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76節
“知道了,退下吧?!奔o詢頷首,表示極大的寬容和理解,罪犯窮途末路無能狂怒,大半如此,沒有新意。 接著他一轉頭,看見微微瞇眼的霍染因。 嗯…… 紀詢決定先走。 沒走成,他被霍染因抓住了胳膊,或者說,霍染因就沒放開過他的胳膊。 霍染因:“這個救援計劃為什么不在內線通知?” 正要上前的袁越低咳了一聲。 紀詢撇嘴:“因為沒過審啊。周老頭不同意,說太冒險,在內線里瘋狂罵我異想天開不準插手警察事物趕緊滾蛋到安全的地方去,等著已經埋伏好的狙擊手大哥建功立業。不過——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對吧?” “我們得活著把他送上法庭?!痹秸f。 這是許多人,一路付出許多代價也要堅持下來的理由,他們所僅期盼的,也不過是一個公正的結果。 “這次麻煩霍隊了?!痹矫媛肚敢?,“我們都相信你,所以才在沒能和你溝通的情況下,直接演上這一出?!?/br> 我們。 霍染因的眼神掠過袁越。 他感覺到了一絲刺耳。 偏偏這時候,紀詢湊過來。 “霍隊長,槍法神準啊?!彼忾_了綁在胳膊上的血袋,也解開擋在肩膀處的手機,同時還自嘴里吐出兩團塞著腮幫的紙團,然后順便也夸了自己一句:“嗯,也有我胳膊瘦的功勞?!?/br> 還有一些細節cao作剛才沒在孫福景面前說:他進來的時候穿著過于寬大的黑色外套,在讓霍染因開槍的時候,已經將手臂縮在腋下處,喊完三聲即刻回縮,于是看著貫穿他肩膀中央的槍口,實則只射破他肩膀外的血袋。 當然,為了讓自己看起來胖點,套著的外套不顯得太寬松不上身,他還特意在腮幫處墊了兩個紙團,臉胖了,就會下意識聯想到身材也是胖的。 霍染因的目光落在紀詢擋在肩前的手機上,諷刺道:“你嘴里說著神準,心里恐怕不這么想?!?/br> “信任歸信任,保護歸保護?!奔o詢說,“我這不是吸取上回活埋的教訓,為避免再挨一巴掌,堅決不立危墻之下,且把開槍這種危險事交給您了嗎?” 霍染因冷笑一聲。 紀詢不說還好,直接走了也好,但這人偏偏停下,過來,一直同他說話。 他心中騰地冒起一叢火,他壓抑著,但越壓抑,火越吞吐著舌,蠢蠢欲動。 紀詢將霍染因危險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 一番交談,其余人都走了,就剩他們,還磨蹭在空蕩蕩的房間里。 紀詢開始肆無忌憚。 “真生氣了?那我回頭帶你去見個人,怎么樣?這人和案子有關,我袁越都沒告訴,就告訴你?!奔o詢將霍染因堵在墻上,和人喁喁細語,“之后就我們兩個人一起行動,好不好?” 一股泉水突然降落,澆滅霍染因的心火。 他看見近在咫尺,嬉皮笑臉的男人,輕輕磨磨牙。 “誰?” 第六十三章 天色微藍,花瓣印上他的眼睛。 夕陽的光就像燃燒在天空上的火,火焰的光自破碎的窗戶射入,照耀出紀詢與霍染因的影子,兩個人的影子像兩柄劍。他們湊得近,影子也近,兩柄劍依偎在一起。 “不生氣啦?”紀詢沒有正面回答霍染因,只繼續調笑,“霍隊,你真好哄。這么好哄,是會被人騙的?!?/br> “紀詢?!被羧疽驂旱蜕ぷ?,面露警告,“工作重要?!?/br> 霍染因在工作的時候,總能將自己的神態表情拿捏到位,正經嚴肅,冷靜犀利,所有專業人士應當具有的素質他都有,他甚至比他們更加專業。 但是現在,夕陽金色的焰火正穿過破碎的窗戶,在室內隨意涂飾。 他潔白的臉頰附著一層丹朱,一點點金色的微茫棲息在他眼睫。 一個疑問忽然闖進紀詢的心。 此時此刻,霍染因臉上的緋色,到底是夕陽的顏色,還是他本身的顏色? 這個問題讓眼下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了。 夕陽是朦朧的,霍染因也是朦朧的。 對方躲在微紅的、燦金的光線之后,光線伴隨著風、伴隨著人的呼吸起起伏伏,那種專業似冷然,和其眉眼自帶的秾艷,都藏在這呼吸起伏之中,一閃而現,又一閃而沒。 他變得神秘。 神秘且誘人。 美好總是短暫的,充滿遐想的畫似的一幕,被紀詢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紀詢回過神來,他接起手機:“喂——” “兔崽子!”熟悉的咆哮從電話中傳來,是周局,“我說過不準冒險!不準冒險!你都當耳邊風吹過去就算?