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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之誠 第239節

    “……等等?!边@時候紀詢皺了眉,“你剛才說關鍵的時間節點?!?/br>
    “對啊,4月1日?!弊T鳴九,“鄭學軍墜樓的時間。對醫生而言,真正的活著恐怕不是軀殼還能呼吸,而是有意識的存在。鄭學軍自墜樓那天就失去了意識,所以對鄭學望而言,他弟弟的真實死亡時間不是6月1日,而是4月1日。這么多年來之所以選擇6月1日去祭奠弟弟,一是隨大流,二是向其他人布置了個障眼法,要不是我們查到了他藏起來的信件,就被他給騙過去了。他為了殺陳家樹,也是苦心孤詣很多年?!?/br>
    譚鳴九分析到這里,沒停,又繼續補充:

    “雖然目前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當年的那些斗毆混混背后站著的是陳家樹——這個需要繼續追查——但這邊不妨做個大膽假設,陳家樹直到現在,都不是個完全干凈清白的正經商人,管得松的20年前就更不用說了,打架搶地盤,打架爭生意,家常便飯,我想鄭學軍就是卷入了這類事件,被陳家樹的人誤殺,所以鄭學望才在這么多年后,意志堅定地放棄前途遠大的工作,潛伏到陳家樹身邊,伺機謀殺陳家樹!”

    這一串前后呼應的分析做完了,譚鳴九用最后一句力道十足的陳詞做總結:

    “有專業知識的醫生就是不一樣,略施小計后,還真讓他謀殺成功了!”

    譚鳴九說得有道理,能嵌合起這個案子中,鄭學望和陳家樹恩怨的絕大多數邏輯。

    只有一個問題。

    紀詢因王桂玉的說辭而挺直的背脊,又在譚鳴九的陳述中逐漸垮下,這似乎證明他微微猶疑的內心。他說:“但陳家樹的死亡不是4月1日,他死在3月26日?!?/br>
    這個差異,讓本來堅固如同金字塔的推理,缺了個支撐角。

    “老紀,你這是在為杠而杠了吧?”譚鳴九一愣。

    “杠什么,我認真提出這個問題?!?/br>
    “我覺得吧,如果可以,鄭學望肯定想精準地在4月1日殺死陳家樹?!弊T鳴九想了想,回復,“但是殺人又不像去菜市場買把白菜,說幾點買到就幾點買到,殺人的案子中,絕大多數兇犯的設想與結果里是有不小出入的……這個我們辦案子的時候不是見多了嗎?”

    “原計劃4月1號殺人,但因為種種原因,在3月31日把人殺害或者在4月2日把人殺害,這叫做計劃和結果的差異?!?/br>
    霍染因終于開口,一針見血。

    “用一瓶混淆了毒藥的治療藥物隨機殺人,讓陳家樹可能死于24、25、26、27、28、29、30、31、01這中間的任何一個天數,不叫計劃和實踐的差距?!?/br>
    “這叫做計劃的根本性差距?!奔o詢皺眉接上話,“如果鄭學望真的想要陳家樹死在4月1日,他就不該選擇這種殺人方式,緣木求魚,怎么可能求到?”

    “你們說得確實有道理……”譚鳴九承認,“但是老紀,霍隊,如果鄭學望沒有想到更好的殺人方式呢?鄭學望畢竟只是個醫生,雖然想為弟弟報仇,但也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更不是什么變態殺人魔,目前這種看起來和他想要達成的目標還是有一定差距的計劃,也許就是他想到的,最接近報復而又能夠最大限度保全自己的計劃?”

    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性。

    鄭學望雖然藏得深,但其外在的展露,畢竟也包含著他真實性格的一面。

    從他的展露來看,確實不像是那種孤注一擲的人……

    紀詢一時沉吟。

    “著重往鄭學望身上繼續調查吧?!被羧疽虬l話了。

    這個決定誰都沒有意見。

    目前鄭學望就是這個案子看得見摸得著的突破口,肯定要繼續查他個水落石出。

    *

    既然確定了當下主攻的方向,首要任務自然是將鄭學望先“請”來警察局。

    除此以外,警方也沒有閑著,開始著手調查鄭學望近期行蹤及消費記錄,從其離開醫院到現在,滿打滿算,兩個月而已,這么點時間,巨大開銷32萬,也是個值得玩味的事情。

    這種調查并不復雜。

    警方這里很快調出出點東西來。

    “從鄭學望的家里搜出另外一部手機,手機插著不記名電話卡??ㄉ虾鸵粋€號碼密切聯絡。兩個月前,這個號碼每次都在深夜聯絡,每周至少三次,每次至少半個小時?!?/br>
    “近兩個月呢?”紀詢問。

