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07節
眾人叩拜:“求娘娘救命!” 娘娘:“人定勝天,你們不必求我,自己便就能救下自己。船行要帆,剝皮做帆,不就能擺脫困境?” 眾人大喜,可看自己零零落落的尸體,又都犯了難。 就在這時,娘娘朝前一指,只見海浪又涌,從舢板后邊的位置徐徐飄來九具完好的尸體。眾人大喜,連忙將完好尸體拉到舢板邊,便動手剝皮。 剝皮倒不是個好弄的活計,諸如船長,管事,這些人便剝得又好又快,但也有些人剝不下來,便要那些做得好的人幫助。 如是一番之后,那扯下的皮子聚集在一起,竟然自動拼合起來,成了張仿佛百衲布皮的帆。 做了這么多事,原本就又餓又累的眾人已經耗盡了身體上的最后一絲力氣,癱在舢板上不能動彈,就在這時,眾人鼻端突地嗅到隱約飯菜香氣。 他們朝香氣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看見自己零落的尸體,香味便是從那些尸體上傳來的,可尸體怎么會傳來飯菜香氣? 眾人乍眼看去,尸體還是尸體,可再定睛一看,那明明不是尸體,而是豬是羊。 一個個的,肥的,便是死豬,死豬笑容憨憨;瘦的,便是死羊,死羊眼瞼垂垂。 “這是全豬宴全羊宴,可以吃的??!”管事連忙叫道。 眾人也不用管事再吩咐,早已忍耐不住,船長率先低頭,啃了口豬頭rou。 那豬哼唧一聲,還擺了擺四肢。 “好吃,好吃!”船長不吝盛贊,滿嘴流油。 其余的人也忍不住,先請船長,又讓大副,最后再由管事分配,有豬吃豬,有羊啃羊,一頓胡吃海塞,風卷殘云之后,大家酒足飯飽,這時候,被啃得零零落落的豬羊們便拼湊一起,又成了整豬整羊,游下海中,去前頭牽著舢板;而那被剝了皮的九具尸體,則漸漸融入海中,須臾,海中又出現了道巨大的蓮花,蓮花托著舢板,如是又牽又拱,剛剛在風浪中艱難得仿佛要散架的舢板頓時乘風破浪,穩如泰山,那原本總也脫不了的迷霧,也徹底消失,海岸竟遙遙在望! 眾人再朝天上看去,娘娘在天上遙遙一笑。 那笑容如此美,如此真,叫人恨不得立刻跪下,奉上心肝,對她頂禮膜拜??! * 當這長長的故事在word的白色頁面上寫完的時候,趙霧看著藍蘭的眼神充滿了懷疑,紀詢覺得,要不是這姑娘實打實的被割破了喉嚨,搞不好趙霧都要把對方打入jian猾狡詐的頑抗分子行列了。 趙霧到底放了藍蘭一馬,沒有質疑這個故事真還是假,只問藍蘭:“胡坤在和你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有沒有額外說什么?或者你在和他生活的過程中,有沒有見到什么事情,讓你隱約想起這個故事?” “沒有?!彼{蘭倦怠地窩在醫院病床枕頭里,那枕頭也不過是正常大小的枕頭,可她看見上去比枕頭還要小,“我知道的……” 人與人能夠rou貼rou,人與人如何心貼心? 藍蘭目露迷惘。 “也不多……” 趙霧打量了眼藍蘭,又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藍蘭默默搖頭,在頁面上寫:“案子的,你們都知道了?!?/br> “那老胡呢?”紀詢突然說,“關于老胡,你還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藍蘭抬了眼。 這好像是他們進來這么久,床上女人第一次流露出些許感情。 可那感情也像是燭火將滅,輕輕搖了幾下,便不見了。 藍蘭又低了頭,目光看著電腦屏幕。 屏幕就在她眼前,鍵盤就在她指下,光標依然閃爍著,她似乎屢屢想要敲下字句,但總是不成字句……最終,便也什么都說不出來。 離開病房,幾人走在一起,紀詢先開口:“你們對這個故事怎么看?” 霍染因:“不像是臨時編出來的?!?/br> 副隊摸摸腦袋,不耐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們還真認真看故事?我看到一半就嫌神神鬼鬼沒個意思,站在那邊睜眼打瞌睡?!?/br> “這故事有點意思?!