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139節
或許我也不過將對自身的仇恨與厭惡,投射到了他身上。 我憎恨我。 我憎恨霍染因。 那個日記本上殺死了父母的早該下地獄的霍染因。 第一二零章 這是晚上下班的時間,手機微信里,群消息響起來,發消息的是譚鳴九。 他在微信群里@全體成員 “大家好,我去找孫宏發又聊了聊,你們猜怎么樣?” 孫宏發就是之前綁架案中,提刀要砍紀詢的提刀客。 譚鳴九沒有賣關子,繼續說:“發現新的東西,他的手機里,有諸煥的聯絡方式,雖然目前沒有看到聊天記錄,我琢磨著,他們之前也許有點不同一般的聯系……” 霍染因一眼掃過微信群中消息,又看一眼時間,晚上7:55分。 距離和他一位朋友約好的見面時間,還差十五分鐘。他加快了車速,車子在車流組成的海浪里如同一尾游魚,靈活鉆行。 這位朋友不喜歡等人。 如果遲到,下次再見,又不知道什么時候了。 約好的見面地點是一間茶館,茶館有雅間,很安靜,霍染因推門進去的時候,先嗅到了nongnong的檀香味。 香爐中的檀香燒盡了,但煙氣還沒散開,一縷幽香就夾雜在這朦朧的煙中,像一聲沉沉的、惋惜的悵嘆。 雅間里的人,背對著門,在看一本書。 他的手指搭在書頁上,腕處能見一塊表,表很漂亮,表圈滿鉆,表盤是深藍,上頭銀光點點,金光閃閃,依次鑲嵌星、月、宇宙星球,浩瀚宇宙,精微時間,盡在一手。 那只手是白色的。 霍染因的皮膚已經算白了,可是對方的皮膚比霍染因還要白,白到失去了其他的顏色,白到像雪雕出了這具身體,又以同樣的方式,覆蓋了他的頭發。 霍染因走到對方面前。 對方有一頭雪白的頭發,頭發披到肩膀,還有同樣雪白的眉與睫。他像是剛剛去雪地里走了一圈回來,被雪落了滿身滿臉,唯有眼珠與嘴唇,在白茫茫的雪里鮮亮著,殘留著最后一絲活人的氣息。 他叫喻慈生,是位白化病人。 “最近怎么樣?”霍染因坐到喻慈生對面,嫻熟地同人聊天。喻慈生比他大四歲,是自小的鄰居哥哥,后來他父母死亡,他被親戚帶著搬離了那套房子,也就同喻慈生失去聯系,但等他參加工作之后,又因緣際會,被喻慈生救了。 兜兜轉轉,命運巧妙。 所以盡管喻慈生難得回國,他也不經常和喻慈生聯系,兩人關系依然不錯。 君子之交,清淡如水。 “還行?!庇鞔壬旖俏⑽?,“在一個四季如春的島上修身養性?!?/br> 病人總該多多休養,霍染因沒有多問,他很快切入主題,也就是這次自己來找喻慈生的用意:“之前我拜托你查的那個人有結果了嗎?” 喻慈生抽出一張照片遞給霍染因,如果紀詢在這里一定能一眼認出,那就是孟負山。 “孟負山,男,29歲,首都公大畢業,之前在省城工作,三年前在一次出國旅游后辭去工作不知所蹤?!?/br> 他又抽出一張照片,這次是黃毛。 “陳家和,他的哥哥叫陳家樹,除了明面經營著一家藥企,私底下也有從事一些藥物走私,有沒有沾毒我不好說,只能說你們不好抓。孟負山在半年前來到陳家樹的身邊,并在短時間內成了對方得力助手?!?/br> “具體的都在檔案袋里,你自己拿去看,我還是有些奇怪,警察應該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為什么需要我幫忙?!庇鞔壬f完這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不同于時下的人,永遠手機不離手,從霍染因進來到現在,就沒有見過喻慈生的手機,倒是之前拿在他手上的書,因為交流的緣故被反扣在桌面上,以示禮貌。 “有一些原因,不方便使用系統來查他?!被羧疽蛘f,“這只是我個人的好奇?!?/br> “好吧?!庇鞔壬?,“我起初還以為,你是想讓我幫你處理掉這位?!?/br> 喻慈生的手,點中黃毛。 “他在黑市里亂傳你的照片。如果被以前那些人看見了,也是個麻煩。也許他們就要飄揚過海,帶著武器,來寧市找你了?!?/br> 籠罩在室內的煙霧漸漸散了,喻慈生又點了一塊新的檀香丟進香爐。 他是白化病人,身體的臟器隨時有可能病變,腕表就是為了定格時間,珍惜時間,收集千奇百怪精彩紛呈的時間;可真正和他相處的時候,他做任何事情,又都顯得不緊不慢,好像手里還攢著大把的可以悠閑享受的光陰。 快與慢,緊迫與悠哉,在他身上達到了矛盾的統一。 新的煙氣自香爐里升起,漸漸生成一道迷蒙的屏風,隔在霍染因與喻慈生中間,熟悉的面容,一時也好像陌生了。 短暫沉默之后,霍染因扯扯嘴角,露出個鋒芒四射的嗜血笑容。 “那就來吧,敢踏入寧市,我就讓他們有來無回?!?/br> “我不太擔心你。不過,他們奈何不了你,也許會對你身旁的人下手?!