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之誠 第42節
霍染因的面容變得僵硬,僵硬而冰冷。 他踩中霍染因的痛腳了。紀詢冷笑想。多么容易。 這個時候,霍染因上前一步,拉起他的手,按到自己胸口上。 冷笑還沒從紀詢眼里褪去,錯愕已經浮上他的面容。 他能感覺到的,是掌心之下強而有力的心跳,真實的心跳。 霍染因臉上的冷硬融化了,浮現笑影,他拭去白天的冷靜專業,將屬于夜晚的艷麗與危險一同暴露。越艷麗越危險,越危險越誘人。 霍染因湊過來,到他耳邊,側頭,輕輕說:“猜對了。真敏銳。想知道窒息后面的事情嗎?……來,再猜猜,我的秘密,就藏在這里?!?/br> 紀詢心中升騰起巨大的違和感。 這不對。 霍染因一樣私人物品都沒有的辦公室閃現在他腦海。 這就是個在生活中隱藏很深,一點不想被探究的人。他這張正義、秩序外皮底下的,藏著的究竟是什么?他為什么愿意承認自己的弱點?又為什么會邀請自己,探究他? 閃念間,霍染因放開他的手,退回原來位置。 那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又覆上霍染因的身。 對方神色從容,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陳述性說:“這個案子是有證據的吧?!?/br> “……啊?!奔o詢對上霍染因篤定的眼神,一聳肩,承認了,“沒錯,有。綁走唐景龍的地點姑且不說,那里是監控盲區;但無論是誰要去殺陸平,ta都會事先踩點,這是替罪者事后無法彌補的,只要調取陸平家周圍監控,誰出現在監控之中,誰就是真兇?!?/br> “我明白了?!被羧疽螯c頭,“你手機掉了吧,要我送你到家嗎?” “不用,我有帶錢包?!奔o詢提醒,“棉花糖再不吃就化了?!?/br> “你給我買的時候就沒想到我會不吃嗎?”霍染因反問。 紀詢忽地咬了霍染因的棉花糖,咬出枚月牙的印子。 猝不及防的愕然同樣浮現在霍染因臉上。 “想過啊,但我非要勉強,不行嗎?——霍隊長,讓我靠近,是會被我勉強的?!?/br> 紀詢站直了,嘴角的弧度與棉花糖上的月牙一模一樣,他豎起食指,搖一搖: “最后,珍惜食物,別浪費,拜?!?/br> 紀詢走了。 霍染因在原地僵了半天,望著被咬過的棉花糖,撐頭,頭疼。 第二卷 必然的隨機數 第三十四章 外頭的戲比里頭還精彩。 這是個好天氣。 太陽不冷不熱,溫度不高不低,風不大不小,一個適合做任何事情的天氣。 站在大型商場外、電影巨幅宣傳廣告牌下的男人想。 他身高腿長,年至不惑,一身皮膚久經陽光洗禮,曬成黧黑,穿在身上的衣服肘部膝部都有磨損褪色的痕跡,抱在懷里,很明顯,這是個干著體力活、家境平平、囊中羞澀的男人。 這個全身上下都沒什么出奇之處的男人,思想與外表一樣貧瘠,他拉拉雜雜,雞零狗碎地想: 是先看電影,還是先去辦事? 這部電影很好看的樣子,要是先去辦事的話,就來不及看了。 要不看電影吧?兩個小時就能播完。 可是手里的東西太重了,不然還是先去辦事吧。 他做出了決定,但依然舍不得電影,目光兀自在廣告牌“媲美韓國殺人回憶,更驚悚,更罪惡,一個殺人者的自白書”的宣傳語上黏了好一會,才戀戀不舍地挪開。 他提起腳邊的帆布袋,往廣告牌不遠處的高檔小區走去。 他先看見了站在保衛室的保安,保安氣質精神的裝扮讓他隱生羨慕。 本來想應聘這里的保安的,可惜沒選上。 只能當個水管工,進來修水管了。 他在保安室的本子上記錄了自己的姓名與身份證,提著袋子往里頭走,小區里電梯管得嚴,得刷卡才能上,他費了番功夫,算是從消防通道上了目標樓層。 三十三樓。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脫下外套,坐在樓道間里,像只累趴下的狗,張著嘴吐著舌散了好幾分鐘的熱,才重新穿好衣服,提起包,敲響3303的房門。 “誰???”門里傳來聲音。 “物業?!蹦凶由裆匀?,他有張溫順老實的臉,“來檢修天然氣管道?!?/br> 門打開,一位五十出頭的禿頂業主站在門后,鼻翼兩邊的深深的法令紋讓嘴巴突出,神色刻?。骸耙獧z修管道怎么不提前通知?進門要脫鞋,別把你臟兮兮的鞋子踩進來……什么味兒,你工作證呢?” “您稍等,我把工作證給您看?!蹦腥说吐曄職?,拉開提包拉鏈,伸手進去。 再抽出來時,一把寒光凜冽的尖刀,對準禿頭業主的胸腹。 禿頭業主臉上的刻薄變成空白,空白又凝結出大團大團的恐懼,他牙關不受控制的打顫,磕磕磕磕磕,風不斷吹打百葉窗一樣的響動: “你,你……” “別怕,趙老板?!蹦腥诉€是那張溫順的臉,“我不是搶劫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辛永初,怡安縣人。