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27節
“當然,”柳先生又說,“如果你想試試手氣,盡管進去,這個晚上,贏了算你的,輸了我買單。不過今天晚上最精彩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剩下的內容,或許少些味道?!?/br> 冰封的身體開始逐漸解凍。 自柳先生走過來之后,就像一座冰雕靜立在陳家樹身邊的孟負山,終于能夠控制著眼球,朝陳家樹臉上投去一瞥。 他清楚地看見,陳家樹的鼻翼輕輕一抽,似有意動。 但陳家樹不同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陳家和,他是一個謹慎的人。他看著狂歡濫飲,群魔亂舞的賭場,最終搖頭:“今天累了,我先上樓休息?!?/br> 柳先生沒有挽留,只是含笑目送。 孟負山跟著陳家樹,在侍應的帶領下登上觀光玻璃電梯。 他進入電梯的時候看見面板上面分布著數字1-3,這是座至少3層的巨型游輪,站在透明電梯里,輝煌的燈火,擁簇的人群,散亂的牌桌,還有……置身賭場外圍的,柳先生的影子。 那道黯黯的,透著遲暮色彩攜帶死亡氣息的影子,先留在孟負山的視網膜內,又進入孟負山的大腦,和反復出現的槍響,以及不斷炸開的血花,共同組成了孟負山今夜的夢境。 夢境的最后,他看見了那個女人…… 死去的女人。 不知道是女人走近他,還是他走近女人,原本距離他遙遠的女人出現在他面前,出現在他一抬臂的距離,又出現在他臉貼臉的位置。 纏在女人眼睛上的綢帶被火燎著了,燒毀了。 灰燼自女人臉上簌簌掉下,他終于看清楚對方的眼睛,一雙怨毒的眼睛。 眼睛在說: 救我……為什么不救我…… 孟負山從夢中驚醒。 他的手在胸膛上胡亂抓了兩下,直到隔著衣服抓住掛在胸口上的金屬男孩吊飾,才仿佛在顛亂的漂泊之中抓住錨點,鎮定下來。 他自床上翻身坐起,看眼表。 上午五點。 他又伸手拉開窗簾。 游輪很大,有足夠的空間規劃房間,昨天侍應帶他們上來,陳家樹居住的是有景觀陽臺和雙人按摩浴缸的套房;他和阿賓住的也不差,房間大約20平,也有窗戶,拉開窗簾就能看見海上風景。 海上的天亮得比陸地上早。 昨夜上船時候看見的漆黑陰霾,在東邊天空的吉光下居然散了不少,入目所及,是一望無垠的黯藍海面,以及翻涌在海面上的淺灰云層。 太陽還沒有徹底出來。 但太陽終究會出來。 孟負山默默想著,他沒有在房間里停留太久,洗漱之后很快出來,乘坐電梯回來一樓——昨天他們進來的地方。 上午五點,是個很妙的時間。 晚睡的人已經睡了,早起的人還沒起來。 孟負山想要在更少人的注意中做些行動,比方以陳家樹的名義,向賭場里的侍應了解昨晚的黑臺,這里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失策了,當他來到一樓的時候,他不止看見了正在賭場內值班的侍應,還看見了許多賭客。 這些賭客——衣著凌亂,上邊可見酒液和食物的殘渣,雙眼通紅,扣在臉上的半邊面具都遮不住他們身上的頹廢和恍惚,他們讓自己帶的人,甚至有些干脆就自己上了,拿著支票簿,朝孟負山揮舞。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 “籌碼交易嗎?一千萬一個?!?/br> 孟負山并不是第一個被他們拿支票簿塞到鼻子下的人,在他前邊還有一個,那個人的背影很眼熟,是阿賓。 孟負山看見阿賓的時候,阿賓也同樣看見孟負山。 兩人對視。 孟負山心臟輕輕一沉,腳步卻沒有停下,穿過那些吆喝買賣的賭鬼,徑自走到阿賓身旁:“大哥派你下來的?” “嗯?!卑①e。 “大哥想了解些什么?”他竭力使自己的口吻輕松自然。 “黑臺和籌碼?!卑①e簡潔說。 這位平日沉默地跟著陳家樹的保鏢,似乎也剛剛到達,如今正用眼睛看著黑色燕尾服的侍應,等待侍應的回答。 孟負山注意到,今天站在這里的侍應,并非他昨天見到的任何一個。 但他們有著同樣的尺子刻出來的微笑。 彬彬有禮,缺乏生機。 “先生好。我們這里可以使用的籌碼只有一個。昨天交由老板的小姐。一位小姐,身價一千籌碼?!?/br> 孟負山知道一千萬的定價從何而來了。 “這里有許多賭桌?!笔虘^續介紹,“每個桌子上桌數額不同,最低的0.1個籌碼,最高的100個籌碼。