庇鞔壬f。 ……紀詢。 這個名字幾乎瞬間浮現在霍染因心口。他擰了下眉,又想到一件事。 “你的家里為什么會有紀詢的簽名書?” “紀詢?” “就是《毒果》的作者?!?/br> “哦,因為……”喻慈生笑道,“他寫得好看?!?/br> * 霍染因從茶館里頭出來后,時間還不到九點,距離他進去也沒半個小時。 他繼續開車,往家里去。 微信里沒有新的消息了,紀詢最后發來的消息在中午,那個琴市鼓樓。 電梯里的時候,他的手指在微信上劃了兩下,發一條語音消息給紀詢:“在干嘛?” 對方回得很快:“床上,準備,明天,簽售?!?/br> 霍染因:“一切順利?!?/br> 紀詢:“嗯,我相信也不會突然有個戴著面罩的恐怖分子扛著槍沖進來破壞簽售現場……所以不用擔心,一切必然順利到無聊的程度?!?/br> 霍染因不覺微笑一下。 “想來點刺激的嗎?” “什么刺激的?”紀詢警覺問。 “孟負山?!被羧疽蛟诹奶炜蚶锎蛳逻@個名字,“和我聊聊他吧?!?/br> 第一二一章 有些人雖然和你處處相合,情同手足,卻躲不過命運的種種伎倆,只能背向而走,漸行漸遠。 手機在來到琴市的時候,已經送去維修點,徹底格盤一回,把之前植入其中的木馬給清除了,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紀詢盯了屏幕兩秒鐘,對于微信聊天有了淡淡的陰影,索性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霍染因的聲音響在紀詢的耳旁,近到只要閉上眼睛,就似乎能想象出正睡在他身旁,同他細語的霍染因。 只消這樣想一想,身體便應激似的溫暖了起來。 “喂?” “查到孟負山了?動作夠快啊?!奔o詢說,“你還真是對他斤斤計較,戀戀不忘?!?/br> “現在你愿意和我說說他了?”霍染因的話里帶著諷刺似的揶揄,“你屢屢密會,不愿被人發現的秘密對象?!?/br> “你這話說的,像是我和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似的?!奔o詢抗議。 “沒有嗎?” “沒有?!奔o詢沒好氣回答,“我所有見不得人的關系,都——” “嗯?” “都用在你身上了?!?/br> 他說了這句,像說出了句本來不準備說出的情話,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偏轉目光,盯上床頭的工藝鐘,這是個西式工藝中,圓圓的鐘表盤上扒著個光屁股拿弓箭的小天使,這個天使叫什么來著?——丘比特。 他抬手摸上桃心似的箭尖。箭尖“咻——”地,瞄準他的心。 他又挪開眼睛,轉而拖出了孟負山,做點遮掩:“好了,我來和你說說孟負山吧,他是我大學同學,要說起他,還能順便提到我之前在琴大附中辦的案子……” * 2007年 這是紀詢在巷子深處找到的第三個旅店了。 旅店的門臉很隱蔽,外頭是賣香煙飲料的小賣部,小賣部的照片是娃哈哈礦泉水贊助的,紅彤彤的封面上,“友誼小賣部”這五個黑色的字本來就不夠顯眼,何況是黑色大字下,小了好幾號的“租房,有網,50/天”等字樣。 小賣部的大叔看著紀詢,紀詢也看著大叔。 他們中間的玻璃柜臺上,放著紀詢搜光了口袋找出來的零零整整的鈔票。 一共一張20,兩張10塊,一張5塊,兩枚一塊錢硬幣,一枚五毛錢硬幣,總共47.5元。 大叔的眼睛自報紙縫后射來,擋在他臉前的是張福利彩票報紙,這家小賣部,還兼營彩票生意:“還差2.5?!?/br> 紀詢又掏了掏錢包,最后從錢包的縫隙里,夾出一枚1毛錢,放在那堆鈔票上。 “1毛?!贝笫鍩o語,“還差……” “叔叔拜托拜托?!奔o詢雙手合十,“學生實在沒錢了,反正我看你這里也不像是能開張的樣子,就給我抹掉零頭吧?” “學生就該好好讀書,怎么還跑來這里住店了,和爸媽鬧矛盾了?你要懂事點,親爹親媽,還能不為你好?” 大叔嘀咕兩聲,拿報紙往桌面一掃,錢全進了柜臺下的抽屜,接著一張卡遞了出來。 “三樓,301,刷卡進門,里頭的東西要愛護,壞了要賠錢的?!?/br> “知道知道?!奔o詢拿了卡,往小賣部旁的樓梯走去。 這里的樓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建起來的,居然是木頭的,水泥墻上牽著條電線,電線上掛個接觸不良,繞著蛛網的燈泡。 一腳踩上去,吱呀吱呀地掉灰塵。 不過此時也計較不了那么多了,紀詢還往上走的時候,就掏出手機,給自己的宿舍的兄弟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