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200節
趙霧低罵了一聲。 這也能夠理解,自從這位黎克來到警局后,無論警方怎么說說什么,他都始終保持沉默,擺明了車馬要保護背后的羅穗。 而羅穗現在過來拿個自己重視的快遞都能繞這么大一圈,可見已經是驚弓之鳥,如果他們在黎克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羅穗必然再度逃跑…… “手機呢?”趙霧再問,“運營商能查移動軌跡吧?!?/br> “和快遞一樣,只有一個大概?!贝蠹覈@氣。 “趕緊讓技術部加緊把手機給我開機了,里面一定有什么重要線索?!壁w霧大吼一聲,揮手讓手下跟著圈定的范圍去蹲人,別的繼續想辦法。 刑警組的人各自忙碌著,紀詢則挑了個好位置,坐在單向玻璃外,盯著黎克看。 “看什么?”霍染因問。 “看這小伙子長得還挺帥的?!奔o詢。 “……”霍染因。 “不是貧?!奔o詢一笑,“我是在想,黎克是怎么和羅穗認識的。無論從階級、文化程度、生活范圍來看,黎克和羅穗的活動圈子都有差異。羅穗認識他的概率其實挺低的?!?/br> “網絡?!被羧疽蛲鲁鰞蓚€字。 “唔,確實,網絡將所有不認識的人聯絡在了一起……”紀詢,“但他的經濟條件,能夠三不五時的給羅穗送禮,又時不時邀約旅游嗎?” “說等于做嗎?“霍染因反問紀詢,“羅穗的同事和經理均說羅穗工作努力,換而言之就是羅穗很少請假;那么k說再多次旅游,他也不用為‘旅游’這件事而買單;再說,你覺得服務生的工資很低嗎?” “要這么說的話,服務生除了沒太多前途之外,工資倒是不低……” “沒錯,服務生的工資不低;搬磚、送外賣的工資也不低;只是相較于一些坐辦公室的職業而言,它們更累人且聽起來沒有那么體面;但網絡能把人不體面的一面隱藏,凸顯體面的一面,這不需要花太大的功夫?!?/br> “……而且這個人確實長得挺帥的?!奔o詢喃喃自語,“至少從長相上來講,他非常體面。年輕,帥氣,總能討女性喜歡。羅穗就是和他熱戀,進而為奪取老胡的財產而誘惑并害死老胡嗎?” 他透過單向玻璃看進去。 進警局之后,黎克脫下了鴨舌帽、口罩,讓他原本藏起來的面孔完全暴露。 那是張頗有些像混血人士的臉。 他有一頭微膨的卷發,眉骨很高,眉毛鋒利,眼睛則陷下去,鼻梁又高懸地挺拔著,再而后,則是一張比例均衡的嘴唇。 這張端正的面孔如果愿意笑起來,想必非常討人歡喜;但現在,他眼珠盯著桌子一動不動,嘴角下拉,面容僵硬,身上便一點兒活力也沒有。 只像一張灰黑色調的貼紙,丑陋地貼在詢問室內,讓人一眼也不想多看。 * 手機里最先被技術復原的是保存的相對好的獨立sd卡,黎克的手機是平價機,內存不大,這張sd卡這是他另買的。 sd卡里占據最多容量的是各種照片,主人看著挺念舊,七八年前的照片都還分門別類的保存著。 這些照片暫時沒有被警察們逐一瀏覽,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四張昨天晚上剛剛被黎克拍攝下來的照片吸引了。 照片是對著電腦屏幕拍的。 第一張,是一份名為《水運綁架計劃》的txt。 第二張,一個看上去像暗網人口販賣的發布欄截圖。圖中貼有被作為貨物的女孩的證件照片,上邊樣貌還很稚嫩,是大學生的模樣,能依稀看出羅穗的影子。 下面有一些意圖將她購買的留言。 她當然是羅穗——第三張照片,正是羅穗人人網上的動態,第二張圖片里的證件照片,就是從這里截出的。 第四張,則是賣家和賣主的私信。 