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10節
“惡佛?”兩聲重疊的疑問。 “外表看上去這也好,那也好,但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不對勁,比如說給人的感覺比較兇厲恐怖,又或者特別招引蚊蠅昆蟲……這是冥冥之中,犯了忌諱?!崩虾蜕姓J真作答。 “是冥冥之中被偷工減料了吧?!贝蠛蜕性谂赃呧止?。 老和尚瞪大和尚。 大和尚閉上嘴巴。 “所以這尊也被沉海了?”紀詢又問,“包括后面那些更換的,都被沉海了?” “不,99年以后,琴市展開了近海水質整治運動,后續的佛像就都沒有拉去沉海,只能放置在后山的千佛洞窟內存放,那里頭也不止存我們寺的,這整座山所有寺廟的廢棄佛像都放在那里?!?/br> “……其他山上都有這些?” “應該是有的?!崩虾蜕斜J卣f。 紀詢和霍染因對視一眼,俱感頭疼。 得,剛剛回家休息的警察,又得重新到各個山頭,將遺漏的地方再度搜查。 然而再麻煩,也得做。 沒一會,紀詢和霍染因便在后山的千佛洞前,和趙霧見面了。 “就你?” “就我?!壁w霧嘆氣,晃晃手中的超聲波探測儀,“其他警察剛回家,讓他們再睡兩個小時吧,我們能排查兩間寺廟是兩間寺廟?!?/br> 說完,趙霧掩鼻:“檀香味好重?!?/br> “都是在廟里頭天天沐浴焚香的雕像,香氣肯定已經浸潤在木頭和水泥里了?!奔o詢隨口回答。 霍染因抬手,輕掩鼻端。 檀香味太重了,重得似乎都發臭了。 洞里頭的瑕疵佛像著實不少,層層疊疊前前后后排列著,一眼看過去,二三十尊。 三個人各自手拿著儀器,分出區域,一個個掃著。 幾人心中都沒有抱有太多期望,因此,當始終沒有反應的成像儀在照到其中一尊佛像,突然有所顯示的時候,趙霧結結實實愣了一會兒。 接著,他才從牙齒縫中迸出一個字: “……cao!” 山洞里,三個人,三雙眼,死死看著儀器成像屏幕上的完整人體輪廓。 接著,他們的目光寸寸上移,移到面前佛陀上。 紀詢最靠近洞口的位置,陽光自他身周斜斜射入,明亮的光斑,照到佛像的蓮花座,袈裟底,再照到合十雙掌,垂垂大耳。 阿難陀,還在慈悲笑。 突地,一陣腳步聲響起,趙霧快步走出巖洞,打電話通知局里。 大概半個小時之后,警局車輛呼嘯而來,帶著專業的開鑿器械以及隨隊法醫,人呼啦啦地用盡洞xue,將阿難尊者的佛像移出洞xue,停放空地,準備開鑿。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裂紋自佛頭迸出。 當兀自殘留斑駁漆色的水泥掉落在地,一股如同生化武器般的臭氣席卷以佛陀為圓心,溢散開來,帶著一陣接二連三的干嘔聲。 紀詢先一步屏住呼吸,透過層層警局人群,朝內看去。 只見空地之上,佛陀碎了半邊顱,露出顱中褐色尸。 半面是佛陀,半面是尸骸。 半面是詭笑,半面是猙獰。 ……次后,才感覺到胃中痙攣,喉間欲嘔。 第一八八章 外套 自發現尸體、瞥過一眼以后,紀詢就自覺脫離中心,來到人群外圍的外圍。 可惜效用不大。 臭氣依然源源不絕地侵犯紀詢嗅覺,捂著鼻子,沒用;屏住呼吸,也沒用。這片山頭,乃至這整座山,似乎都成為了這具尸體的地盤,無論蟲鳥走獸亦或樹葉草木,都得在它的控制之下。 紀詢被熏得腦子疼,幾乎沒法認真思索。 只能被動地聽著中心處傳來的法醫的只言片語,以及來自副隊的咋呼。 “……形成了完整的尸蠟……致命傷應該在后腦勺……鈍器打擊……” “你們都怎么了?怎么一個個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又吐又哭?威力真的這么大嗎?我怎么半點沒感覺?我說你們一個個啊,也太嬌氣了——” 說來也是心酸,副隊昨天剛剛前往港口因公負傷,才算好好在醫院里睡了一覺,今天在佛寺發現了新的尸體,誰說也不好使,他又非要跟著車子顛簸過來,一定得親眼看看現場,盤盤案子,才能安心。 不過來了也不是壞事。 至少回頭警局里個個是猛男,個個落過淚,誰也別笑誰。 “紀詢?!被羧疽虻穆曇敉蝗粡念^上傳來。 紀詢抬起頭來,迎上霍染因看好戲的目光。 他正呆在一株大樹的背后,蹲著。 理論上講,大樹枝葉繁茂,光合作用釋放大量氧氣,如果他先呼吸到氧氣,就不會呼吸到臭氣;實際上講…… “眼睛都紅了?!被羧疽蚝谜韵镜穆曇袈朴平迪聛?,“真委屈?!?/br> “……”紀詢睜著一雙兔子眼。 “哭了吧?”霍染因勾著嘴角,“睫毛還沾著水珠?!?/br> “……”紀詢眨了眨眼,眨去水珠。 “所以是誰說,”一路說到現在,霍染因才蹲下身來,直視紀詢,圖窮匕見,“男子漢只在床上哭?” “你也太小心眼了!”紀詢驚嘆。 “哼?!被羧疽蚝咝σ宦?,擺明了車馬,自己就是小心眼。 繼而他抬起手,手指輕擦過紀詢的眼,擦去還沾在上面的一點濕漉。擦完了他想走,紀詢卻不讓了,伸手勾住霍染因的肩膀,將臉埋進對方的脖頸,就著人的體香,狠狠吸了兩口氣。 吸完之后,渾身細胞算是活了一半,再聽霍染因說:“……差不多了吧?” 紀詢:“還差很多?!?/br> 霍染因沒好氣:“你差很多,就自己再走遠點躲著,我又不會把你拉回來。