您應該還記得怡安縣,那是您的福地,您在怡安縣做工程項目時,還是個小小的工人,等到怡安縣工程結束后,您突然有錢做生意了,成為一家食品廠的老板,開著豪車,住著豪宅……” “這些,這些錢,是我多年的積蓄,”不知什么時候,趙老板涕淚橫流,“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我想的是什么樣?”辛永初問,他的刀逼近了,趙老板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門被辛永初用腳踹上,關嚴了,他將趙老板逼到餐廳的餐椅上,用尼龍繩子捆好了。 而后他將刀子放到一邊,再將隨身攜帶的袋子拉開,從里頭取出攝像機與三腳架。 他將這些東西在室內安裝完畢,又調試了好一會兒,確定攝像機正常工作后,才再度轉向趙老板:“現在攝像頭能將一切都記錄了。趙老板,不要緊張,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你一定會沒有事的。我想問的是……22年前,怡安縣中,你是不是用榔頭,敲碎了湯志學湯會計的腦袋?除了你,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是誰?” …… 時間過去了半個小時。 辛永初換了好幾種方法,也沒有撬開趙老板的嘴。 趙老板已經癱在椅子上,他褲管濕淋淋的,腳下一灘黃色液體,他身上也并不干凈,他的額頭被打破了,血和汗糊了他一臉,他像一只鼻涕蟲那樣,軟塌塌癱在椅子上,半死不活: “不是我,我沒有……湯會計的案子早結了,外來人員流竄作案……” 辛永初有點累了。 他走到攝像機面前,動手調整角度,對著攝像頭自言自語:“其實我不想這樣的,我知道湯會計如果還在,也不會讓我這樣做。但是總之……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對吧?!?/br> 他退后兩步,攝像頭照出他握著刀的顫抖的手。 他對著攝像頭鞠了一躬,90度,兩分鐘。 然后轉身,捂著趙老板的嘴,將刀深深捅入他心臟。辛永初看見趙老板那一瞬間暴突的雙眼和漲紅的面孔,對方如同離了水的魚那樣,在他手掌下劇烈地掙扎,要敲碎椅子崩斷繩子一樣的掙扎。但這種掙扎不過回光返照,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寶貴的生命自他體內流逝,他停下,不動了,眼睛也漸漸失去光澤,泛出僵硬的死白色…… 他死了。 事情辦完了,辛永初開始收拾東西,看眼時間。 “咦?”他念叨,“好像還來得及看電影?” * 紀詢講完案件的來龍去脈后,夏幼晴身前的咖啡還是一口沒喝。 紀詢來時,她就是這樣了,一個人不知在這里坐了多久,一圈一圈地攪動著沒有一絲熱氣像是苦藥的黑咖啡。 敘述案件的過程里,夏幼晴也始終安靜,她的表情一度空白,面容如同白瓷面具,漂亮,精致,空洞且沒有生機。直到他說起那句話。 ——“蕾蕾很高興,她覺得自己救了一位孕婦,救了一個還沒出生的孩子?!?/br> 這句話如同一束生命之泉,注入夏幼晴的體內。 始終不言不動的女人突然側開臉,定定地看著窗外,紀詢跟著看過去,看見一幅懸掛在電梯前的母嬰店廣告燈箱,上邊有個穿著熊熊套裝,可愛愛笑的小寶寶。 太陽光照在她臉上,將她臉頰點亮,她眼睫輕動,一滴淚珠滾了出來,它牽動她臉上的白瓷面具一同滑落,落在地上,砸個粉碎。 “結束了?!毕挠浊缱詈筮@樣評價。 紀詢也這樣想,這是三年來他參與的第一個案子,過分冗長又過多枝節,哪怕昨天悶頭睡了一整天,也跟沒睡似的,夢里霍染因依然拉著他的手搭在心口,對他說再猜猜。 他遲鈍了三年的思緒在疲憊中活躍的不同尋常,唐景龍的社會關系在腦海里織成了一張蜘蛛網,網中心孟負山在嘲笑他怎么對路邊隨便一個吸毒犯都那么在意。 直到夏幼晴這句話說出來,他才好像終于有一種擺脫案件的真實感。 無論怎么說,都結束了。 也許結果不盡如人意,但這就是真相,彌足珍貴的真相。 隨后,紀詢陪夏幼晴上樓,去母嬰店逛了嬰兒用品,這是夏幼晴第一次踏足這里,第一次認真考慮將孩子生下來后,會需要什么。 人很脆弱,但更堅強。只要一生中感覺過一次希望,希望就會在他心中落下種子,再如同火炬一樣向前傳遞。 一如女人們傳遞奚蕾,一如奚蕾傳遞夏幼晴,一如夏幼晴傳遞自己的孩子。 商場里的母嬰店占地還挺大,進去逛一圈,半個小時就不見了。 夏幼晴已經滿載而歸,至于紀詢,他正站在店鋪門口,對著紅藍二色包裝、口味不同的幼兒餅干陷入糾結。 這家母嬰店正好夾在兩家手機店之間,他手機掉了,必須買個新的,面前就有手機店很好,不好的是,多了一家,逼得他不得不在兩家相同功能的不同店鋪中做出選擇。 這對選擇困難癥來講是個絕大的難題。 他決定通過紅藍幼兒餅干來考慮,如果要進左邊買手機,就買紅色胡蘿卜味餅干;如果要進右邊買手機,就買藍色藍莓味餅干。 他的手指在兩包餅干間來回游走,直到—— “紀詢?” 袁越的聲音自背后傳來,他轉身一看,袁越剛剛從商場觀光電梯中走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