    “近兩個月聯絡頻次不變,但時間、通話時長都改變了?!辈殡娫捥柎a的是眼鏡刑警,他推著眼鏡說,“近兩個月的聯絡換成了白天,一般在吃飯前后,聯絡時間也很短,五分鐘左右就結束話題。交叉對比他的行車記錄儀,他打完電話不久之后,就開車出門了?!?/br>
    “woooo?!弊T鳴九吹聲口哨,“我猜是見情人去了?!?/br>
    今天他已經這么猜了不少次。不過人生兩大塊,家庭和工作,三十七歲的男性,又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金錢,除非身心有隱疾,否則無論如何身邊也應該有一兩個女性的身影。

    “這位情人的身份可能不太好?!弊T鳴九有理有據的分析,“要么是有夫之婦,要么是特殊工作者,否則鄭學望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不敢公開?!?/br>
    辦公室里的警察分析得頭頭是道,詢問室里的專家也不是吃干飯的。

    這些證據往鄭學望面前一擺,不用多說,鄭學望自己交代了,神色還挺平靜:“是雇傭關系。我給她一定的生活費,她和我保持關系?!?/br>
    “包養?!备糁鴨蜗虿A?,文漾漾啐了聲。

    “她叫什么名字?除了和你保持關系之外,還和別的人保持關系嗎?”預審專家又問。

    “之前有,現在……也許也有吧?!编崒W望說。

    “嫖娼!”文漾漾已從不屑轉為氣憤,“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樣子!”

    “嫖娼花不了32萬?!奔o詢雙手抱臂,手指敲著胳膊,目光有一搭沒一搭看鄭學望,現在二支的人都聚集在詢問室外頭,就等著對比鄭學望的證詞和他的行蹤軌跡,“從行車記錄儀上看,這兩個月他還去了哪些地方?”

    “第一個月去了趟周邊自駕游;第二個月光顧了市內好幾家夜總會,棋牌室,也有去商場電影院的記錄,對了,還去了兩趟鵑山漁場釣魚?!?/br>
    霍染因將情況溝通給里頭的預審,預審直接讓鄭學望寫下他的消費記錄。

    譚鳴九不覺抬抬頭,小聲嘀咕:“怎么有點耳熟……”

    這個嘀咕太小聲了,專注著詢問室里鄭學望的其他人都沒有聽見。

    鄭學望已經將自己這兩個月的花銷逐筆寫下。

    自駕游的酒店,夜總會,商場電影院等正規場所的花費是無法作假的,這些警方都能調查得到,無非需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和人力。

    將鄭學望寫下的這些金額加起來,差不多十五萬出頭。

    剩下還有十五萬的空缺,預審問鄭學望,鄭學望回答:“一部分日?;ㄙM,一部分買了包給小槿?!?/br>
    “天天吃澳洲龍蝦啊你,日?;ㄙM這么多!”預審頭也不抬,讓鄭學望寫下小槿的聯絡方式。

    “主要是買包……”鄭學望訕訕道,磨蹭片刻,寫下數字,正是警方調查到的不記名電話卡里頻繁聯絡的號碼。

    但聯絡了號碼的主人后,鄭學望的謊言卻被輕輕松松揭破。

    “包?”小槿得知打電話來的是警察局后,回答得略有拘束,但話里話外,也帶著一種對鄭學望的不屑,“都是假的,地攤貨,仿的一點也不像,一共給了我六個,總價最多就兩三千塊錢吧,放家里我都嫌占地方?!?/br>
    “他知道這些是假貨嗎?”和小槿溝通的是文漾漾,文漾漾忍不住問。

    “心知肚明呀?!毙¢然卮?,“不會真有人覺得在夜市昏暗的燈光下,或者在網上3、400塊買的大牌包包是正品吧?不過我倒是沒有告訴他,我知道收到的包包是假的?!?/br>
    “為什么?”文漾漾奇怪道。

    “警察同志,男人是有尊嚴的?!毙¢仁?,“你想要留下他,就要給他保留一點點尊嚴,哪怕這種尊嚴跟窗戶紙一樣……這種事情,太正經的人是不懂的啦?!?/br>
    “……”

    文漾漾閉麥,看著其他人。

    紀詢自知道鄭學望的花費和鄭學望交代出來的金額對不上之后,就沒有太關注文漾漾和小槿的對話。

    霍染因也不在意。

    雖說小槿也犯了法——但打黃掃非,有專門的警察隊伍,不需要他們處理過多。

    他們討論的焦點還是在鄭學望身上。

    “為什么要撒謊?”紀詢側側頭,同霍染因說話。

    “掩蓋一些不好說的事情?!被羧疽蚪由?。

    “短時間內,這么大筆錢,會跑到哪里去?”