把衣服掀起來遮我的腦袋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紀詢嘆氣,“讓你敏感的鼻子能在我的衣服底下茍延殘喘幾分鐘。你光看我眼睛紅了,沒注意到自己的鼻子也被揉得紅了?” 衣服徹底掀起來了,蓋住了兩個腦袋。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黃綠色的衣服上灑下菱形似的光驅。 一只眼瘸的鳥兒把這件衣服當成了崎嶇的地面,飛落下來,剛踩了兩腳,便覺爪下突然一抖,又嚇得撲騰起來。 躲在樹后衣服下的小小親昵,在兩分鐘后,被尸體旁法醫新的報告給打斷了。 只聽法醫咳嗽兩聲,聲線有小小的走樣: “……尸體生殖器被切割……” * 現場的初步勘驗之后,尸體被搬運回警局,進行更精密的檢查。尸蠟將尸體保存得頗為完整,透過表面一層褐色的蠟化物,甚至連尸體的五官都還能隱約看清,無論是通過五官找人,還是通過從尸體身上提取的dna確定身份,都不成問題。 事實上,在局里加急檢測之后,當天晚上,他們就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文成虎,1966年生,琴市周邊霞珠縣人,中專文化,父親文中和,母親馮玉,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孩子,有最大的jiejie和一個哥哥一個弟弟。 如今這些人都還健在,但并非所有人都來了警局,來認尸的只有一個,是文成虎的jiejie,文美花。 文美花恐怕就是所有農村家庭里出來的jiejie的模樣:不打扮,不保養,老得早,但身體健康,人也壯實,在警察這種政府人員面前總有些拘謹。 “我弟弟是在97年失蹤的……” “但看檔案記錄,你們是98年下半年才報案,為什么?”趙霧問。 “我弟弟和家里關系不太親近。97年的時候,他也是三十歲的人了,那時候都還沒有討老婆,我爸媽就天天說他,說多了他就不愛打電話回家了,而且那時候我們也都在霞珠,沒來琴市,隔得遠,他不打電話回來,我們也聯絡不到他……”文美花有些嘮叨,上了年紀的人總有些嘮叨,但無論如何,穿著身灰衣服的女人還是將情況說得比較分明,“而且他也不是突然失蹤的?!?/br> “什么叫不是突然失蹤的?”趙霧疑問。 “我弟弟很早就去了琴市,雖然沒結婚,但一直以來過得都還不錯,也有點自己的小產業,房子買了,在琴門大學門口開過小賣部……就是因為明明有錢,卻不肯結婚,我爸媽才老在家里罵他有毛病……” 話題又回到了結婚上。 老一輩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將結婚看得這么重,好像生下來的所有意義,就是到了年紀,結婚,生孩子,再把孩子撫養長大,如此這一生便變得和老黃牛一樣極有意義極有盼頭了。 趙霧倒也好脾氣,耐心聽著,只見縫插針地把話題繞回正軌。 “不是突然失蹤?!?/br> “對對,他不是突然失蹤的,他在失蹤前,跟我們打過招呼,說要把琴市的所有資產賣了,去別的城市發展,會有一段時間不聯絡我們,等安定下來了再聯絡?!?/br> “說這些的時候,文成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趙霧仔細問。 “……”文美花遲疑片刻,畢竟已經過去了十幾二十年,想要回憶起來,沒有這么容易,“沒有,我記得那段時間他見天的高興著。我們都懷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發財門路,我記得大弟那時候窮,想沾光,問了小虎很多回,小虎都說沒有門路,兩兄弟還鬧了一回?!?/br> “然后他房子賣了,小賣部也賣了,人就失蹤了。我們就聯絡不上了?!蔽拿阑ㄔ敿氄f完,“直到98年年底,還是聯絡不上,才覺得可能出事了,來警察局報警?!?/br> “你們家里對于文成虎的失蹤有什么想法嗎?什么都可以,比如文成虎在外頭招惹了什么是非,或者錢財露白……” “沒聽說二弟在外頭有什么仇家?!蔽拿阑〒u頭,滿臉困惑,“我們最初也覺得是錢財露白被人看見,所以被搶劫了。但是后來報警之后,發現二弟賣房賣小賣部的所有錢,都還存在銀行卡里沒動過?!?/br> 趙霧問:“感情糾紛呢?” 死后被切割生殖器這非常特殊的舉動,總是難免讓人多想。 “他一個光棍,哪有什么感情糾紛,我前面不是說他不肯結婚嗎?他在大學門口開店,就想著娶個有文化的金貴女大學生當老婆,生個有文化的孩子上大學,魚躍龍門,可是人家哪里看得上他,說是有錢,也就一點能溫飽的小錢,拖去相親的媒婆一聽這要求就說成不了?!?/br> “會不會已經有了心儀對象?” “沒有,我們最開始也以為他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心里頭不切實際,但他弟跟他住過一段時間,也沒發現他有念著哪個小姑娘,后來我們私下猜,大概就是自己大學沒念上,不想當泥腿子,才缺什么想什么?!?/br> 趙霧又問了些情況,但文美花說不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