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01節
黎克的嘴巴在其進入詢問室后的第九十一分鐘被撬開了。 這九十一分鐘里,趙霧做的事情非常簡單,就是將散去現場的警察查了幾樓幾層挨個告訴黎克,說得越多,剩余的范圍便越窄,黎克自然越發坐立難安。 而痕檢檢測出了鈴蘭毒素讓趙霧的壓迫更實質化。 “我們掌握了足夠的證據,懷疑羅穗涉嫌一樁謀殺。如果你再妨礙辦公,將以包庇罪追究你的刑事責任,情節嚴重的可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br> “若是被我們找出之前你們有什么謀劃的證據……那就不只是包庇,而是共犯了?!?/br> 繩索縮緊到了一定程度,原本如貝殼一般死犟的嘴巴,也就自然而然松開了。 歸根到底,詢問沒有太多的玄虛,找準嫌犯內心的弱點,便能一擊必殺。 “我不是共犯!” 這是黎克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人啊,第一時間總是給自己推卸責任。我還以為他是個情圣,要為羅穗頂罪呢?!奔o詢站在單向玻璃外說著里頭人聽不到的風涼話。 不過黎克大約也為自己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感到了羞愧,他漲紅了臉,喃喃的說:“一定有什么誤會……或者,對,自首應該能減刑……吧?” “已經快進到自首,這是猜到或者知道羅穗犯法了?”紀詢琢磨著。他看了黎克兩眼,最終還是搖搖頭,“剛才看他沉默不語的模樣還以為是個硬骨頭,沒想到外強中干,銀樣镴槍頭,連兩個小時都沒有支撐到,羅穗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加強?!?/br> “請用負隅頑抗?!被羧疽驘o語,“負隅頑抗是沒有意義的。犯了罪就該接受懲罰?!?/br> “太紅太專了吧?!奔o詢抱怨,“你這樣讓我連徇私枉法的念頭都不敢有?!?/br> 霍染因的眼神挪過來,漆黑的瞳孔中似乎藏著幾縷哂笑,那仿佛在說,“想要徇私枉法,我會找你嗎”? 外頭霍染因和紀詢在說話,里邊趙霧的詢問也沒停下來。 只見黎克張嘴,他似乎想說些什么,又有很大的顧慮,在趙霧試圖引導了幾句以后,他說:“我是個旁觀者,沒法說明白,你們和她自己聊吧?!?/br> “你怕自己多說多錯?”趙霧受夠了這家伙的悶葫蘆,語氣又嚴厲了,“別想瞞著,你要是干了壞事,我們全都查得出?!?/br> “我沒有!” 但黎克的嘴硬不是現在最緊迫的事,當前最要緊的,還是先把羅穗抓住。趙霧恐嚇了幾句,得到黎克愿意帶著要是給他們開門的答案后,走了出來。 “霍隊,紀專家,你們要一起去嗎?” 紀詢和霍染因當然跟著去。 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可能在最后一步放棄嗎? 既然在詢問室開了口,這回黎克似乎沒有玩弄玄虛,直接帶著眾人到了自己的家中,在來的路上,他已經把自己家里的情況說清楚了: “從二房東手里租來的個小套間,不貴,屋子還挺大的,就我自己一個人住……藍……羅穗是昨天晚上來找我的,我看她狀態很不好,就把她留在我家里?!?/br> 紀詢問黎克:“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 “好幾年前吧?!?/br> “怎么認識的?”紀詢又問。 “她幫過我……”黎克低頭說。 紀詢還有不少東西想要問清楚,但是他們已經進了小區樓梯,為了不打草驚蛇,趙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家也都閉上嘴,沿著樓梯慢慢往上爬,一時之間,只剩下冬日里大衣摩擦的細碎響動。 黎克所租房子位于六樓。 六樓有兩戶人家,一戶常年不在,另一戶就是黎克。 黎克帶著眾人來到門前后,趙霧與副隊提高警覺,一左一右站在黎克身旁,準備以防萬一。黎克沒有說話,只把手伸入口袋,幾人聽見了鑰匙搖動的聲響……接著,一串鑰匙拿了出來,正要被手指頭撥弄著去開防盜門。 忽然間,手指一抖,本來好好拿著的鑰匙直往下落,眼看著它就要落到地面的時候,一只球鞋突然探了出來,以腳背接住鑰匙,再一顛,顛球一般將鑰匙顛回掌心。 紀詢抓住了這串鑰匙,還沒拽熱,兩只手已經同時伸到他的面前。 他瞅一瞅。 左邊寬大粗糙的手掌來自趙霧,右邊修長堅韌的手掌來自霍染因。 紀詢:“……” 還好不是袁越和霍染因同時伸手。紀詢想,握著鑰匙的手先向霍染因處挪了幾厘米,按照感情親疏,無論如何他都向霍染因靠攏嘛…… 然而在霍染因伸手要接的時候,紀詢又突地手腕一轉,將鑰匙拋向趙霧。 他低聲笑道:“客隨主便,霍隊在琴市就不要和趙隊搶活干了?!?/br> 霍染因懶得和紀詢計較。 趙霧正要開門,這時候黎克突然說:“等等,還是我來開吧。你,你長得比較兇,可能會嚇到她?!?/br> 趙霧:“……” 剛拿到手的鑰匙又被重重拍回立刻手中。 趙霧低聲警告:“別耍小聰明,配合警察才能解決問題!” “我知道,我知道……” 這一回,屋主人拿穩了鑰匙,鑰匙插入鎖眼,將門打開。 門有些緊,因遲緩而發出老年人生銹般咔嚓咔嚓的喘氣響。 