    “有個通過鄭學望的行動軌跡,能夠很直接聯想到的花錢地方?!被羧疽蛘f。

    “沒錯……”紀詢若有所思,“鄭學望,醫生,又有這樣的癖好,你有沒有想起一個我們曾經接觸過,但又被他像魚一樣溜掉的人?”

    “當然?!?/br>
    “???”文漾漾雙眼冒圈圈,兩位大神到底在打什么啞謎?

    “靠!”這時候,自剛才就苦苦思索的譚鳴九終于一拍大腿,“我記起來了,鵑山!許信燃最近老愛去鵑山釣魚!也是怪事,寧市釣魚地方這么多,怎么這兩個人湊到了一塊釣魚?”

    “?。?!”文漾漾終于反應過來,“你們是在說鄭學望消失的那些錢是賭博賭沒了,對啊,是這個道理,看他最近的行蹤,經常出入棋牌店,多少有點賭癮!”

    雖然已經在鄭學望和許信燃身上找到了相似之處,但從譚鳴九嘴里旁證了兩人的聯絡之后,紀詢的心還是像放在了月亮船上,來回搖擺了那么一圈。

    霍染因直接讓譚鳴九拿了許信燃的調查資料過來。

    他看了會兒資料,拿起通訊,跟預審溝通現在的重點——鄭學望是否認識許信燃,鄭學望和許信燃在鵑山到底干了什么,鵑山是否有個警方沒有發現的地下賭場,所以有賭癮的兩位醫生才屢次前往?

    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但紀詢在原地呆了一會,還是有點不能靜心。

    他雙手插兜,默不作聲站起來,離開了詢問室的外間,一路走到警局的小后花園里。

    遠離了燈火通明人擠人的室內,空氣似乎也為之一清。

    靠在花園里的單雙桿上,紀詢抬頭看著天空。

    天又暗了。

    一天天的,從白到黑,黃澄澄的月亮斜斜掛在天角,將墜未墜,帶著種疲乏的無奈。

    這無奈的光照進紀詢的眼中,照著紀詢正極力抽絲剝繭的大腦。

    思索的時間既慢又快。

    想了不知多久之后,旁邊傳來霍染因的聲音:“紀詢?!?/br>
    紀詢怔了下,轉過頭去,看見從走廊里走出來的霍染因:“審訊那邊有結果了?”

    “鄭學望在發現無法掩藏之后回答得很爽快?!?/br>
    “識時務者為俊杰?!奔o詢評價。

    “他說自己前往鵑山釣魚,確實是為了賭博?!?/br>
    “賭場在哪里?”

    “他不知道?!被羧疽蛘f,“每次都是先把釣到的魚拿進一個飯莊,接著在飯莊的后院上車,車廂全封閉,根本看不見外頭的路,大概半個小時后,車子停下,要下車之前,他們都會被蒙住眼睛——然后感覺上了電梯,最后到了賭場。賭完了后再原樣回到飯莊,之后各自離開?!?/br>
    這種地下賭場,想要逃避警方的追蹤,怎么謹慎都不為過。而從鄭學望的行程上來分析,他只去過兩次,所能了解到的,應該就差不多是上面所說的。

    可能還漏了些細節,但這些細節也許未必是鄭學望主觀上遺漏的——人體的大腦很大,又很小,無數記憶螢點一般在海馬體上棲息明滅,時時刻刻,新覆蓋舊——想要喚起鄭學望對細節的記憶,還要花點時間和技巧。

    “鄭學望認識許信燃嗎?”紀詢問。

    “他說不認識?!被羧疽蚧卮?。

    “你覺得他說的是真是假?”

    “應該是真的?!被羧疽虺烈?,“拿了一堆照片給他,他的目光在掃過許信燃照片的時候,沒有任何波動;何況,無論從許信燃還是從鄭學望身上調查,也都沒有查到兩人有過聯絡的痕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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