麥副隊的記性不錯,他指著私信問:“我記得盧松那小子玩暗網就想過綁人,好家伙,這不會就是他的plan b吧?新手,還想現場確認交易?!?/br> 他頓了頓,把信息整合在一起,拼湊出了一個故事:“盧松在暗網上找人綁架,黎克瀏覽暗網,發現這居然是自己認識的好朋友,而且居然有人已經買下了朋友,為了救朋友,就編了個計劃書去騙盧松,套交易地點在哪里——這私信顯然是套話啊?!?/br> 趙霧覺得有哪里不對,這件事里漏了個關鍵人物:“那么胡錚呢?你說胡錚是第一個在暗網上匿名表示購買的人?那這世界上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個賣羅穗的帖子,兩個上去留言的都是她身旁的人?” 旁邊的技術小聲說:“現在暗網詐騙犯一堆,第一個匿名的最可能騙了錢卻不綁人。胡錚估計只是適逢其會吧?!?/br> “……” 一不小心把問題想復雜了的趙霧干咳一聲:“那也還是太巧合了,先碰上個騙子,再碰上個對方隊友,然后還碰上忽然想要搞綁架的胡錚?!?/br> 紀詢插嘴:“這幾張圖都是黎克拍的,他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對著電腦拍照我們還沒問呢?!?/br> “我倒也想問,這不是對方一直以沉默在抵抗嗎?”趙霧想起盧松和黎克就氣,“一個嘴里沒一句實話,一個索性不說話,jian猾,歹毒!真想給他們套個防護服,讓他們在化糞池里先呆上三天三夜再撈出來問話!” 麥副隊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沒法感同身受的紀詢為避免自己笑出來,連忙指著電腦給趙霧報喜:“趙隊,手機系統修復了?!?/br> 手機里的微博是大家重點的關注對象,畢竟胡錚老婆點名了羅穗就是在這上面和人親親我我的。黎克的微博也沒讓大家失望——或者說大開眼界。 他的后臺登了15個賬號。 “……他是不是還兼職水軍?!壁w霧問。 這些賬號里,名字五花八門,都關注了憂郁翡冷翠,其中一個叫_k_ent的和翡冷翠互動最頻繁,每條翡冷翠的微博都點贊,也時常評論,它被胡錚老婆注意到屬實不意外。 其他幾個賬號,也有不少留言,有些甚至會自己評論自己。 不過這里除了一個_k_ent_和一個叫兢兢努力工作的號會發個人動態,大部分都沒有在自己微博里發過什么。 兢兢努力工作大概是黎克最常用的號,這個號倒是不怎么和憂郁翡冷翠互動,憂郁翡冷翠看起來是它的最新關注,可這個號也很奇葩。 它一直給一個清空了微博名字是亂碼,頭像是一張水中鈴蘭花的號,堅持不懈的每天發消息,發了整整三年余。 大部分消息是: 早安 晚安 元旦/春節/女王/青年/勞動/中秋……亂七八糟節節日好。 藍藍,不要不開心 藍藍,你好嗎?我好想你 我知道你在世界的某一處,不理會我沒什么,你過得好就行 我真的好想好想見見你 麥副隊被私信內容滲到了,打了個哆嗦,見大家都把目光轉向自己,欲蓋彌彰的補了一句:“據說憂郁的英文名叫blue,也叫藍色?!?/br> “也就是說,”紀詢若有所思地補充,“這個號可能是羅穗過去使用過,但現在廢棄了的賬號?!?/br> 一直沒怎么發言的霍染因補充道:“羅穗家里有空掉的花盆,而在老胡家里,梅老太太說因為羅穗討厭鈴蘭所以把它擺到角落里。那兩盆鈴蘭,其中一盆的枝干上有新鮮的修剪痕跡,鈴蘭全身都有劇毒,如果鈴蘭對羅穗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她應該也會知道這并不是很冷門的知識。