黎克嘟囔:“怎么比平常重這么多……” 趙霧厭倦至極:“再耍小花樣你看我治不治得了你!” “別別,我用點力?!崩杩擞戰?,“馬上用力!” 他們的對話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霍染因沒有站在開門的那個方向,伴著大門的打開,一點銀光像是塵埃,在他的雙眼中閃爍。 銀光,塵埃? 門比平常重這么多? 當兩種念頭同時閃入他的腦海,霍染因甚至來不及出聲,而是瞬間出手,牢牢抓住正在用力拉門的黎克的手,直到控制住了人,他才沉喝道: “門后有線!情況不對!” 走廊里眾人的動作因為霍染因突然的行動而集體停滯。 “cao!”事發突然,副隊脾氣炸了,掏出槍就頂在黎克腦門上,怒罵出聲,“你小子敢搞鬼?”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 然而比黎克慌亂無措的辯解更快的,是趙霧的動作。他原本是站在靠墻一側的,也不知道他那粗豪的身體怎么能像體cao運動員一樣柔軟,軟得頃刻就鉆過副隊,紀詢,來到門縫處。 “是魚線?!彼裆珖烂C,低聲說,“炸彈引線?” “不是?!被卮鹚氖腔羧疽?。 霍染因的鼻子輕輕抽了抽,他聞到了自室內傳來的味道。 “……是生命線?!?/br> 這句話后,霍染因手起手落,系在防盜門背后的魚線已經被剪斷了,接著他一馬當先,閃入室內,直奔味道傳來的方向,室內浴室。 其余人并沒有比霍染因慢幾步。 只剎那間,就連走在最后的紀詢,都看見了浴室里的情況。 水蒸汽正在氤氳,隱隱綽綽的霧,不只滿足于侵占浴室的天花板,還沿著門窗出口處,一絲一縷地向外溢著。 而這些霧氣的根源,滿滿的一浴缸熱水中,倒斃著一盆鈴蘭花。 鈴蘭花翠綠的細桿,鮮妍的花朵,均在熱水之中萎靡將死,可是沿著那滾熱的水蔓延開來的紅色的血,又讓這將死的花,迸射出妖嬈鬼魅的艷光。 紀詢的視線在染了血的鈴蘭花上停頓片刻,慢慢地向旁挪動,挪到倒入浴缸的羅穗身上。 幾天前見過的人,此時頸纏魚線,沉沉地倒入浴缸。她頸部長長垂落的魚線,原本一路牽連到大門位置,只要有人自外頭開門,收緊了的魚線,便會在剎那將魚線纏著的抵住羅穗頸部的刀片切入她的喉嚨。 現在,這枚刀片便深深地陷在女人柔軟的頸部,鮮血則從此處一股一股地冒出來。 空白的水在她身上溫柔的蕩漾,接著被血染紅,又去染紅浴缸,染紅鈴蘭,人越蒼白,而花越美,好像人類的魂魄,就在這時,以血液為媒介,從人的身軀,轉移到花的身軀。 這種詭異恐怖的一幕,終止于趙霧。 趙霧沖進去,扶起羅穗,大聲說:“還有氣,趕緊打120急救!” 第一七九章 解謎。 接下去的現場一片混亂,不過這和紀詢沒有太多的關系。 他在看到插在羅穗脖子上的刀片的時候,就感覺到明顯的暈眩襲上腦海,好不容易,等他從陣陣發黑的生理反應中清醒過來,紀詢才發現自己居然置身在刑偵隊的辦公室內,這中間的大片路程,在他的記憶中完全不存在,跟被剪輯了似的。 “我……暈到你直接把我送警局了?”紀詢匪夷所思,“這中間過去多久了?” “十七分鐘二十八秒?!被羧疽蚧卮?。 “和你在一起后,我的警惕心越來越薄弱了?!奔o詢心有余悸,“這樣下去,被賣了都不知道?!?/br> “知道就改改?!被羧疽?。 “盡力,盡力?!奔o詢敷衍道,他左右看看,辦公室里除了他就只有兩個埋首案件證據堆中的刑警,那堆原本就有五厘米厚的重重證據,現在又添了三厘米,紀詢看見一臺之前沒有的筆記本電腦,應該是從黎克家里新收繳的物證,“現在什么情況?羅穗救回來了嗎?” “急救?!?/br> “黎克呢?” “他的狀態也不太好?!被羧疽?,“受了不小刺激,門是他開的,他差一點就殺人了,現在崩潰著,給他緊急找了做疏導的心理醫生……為什么?” 紀詢的思緒不太靈敏,半天才意識到霍染因還問了他句“為什么”。 他抬頭,看見靜靜站在身前的霍染因垂落下來的眸光。 幽靜深邃的眸光。 “為什么把鑰匙遞給趙霧?”紀詢慢吞吞說,“沒有為什么啊,琴市,別人的地盤,不把鑰匙給趙霧,給這地盤的負責人,難道真給你?越俎代庖了隊長?!?/br> “誰開這扇門,誰就會殺人?!被羧疽?,“紀詢,你在開門的時候發現了什么嗎?” “……你真是太高看我了?!奔o詢搖頭,“如果我真的發現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我直接讓人把門卸下來不就好了?這樣誰都不會遭殃。你看,我也希望我有一雙前后眼,看得透未來,記得了過去,可惜我沒有?!?/br> “霍染因,你為自己沒有頂上去而愧疚?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承擔的命運,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趙霧有趙霧的,乃至羅穗——也有她的?!?/br> 霍染因嘴唇沒有動,但紀詢依然聽見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剛才那聲“為什么”,并非質問,絕非質問。 那只是希望背負起所有的人發自內心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