壁w霧卻說,他在里頭還一臉不相信你瞎說的樣子,出了病房卻展露出自己的細致精明,自來隊長有心眼了,副隊就缺心眼了,“胡坤又不靠寫小說混飯吃,他閑著沒事寫個鬼故事干什么?能賣錢嗎?再加上這家伙肯定不簡單,往大點推斷,搞不好他寫的就是現實中發生的案子……” 虧得副隊沒喝水,不然一口鹽汽水噴在趙霧臉上。 “你也不看看他那故事里死了多少了,隨便算算十幾個,死法還各不一樣,這是什么案子?捅破天的大案子!你還真想辦個直達天聽的案子???” 趙霧冷靜地抹去臉上的口水,不撩撥副隊,轉問紀詢和霍染因:“你們見過生前的胡坤,你們怎么看?” “老胡似乎很愛說故事?!奔o詢客觀分析,“大葉寺下就對我們說了個鬼氣森森的腹中藏尸故事,不過和眼下這個一比,那個故事頓時小巫見大巫,平平無奇了起來?,F在這個故事里雖然有媽祖本身神話的影子,但連處理尸體的方式都多種多樣,細節含量超標了,可以肯定不是漫無目的寫出來的?!?/br> 既然不是漫無目的,便是有所針對。 “要看看這兩個故事到底是真是假……現在也問不了老胡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藏在佛寺中的尸體,如果能夠找到……” 那么腹中藏尸的故事就是真的,這個故事,也有可能是真的。 幾人說著走著,出了醫院,照到陽光。 陽光一照,剛才所見的鬼氣森森的故事便化作一縷黑煙,消失無蹤。 趙霧和副隊去停車場拿車,紀詢在陽光下站了一會,抬頭朝住院大樓看去。 大樓的一扇扇窗戶或開或閉,其中便有一扇,是屬于藍蘭的。 “藍蘭愛老胡嗎?”紀詢說。 他像是問霍染因,又像是問自己。 一個年輕的女人,會愛上能當她爺爺的男人嗎? 愛的話,愛人死了,她為何不報仇不報警? 不愛的話,窮途末路,她為何不死死抓住老胡給她留下的一線生機,而要抓住逝去的人的最后一縷愛? 可能藍蘭也無法回答吧。 第一八五章 爆炸。 由藍蘭轉述的胡坤所說的故事,讓人沒有辦法不在意。但局里傅寶心傅寶靈的案子剛剛出了個苗頭,也不能放棄,一車子的人隨口兩句,便有了安排和計劃。 紀詢和霍染因先順著老胡的線往下摸摸,趙霧就帶著警局的人,調查從佛像里找出來的那家“治賢進出口公司”的底,看看能不能摸到些線索。 雙方分別,趁著圖書館還沒有關門,紀詢和霍染因一起把書架上關于媽祖的書都搜了出來,和老胡的故事里逐一對照。 媽祖,原名林默,農歷三月二十三生于湄洲。 他聽到故事后的第一印象沒有走偏,老胡的故事里,確實融入了很多媽祖本身的神話傳說。自然,信仰傳說中,媽祖娘娘護衛島嶼,幫助百姓,確實圣德慈悲,光耀大地,絕非老胡改過故事中那樣陰氣森森,似仙實鬼。 海上浮尸,出自故事“救父尋兄”,媽祖感應到兄長出事,來到海邊,兄長的尸體被海浪托舉浮了上來;人皮風帆,來自“掛席泛槎”,原是媽祖指點眾人把草席掛作帆,船因此乘風破浪;拉船豬羊,化用“鐵馬渡江”,說媽祖把一只房檐上的鐵馬化作可馳騁的坐騎。 至于除了神話故事以外的其他內容—— 霍染因在白紙上依次寫下,舌頭、兩顆腎、腦殼、血液、rou塊、九張人皮。 “從唐景龍、傅寶靈和羅穗身上,最容易聯想的是這個故事在隱喻器官販賣?!被羧疽蛘f,“腎的數量也符合人體,但為什么強調人皮是九張?” 紀詢的疑惑更實際點:“也許吧,不過從小說的角度來講,為什么第一個船長死的時候,選舌頭不選眼睛?在器官販賣的市場上,販賣眼角膜更普遍也更容易聯想得到?!?/br> 霍染因沉吟,認同了紀詢的疑惑。 紀詢又說:“故事里還有個顯見的不同——剝皮。撇開最后一股腦兒切開的那些尸體,其實船長、水手、管事尸體上的皮膚都很完整,甚至挖掉兩顆腎的大副和駕助,皮膚也只是缺了腹腔這一塊罷了,怎么就不能使用不能做帆了呢?” “你有什么想法?”霍染因問。小說家在故事上總是有些獨到的分析,他不忙著再表達自己的觀點,讓紀詢先說。 “前后尸體不一樣?!奔o詢。 “不一樣?” “這個故事應該確實映射了現實里的一些東西,至少是老胡看見的,經歷過的一些人事,所以他自覺地給兩批人做了區分?!奔o詢解釋,“或者立場陣營不一樣,或者狀態情況不一樣,或者什么亂七八糟的不一樣,總之,有什么地方讓他們不是一類人。