鈴蘭毒到把葉子泡在水里,水也會染上劇毒。將一杯劇毒的水端給毫無防備的胡坤來殺害他,最簡單不過。胡坤毒性發作,腦袋磕在茶幾腳上,形成撞擊傷,玻璃碎片嵌進皮膚——雖然胡坤的尸體已經火化,但我想你們鑒證科可以查一下地面有沒有沾上鈴蘭的毒素?!?/br> 這無疑替痕檢指出了一個極有力的懷疑方向,趙霧二話不說,就交代了下去。 “鈴蘭別名圣母之淚?!奔o詢嘆道,“如果老胡的藍眼淚以這種方式喝下去,未免過于令人唏噓……” 第一七八章 魚線。 大抵每一個城市都會有許多這樣的小區。 雜亂,無序,鍋碗瓢盆露天敞著,小攤小販橫過走道,晾衣繩牽在樓與樹之間,大人的衣服,孩子的被褥,像是大小參差的彩旗,飄飄欲飛——那是白日。 到了晚間,這些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衣服,更像一幅幅招魂幡,飄搖著,飄搖著,招人魂魄。 羅穗站在窗后,朝下看去。 這是黎克的房子,他不知是從哪個二房東手里租來的,沒有備案過,所以警方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到準確的房間號——但是想必,也拖不了太久了。 羅穗默默地想著。 小區不大,六樓的高度,足以讓她俯瞰全景,她在小區的前后門都看見了警察,警察已經將鎖定到這個小區,且將這個小區的兩個出入口一把扼住,余下不過是水磨的排查功夫。 他們來干什么?不必心存僥幸了,想必是來找我的吧。 羅穗不再看向窗戶外邊。 她依然站著,沒有動,只是眼珠輕輕一轉,轉到窗臺下的鈴蘭花上。 昨天來找黎克的時候,她讓黎克幫忙做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去她曾經住過的小區拿快遞,另外一件是買盆開了花的鈴蘭。 室內是漆黑的,她沒有開燈。 只有一層晦暗骯臟的光,流淌進窗戶,照在鈴蘭上,照得那串白花玉般發亮。 漆黑里,它獨占著一縷光,美得搖曳生姿,驚心動魄。 像是自記憶里活了過來。 羅穗的呼吸輕輕一滯。接著,她的手伸入口袋,再拿出來時,掌心已經放了張身份證。身份證明明是最近幾年換的,照片上的她已叫人感覺陌生了。 她的拇指按著這張身份證上的臉,合起雙目。 也許寂寞了,人就想得多了。她想到了自己當年去換身份證的時候的步驟,想到別頭發,坐著,照相,想到那個溫溫柔柔的女民警,耐心的引導她將拇指印在專門的機器上,采集指紋,想到從快遞的袋子里拿出代表自己身份的證件…… 她還想到了自己曾經的室友。 想到那些郁郁寡歡尋死的夜晚里,她們抱在一起,空氣里回蕩著哭嚎和蒼白的安慰的話。 那些話是那么的套路,貧瘠,虛偽,就像噪音。 明明已經不想再活了,但最后總也沒有去死。 為什么呢?如果這么想去死的話,為什么總是死不了? 死亡的方式有這么多,無論是跳樓,跳海,還是在屋子里上吊自殺,還是割腕,還是喝毒藥,活著難,去死也難嗎? 始終不能理解的她,到了現在忽然明白了。 死真的好難啊。 好難啊…… 就算已經走到了絕路,就算知道明天的太陽對她已不再有更多的意義了,就算大腦接受了“死亡”這個字眼……還是不敢去死。 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在渴求活下去,五臟六腑更都在因恐懼而收縮顫抖,求生的本能像藤蔓一樣死死纏住她的身體。 她害怕死亡。 黑暗里,漸漸傳出嗚咽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