無論老板輸了多少,只要還在1000的范疇內,跟在老板身邊的小姐,都將忠實地陪伴著老板,但如果老板將最后的0.1個籌碼輸出去,那么這位小姐,便將離開老板身邊——相應的,如果老板吉星高照,鴻運當頭,贏得了1000個籌碼乃至更多,那么在老板每獲得新的千數籌碼的時候,他會擁有一位新的小姐?!?/br> 孟負山聽到這里,問:“能用金錢買籌碼嗎?” 侍應回答:“不能。柳先生希望上船的所有客人,都能免費獲得更大的快樂?!?/br> 當然,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既然官方不讓交易,那么私下交易轉讓自然橫行。比如還在周圍拿著支票虎視眈眈的想買籌碼的賭客們。 “黑臺呢?”阿賓不像孟負山有這么多問題,他只催促侍應說清楚他想問的內容。 “黑臺是我們這里最高規格的桌子?!闭f出這句話的時候,侍應挺起胸膛,他甚至露出了崇敬之色,“每天晚上,我們只開一場黑臺。黑臺的最低籌碼是1000。只有您完整擁有她——那位小姐,您才可以將她攜帶上黑臺。黑臺的規則與其他桌子不同,上了桌子以后,除非一方清空籌碼,否則不許下臺。清空籌碼既意味著,您將永遠失去她……” 侍應意味深長的停頓中,在場的所有人都想起了昨天所見的一幕。 刺眼的鮮紅浸透臺面,又自地下升騰起來,氤氳在老板們觥籌交錯的酒杯中。 這里的規則并不復雜。 弄清楚規則以后,兩人沒有理會周圍想要交易的賭客,共同乘坐觀光電梯上樓。 再次坐在電梯之上,孟負山已經清楚了柳先生將這些老板們長久籠絡的秘密。 器官。 賭博。 女人。 殺戮。 除了最初的器官以外,余下三者,昨天也已經完全展示在眼前。 想要跳出這種籠絡,也很簡單,只要不賭。 可以不賭嗎? 當然可以。 孟負山想,昨天陳家樹不愿意入場賭博的時候,柳先生甚至沒有多勸一句。 但所有人——絕大多數人——最終還是會賭的。 能來這里的,本就是心知肚明地掠奪了他人器官的人。 來到了這里后,他們置身于這個熱鬧的,寬敞的,美女陪伴的,被紅絲絨窗簾遮去了所有窗戶,無論天亮還是天黑,無論刮風還是下雨,這里頭都完全看不見的地方。 老板們眼中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個個女人,一個個籌碼,一場場激蕩神魂的賭博,一場場驚心動魄的處刑。 賭博,女人,殺戮。 只要呆在這里。 沒人能夠逃過。 等孟負山和阿賓一起進了陳家樹的套房時,陳家樹已經起來了,正穿著酒店的浴袍,坐在景觀陽臺上。 孟負山注意到,昨天被送來給陳家樹的女人,晨晨,也在。 她坐在房間的里邊,背后是陽臺的玻璃門,面前則是雙人按摩浴缸。她換掉了昨天那套華麗得幾乎讓人看不清模樣的衣服,穿著一條寬松的棉質白裙子,她將手伸入放滿了水的浴缸中,細白的手指撥弄出一圈一圈的漣漪,看上去就和普通在玩水的鄰家姑娘一樣。 如果她不出現在這里。 如果她的眼睛沒有被綢帶蒙住。 那條薄薄的綢帶之后,纏住的是什么,會是一雙和夢境里一樣怨毒的眼睛嗎? 孟負山有一瞬產生了想要將那條綢帶扯下來的沖動。 沖動只會壞事。 孟負山目不斜視地路過晨晨,走進陽臺,來到陳家樹身旁。 陳家樹將眺向遠方的目光收回:“早餐吃了嗎?” 孟負山:“沒有?!?/br> 陳家樹:“坐下一起吧?!?/br> 陽臺的桌上已經擺上了各色美食,樣式雖不如昨晚擺放在外的自助餐多,精致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陳家樹略微動了動筷子,并不是很有胃口的樣子,他拿紙巾按按嘴角,問孟負山:“在哪里碰到阿賓的?” “樓下?!?/br> “也聽見黑臺和籌碼的解釋了?” “嗯?!泵县撋綄⑹虘幕貜腿鐚嵽D達陳家樹。陳家樹交代給阿賓的這件事,最后由孟負山來轉達,固然有些時機湊巧的因素在,但更為主要的是——阿賓是陳家樹的盾牌,盾牌不需要自主意識。但陳家樹現在需要另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腦袋,替他分析問題。 果然,陳家樹在聽完之后,開了口,問的是: “昨天柳先生說有生意要和我做,你怎么看?” 通訊工具都被收走了。 陳家樹的身邊只有我和阿賓。 他絕對相信阿賓,但阿賓不會提出意見。所以我的意見對他而言,是一個參考,唯一的參考。孟負山思忖。 “柳先生想要涉足寧市?!泵县撋介_口。 “柳先生在寧市有勢力?!标惣覙湔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