所以后邊的尸體被剝皮,前邊的尸體被獻祭,讓他們產生了非常明確的差異?!?/br> “還有嗎?”霍染因又問。 “還有點想法,不過太主觀了,不必說?!奔o詢,“文章的解讀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未免我們越跑越偏,還是從現實中客觀的事情開始進行吧?!?/br> “首先從胡芫告訴我們的開始分析?!被羧疽?,“胡芫說老胡曾經遭遇海難,海難里,他失去了記憶,改了姓名,以一個香江公民的身份回來,這個故事會和他遭遇的海難有關嗎?” “應該有點關聯?!奔o詢思忖,“海面,舢板,整個故事都在描述一個人之將死的恐怖與困境,從情感上,可以和老胡經歷的海難通感呼應?!?/br> “以及……”霍染因閉目,于冥思中又找出一個關鍵,“胡坤經歷海難,失憶,原先妻子以為他死亡再嫁,他也另娶新人,雙方各自組成家庭,只能說一句造化弄人,這從法律來講,有些身份證明上的瑕疵,但從情理而言,并非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么他要因為后妻對其的打探而與后妻直接離婚?” “確實,反應是有些過激?!奔o詢順著也想到了問題,“而且后續,老胡也沒有和自己親生孩子建立聯絡。明明已經幫親生孩子撫養孫女了,就算孩子以前有怨氣,現在為了女兒,也該和父親重新聯絡起來,但是直到父親死亡,這些人都沒有出現……只來了個盧松,還是偷偷摸摸的?!?/br> “這種改換身份,偷偷摸摸的行為,能讓你聯想到什么?” “要么犯法,怕警察;要么犯事,躲仇人。胡坤的話……”紀詢仰頭,想著前后兩個故事,從兜里掏出個硬幣,一彈一抓,“我壓一塊錢,兩者皆有?!?/br> 霍染因涼涼看他一眼,不接腔。 橫豎是他贏,還賭什么? 內容對照完了,他們收了書,準備離開,出圖書館門的時候,只聽一聲霹靂響在天空,似乎昭示著大雨要來。 但紀詢抬頭一看,天空還是亮澄澄明晃晃,云不見雨不見。他疑惑道: “哪來的巨響?” “聽著像是……”霍染因眉頭微擰,“爆炸聲?!?/br> * 時間倒退回紀詢和霍染因去圖書館的時間。 趙霧沒閑著,回了警局,先拉出“治賢進出口公司”的資料看看,資料上面看不出太多的端倪,做食品進出口生意的,每個月穩定出貨,有自己的船,但貨物也經常分散在別家的貨輪上,員工不多,就七八個,每年繳的稅,在同規模的企業中算是中等。 反正把資料翻來覆去地看,就四個字,中規中距。 旁邊的副隊搖搖頭:“什么時候你有了光看資料辦案子的毛病,這公司地址哪兒?我帶人走一趟,現場看看?!?/br> “你又看不懂賬也看不懂船,去干嘛?”趙霧頭也不抬,還琢磨著資料。 “要看什么賬和船,會看犯罪分子就夠了,犯罪分子在我面前挑根睫毛,我都知道那睫毛包藏禍心!”副隊不屑,帶著兩個隊員,直接走了。 趙霧也懶得攔,這幾天又是掏糞坑又是掏下水道,早把自己的老搭檔掏毛了,也該讓對方出去松松筋骨——刑警還真不是個坐辦公室的職務。 治賢進出口公司的實地地址在港口,港口距離刑警隊不遠,小半個小時的功夫就到了。副隊嘴上不屑趙霧看資料,實則對資料盯得比趙霧還專注,看趙霧拿著資料在那邊翻的時候,就記住了治賢進出口公司的辦公室和倉庫位置。 到了地頭,他先分配手底下的人到倉庫那邊守著,謹防東西掉包或有人逃跑,再帶另外一個到了治賢的辦公地點。 說是進出口公司,其實門面并不大,裝修也不好,沒有那種大樓里格子間潔凈清爽的模樣,左側靠墻擺著三五張桌子,右側則整個空出來,什么也沒放,寬敞得可以直接進個小貨車,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裝卸東西。 據說有七八個員工,但副隊帶人到了,打眼一瞅,里頭就一個人。 還是個年輕男人,樣貌不是很起眼,他們進來的時候,對方正在電腦上玩紙牌接龍,聽見腳步聲也沒挪眼,直接說:“這兩天老板不在,談生意過段再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