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61節
他沒有目的,無所適從地行走在那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茫然看著陌生的人。 可就算如此,就算耳中聽見的都是陌生的語言,他看著這些人,還像是在看安介。 他以為是幻覺,可似乎又不是。當他定睛看去的時候,安介真的在他身前。 他在無意識的跟失蹤安介。 當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點時候,他沒有跟上,只是坐在路邊,坐到入夜。而后隨便走入路邊的酒吧,又從酒吧里出來,繼續散漫踉蹌的走在大街上。 陌生的城市里不止有陌生的人,還有陌生的語言。 他不在意他們,他們也不在意他。 異國他鄉,便是如此。 他在街上徘徊了五天。 之所以將這個天數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五天之后,警笛的聲音把他昏冥中吵醒。 他發現自己倒在路邊,也許是昏睡在路邊? 他站在山路上,往前走了兩步,發現山路之下一排警車頂著閃爍紅藍光芒的警燈呼嘯而過。 它們去干什么?自己為什么從城市街道跑到郊區? 這些念頭沒有在紀詢腦海中停留超過一秒。 他漠不關心。 此后沒有兩天,他從警方的公示中得知,他自山上醒來的當日,警方在山腳廟中發現一具面部被劃花不能辨認身份的男性。 紀詢看著警方照片里熟悉的死者衣著,以及一柄他同樣熟悉的尖刀。 死者,安介。 他在自己衣袖的內側,發現一枚干涸血點。 “你看見了什么?”千萬個思緒轉過紀詢的腦海,但最終說出口的,是這簡單的一句話。 “安介坐在廟里的椅子上,他的背后是一尊神像,身上沒有捆綁的痕跡。他的臉被劃花了,從傷口痕跡看,是在生前劃的。但致命傷是橫過喉嚨的一刀,從喉管飛出的鮮血濺了了安介一身,以及他身前半個地面;但你身上很干凈,你倒在一旁,沒有暈,只是酒氣熏天地睡著?!?/br> “刀在我手里?”紀詢又問。 “不,在安介手里?!泵县撋嚼湫?,“像極了安介良心不安,畏罪自殺?!?/br> “他不會自殺?!?/br> “他當然不會?!泵县撋?,“所以紀詢,是誰殺了他?” 紀詢重新閉上眼。他的思緒隨著孟負山的敘述,漸漸又回到從前。 但這份從前似乎完全隔絕在他足以自傲的記憶力之外,也許酒精在當時已經侵吞了他太多的理智,他再度回憶,只覺得那座城市的街上永遠籠罩著一層自己根本看不透的厚重迷霧,他所進的一家家酒店,全部開在漆黑的角落,一家家的門臉,像一張張光怪陸離的巨口。 還有……還有那座山,那座廟。 不知是不是記憶在隨著孟負山的復述,自動補全細節。 他走在濃霧中,濃霧的盡頭,隱約浮現了一張慈悲笑靨。 他越走越近,終于看清,那是一張施著彩繪的神像的臉。 媽祖娘娘的臉。 第二三四章 山(4) 媽祖娘娘。 紀詢將這四個字放在齒間緩慢地嚼一嚼。 他沒有說話,孟負山也沒有說話,一道冷凝的氣流,正在他們中間回旋。 紀語的死,是他們中最堅固的聯系。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堅固的聯系,又延伸出了更多的支點和平衡,如孟負山在陳家樹死亡中的疑點,如紀詢在安介死亡中的疑點。 安介的死亡,有兩種可能;就像陳家樹的死亡有兩種可能那樣。 一種有人殺了安介,嫁禍給他,這是有端倪的,無論是安介巧到好處的國外之旅,或是安介對于meimei見面之初沒有道理的處心積慮,都顯示著安介背后還有一個影子。 這是誰的影子? 另外一種可能,安介是他殺的。 他的渾渾噩噩,他的心有不甘,驅使他最后拿起了屠刀…… meimei淌著血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快樂的meimei,鮮活的meimei,無論在最初的回憶里出現多少次,最后都被瘦骨支離流著血淚的meimei所取代,以及躺在meimei背后,不能瞑目的父母。 這個蒼白慘淡,浸泡血海敲響喪鐘的世界。 “紀詢,別急著找警察了?!泵县撋降f,“我們都有事情,不適合在這時候被警察關注……都走到這一步了,我們誰也不想功虧一簣。我來說說我查到的東西?!?/br> 紀詢抽著呼出一口氣。 他艱難地將神智從無法控制的過去拉扯回來,集中在孟負山要說的話上。 “陳家樹不是幕后主使。幕后主使,叫柳先生,全名不知道,他擁有一艘船,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或許不是單獨一個人cao持這大筆生意。船停泊公海。上船需要中轉,他們在不少港口有屬于自己專門的船,想上船,必須是他們的熟客。船上提供賭博、殺戮、性交等非法活動。服務由船上的蒙眼女人提供。每一個女人都蒙著眼,懷疑她們眼睛被刺瞎或挖掉,她們恐怕還是非法器官買賣的供體?!?/br> 孟負山說得飛快,紀詢聽得認真。 他將每一個字記在腦海,同時想: 船,又是船。 唐景龍的保險柜有船,老胡的手里有船,陳家樹廢棄工廠旁的賭場里有船,他現在去福省要查的還是一艘船。 “我上次去,被看得死死的,根本沒有摸透船上的虛實?!泵县撋秸f了不少,最后卻認為自己根本沒有見識到真正有用的東西,“我需要幫手。我也找到一個機會。不久之后,他們有一次盛大的聚會,這次聚會,不止柳先生,還有更多相關人士也會出現,這是絕好的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什么組織的機會?!?/br> “帶著警察,我們上不去;不帶警察,我們上去了或許就下不來。紀詢,你來嗎?” 孟負山問,接著他又說: “我并不想你來。之所以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因為這件事必須有人知道?!?/br> 如果孟負山上了這艘船沒有再下來,至少還有紀詢知道他調查至今的真相。 “別開玩笑?!奔o詢說,“我當然去?!?/br> 上船,調查,弄明白meimei和父母的死因,根本不是孟負山的責任,是他的責任。 “什么時候上船?”紀詢問。 “一周之后?!?/br> “這么嚴密的組織,你是怎么弄到船票的?” “見面告訴你?!?/br> 一句廢話不說,一秒時間不留,孟負山說完最后一句,即刻掛斷電話。 紀詢將手機放在一旁,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他耗盡力氣,什么話也不想說,什么事也不想做。 許久許久,躺著的紀詢睜開眼睛。 他沒有動,身體像是塊巨大的木頭,沒有什么感覺,他試著動了動手指。 一根手指,兩個手指,控制了手掌,接著是手臂,靠著這支手臂,紀詢將自己撐起來了。他看一眼時間,已經接近中午。 真快。 紀詢在心中呢喃。 又浪費了一個上午。 他走下車,來到街邊面館,給自己點一份面,同時拿出手機,看著屏幕,最后撥通電話。 也許他猶豫的時間太久了,當他撥出電話的時候,面也上了。 面店的小工用奇異的眼神看眼紀詢,又看眼天空。 陽光也不太烈,他怎么像要被融化了。 * 霍染因接到紀詢電話的時候,隊里的刑警正好找來。 他捂住話筒,轉向走過來的刑警,“什么事?” “陳家和供出來了件事?!弊哌^來的刑警小聲說,“和你有關的?!?/br> 霍染因眉頭皺了皺,跟著刑警往詢問室走去,關于陳家和的詢問始終沒有停過,只是看著送報的混混這回意外犟嘴,都突審這么久了,還是沒有從他嘴里得到關于陳家樹買賣器官的消息。 他走到詢問室前,隔著單向玻璃,朝里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霍染因判斷:這人快要崩潰了。 “他說了什么?”霍染因問。 “他說你去琴市出差的時間里,是陳家樹買了熱搜,讓境外份子找到你的蹤跡,進而炮制了琴市追殺事件?!痹缴裆珖烂C,出現一旁。 是陳家樹干的。 霍染因有些意外,這一消息確實揭開了他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但現在重要的不是這件事。 “除了這件事,陳家和還說了什么?”霍染因,“說了他哥哥買賣器官的事情嗎?” 袁越搖搖頭。 兩人一同看著詢問室里的陳家和。 這個時候,一種可能,同時浮上他們的心頭。 他們不得不考慮:……也許陳家樹在這件事情上做得真的隱蔽,隱蔽到連他的親弟弟,都真的一點不知情。他們在陳家和身上,恐怕得不到更多線索。 離開了詢問室,霍染因放開捂著話筒的手。 電話沒有掛,通話時間,還在一秒一秒往上跳。 “紀詢?” “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