。 也許,也像媽祖一樣。 這人很有意思,他嘴里似乎沒有一句實話,連自己的姓名都是假的,但他說的每一句,又都不是謊言。他自視甚高,不屑說謊。而且恐怕……是作為一個老人,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在碰見了和過去有聯系的人的時候,情不自禁想要說點什么。 畢竟秘密是個身帶絨毛,暗藏尖刺的怪物。 藏在心中,又麻又癢,又疼又痛。 除了胡坤和他爺爺之外,紀詢還從陳金翠那里得到了霍家還在這座城市的親戚地址。 陳金翠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消息確實廣闊。 一開頭來找她沒有找錯,省了紀詢不少功夫。 他按著地址找到地方,那地方不是什么高樓大廈,只是一棟自建的三層小樓。他上前敲門,一會兒,有個還穿著睡衣打哈欠的年輕人出來開門,問他:“你找誰?” 紀詢看著也就和自己一樣年紀的霍家人,問:“你父母或者爺爺奶奶在家嗎?” 年輕人睡不醒的模樣變成看騙子的警覺:“你到底找誰?有什么事情?” 紀詢如法炮制,說明來意的同時,將自己的警局特別顧問的名號再度拿出來用用。 年輕人釋然了:“原來是來調查這個的……我爸媽帶著爺爺奶奶去鄉下農家樂了,再過兩三天才能回來吧。不過你如果只是來問問二伯公有什么親戚孩子,不用等他們回來,我家里收著霍家族譜的影印本,我給你找找?” “那感情好,麻煩你了?!?/br> 紀詢頗感意外,主要是他和霍染因在一起的時候,霍染因從來沒有提過族譜的事情,他也就先入為主的以為霍家沒有這種東西, “不客氣,舉手之勞?!?/br> 年輕人轉頭進屋,帶著紀詢直奔書房,開始在書房的架子上給紀詢找東西。 幾步路的功夫,紀詢隨意聊天,知道了年輕人叫霍和洽,和霍染因是平輩,人如姓名,態度平和友善,就是看著不習慣上午起床,就這一會的功夫,他的哈欠數已經上了十個。 “稍等下啊,我記得就在這里……沒有錯,找到了!” 霍和洽終于從一堆書籍的背后,翻出了個皺巴巴的本子。 本子是黑白印刷,皺得跟埋在缸里陳年釀造的咸菜一樣。紀詢接到手里,抹了好幾下,才將它勉強抹平。接著他翻來族譜,找到霍善淵的名字。 不用再看其他,他很輕易地在霍善淵的名字底下,找到一塊被涂黑的部分。 這塊涂黑部分的左右,有兩個名字,一個是霍東望,一個是霍棲語。 霍染因的舅舅,霍染因的mama都有名字,只剩下最后一個。 “這個……” 紀詢微感失望,他以為能在這里看見確切的有記錄的“霍棲螢”三個字,卻不想只看見了一塊鉛黑。 他甚至在想,女兒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能讓一位父親對女兒如此狠心?好像要將她從這世界上徹底抹去。 “這個怎么了?”但霍和洽湊上來問。 “為什么會被涂黑?”紀詢順勢問。 “這事我小時候還真問過。爺爺不肯說,奶奶偷偷告訴我?!被艉颓⒄f,“說女孩子不檢點,家里嫌丟臉,把她除名了?!?/br> “具體的事情知道嗎?” “那真不知道?!被艉颓u頭。 都是些泛泛的‘不檢點’言辭,這些說辭,不足以作為確定霍棲螢這個人形象的依憑。 不過霍和洽的爺爺奶奶都還健在,也知道這件事情,就是這趟過來的最大好消息了。 “加個聯絡方式,等你爺爺奶奶回來之后,能給我發個消息嗎?我想具體了解這個女孩的事情?!奔o詢說。 霍和洽有點猶豫:“我是無所謂,但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說,爺爺那輩的人有點封建,家丑不能外揚那種……” “不是外人?!奔o詢打開手機,挑出霍染因的照片,將霍染因展示給霍和洽看:“這是霍善淵的孫子,我們只是想了解一下自家的事情?!?/br> 紀詢一時說漏了嘴,把自己歸到霍染因一家去了。 幸而霍和洽不是什么細心的人,也根本沒注意紀詢說了什么,他在看見照片的同時間,就脫口而出:“好眼熟!真是我們家親戚???” “假冒這個也沒有意義?!奔o詢笑道。 “那行,”霍和洽答應了,“等我爺爺奶奶回來,我把事情向他們說了,再叫你過來?!?/br> “謝謝?!?/br> “不用不用,都是我們家的事情嘛……” 霍和洽一路將紀詢送出了門。轉身回到自己床上,臨入睡之前,又想起了一眼瞥見的霍染因照片,忍不住再嘀咕兩聲: “真的好眼熟,怪了,應該沒見過的,為什么這么眼熟?難道其實在哪里見過?” * 從霍和洽家里出來,上午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紀詢開始有心情放慢腳步了。 他沿著道路走了一會,遠遠地看見一座公園,公園旁還豎立指路牌,路牌上寫著寫有三行字。 第一行山湖公園。 第二行安然養老院。 第三行章美美咖啡館。 正好渴了,紀詢腳步一拐,往章美美咖啡館走去。 還是上午,咖啡館人里除了兩個穿圍裙的咖啡師外,沒有其他客人。 紀詢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公園,風景很好,透過重疊的綠蔭,能看見一座木制的水車,正在水渠里旋轉。 “一杯拿鐵,謝謝?!奔o詢打開手機,挑出了自己和霍染因的合照照片,沒事在上邊劃拉著。 這是他這兩天培養出的小習慣。 不能時時刻刻打電話過去,那么抽個空閑,翻翻照片,戳兩下照片里的人的臉,也是項有益身心的活動。 紀詢感覺到來找他點單的咖啡師往他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 他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