你給我滾回警局來,你擾亂公務,我要判你治安拘留15天!” “周局,孫福景都抓住了,你還沒氣完?”紀詢的調侃是不分人的,“本來只是個水壺,現在給你搭節車廂,你都能當火車頭了?!?/br> 紀詢并不害怕。 這個局長,對自己人,刀子嘴豆腐心,也就嘴上兇點而已,不是認真拿人的,否則,就不是打電話給他,而該打電話給和他在一起的霍染因了。 他對著電話敷衍兩句,告訴周局下次警察局請自己,自己都不會再干這種又危險又沒報酬還要被人嫌棄的事情后,掛了電話。 他才轉向霍染因,霍染因直接說:“樓下還有人等著,我先走了。等事情辦完去找你?!?/br> “好的,行的,等您大駕?!?/br> 紀詢還能怎么說呢?只能這么說。 霍染因先走一步,帶著那份朦朧消失了。 夕陽還在天邊,光也在,但似乎失去了魔力,回歸了它日復一日的平庸。 紀詢聳聳肩膀,也走了。 * 孫福景剛剛被抓,辛永初也還要詢問,其后還有結案報告,證據封存,找檢方公訴以及發布警情公告安撫群眾等等事宜,一時半刻,也是忙不完的。 紀詢這么一琢磨,覺得霍染因也不會很快來找自己。 多半是明天下班,或者干脆到大年三十晚上再說。 于是他也不著急,在回家的路上吃了頓飯,而后徒步半小時回家,權當飯后消食。到了家里,再摸兩把游戲,最后坐到電腦前,再認認真真地寫到十二點,最后關機睡覺。 照例是個不怎么安穩的夜晚。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晚上紀詢醒來了三次,前兩次都是睡著睡著就驚醒了,第三次則是聽到了敲門聲。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懷疑自己是在夢里。 夢總是這樣的,先像小偷一樣悄悄潛入他的睡眠,然后搖身一變,成為強盜,打砸搶燒,你一開始還想向它抗爭,但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還是熟悉了,疲倦了,認輸了。 光線晦暗。 窗簾遮著窗戶,留一道位于中央的縫隙。 外界的光線自這道縫隙里迸入,像一只巨大的窺探的利眼。 紀詢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分清了現實和虛幻,他從床上爬起來,撞撞跌跌跑去洗手間,拿水狠狠抹了把臉漱漱口,再趕去開門。 門打開,外頭站了個人。 至于站的是誰?紀詢沒有看清。 他好像有點低血糖,腦神經突突地跳,眼前則蒙了塊黑紗,視線聚焦在哪里,哪里就有塊黑斑擋著。 但就算眼睛看不見,他覺得自己也能猜到來人,他倚著門框,帶著濃重的困倦的鼻音說:“霍隊,陰間是不是很美好?” “怎么說?” “我看你一步跨入就再舍不得出來了,凌晨六點就來敲我的門?” “是清晨六點。我在警局看到有人出門晨練才開車過來?!被羧疽蚣m正,“要說陰間,你的袁隊更陰間,連夜突審孫福景,拿到真正兇器后,他四點半就跳上去怡安縣的車,現在估計也在敲別人家的門?!?/br> 其實紀詢壓根沒有明白霍染因在說什么。 他還困著,腦袋里有輛拖拉機,來來回回,轟隆轟隆。 他只知道對方嘴巴張張合合說了好一會,又抓住了個關鍵字。 “你的袁隊”。 他撇嘴,說話。 “袁越不是我的。是你的!你們不是剛過了不眠的一夜嗎……”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拖拉機的聲音越來越大,他腦袋疼,靠著門框就想睡下去,雖然睡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但人生本來就是個受折磨的過程。 霍染因一陣無語。 “紀詢?!?/br> 他叫他的名字。 這聲紀詢倒是聽清楚了,名字對人而言有條件反射般的刺激。 紀詢勉強撐起打架的眼皮,朝霍染因再看一眼。 “干嘛?你叫我我也不會現在和你去工作的……嗯,等我睡醒,睡醒再說?!?/br> “你又知道我來找你是為了工作?”霍染因反問。 “難道不是嗎?”紀詢嗤笑,“工作,工作,工作,你是嫁給工作的男人。你和袁越一定要牢牢握好彼此的手,不要分開,不要禍害正常人……嗯!” 霍染因走近了,站得很近。 突然產生的壓迫感,讓紀詢眨下眼。 原本結結實實罩在眼睛上的黑紗布,剝出個線頭。線頭抽著抽著,把黑紗給抽掉了,紀詢的視野變得清晰。 他看見了霍染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