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江無陰垂眸,伸手撫了撫小松鼠的毛。 漆黑的夜里,松鼠和江無陰相擁而睡,他們默契如常,就像往常的許多個夜晚一樣。 裴慎感受到了江無陰的情緒,他終于在那些殘破不堪的絕望中,看見了一點希望。 他和江無陰度過了在碎魂冢的最后一個夜晚,裴慎知道,江無陰還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黎明前,裴慎悄悄從江無陰懷里掙脫出來,他撿來樹枝,在洞前地上比比劃劃。 江無陰醒來的時候,小松鼠已經離開了。 面前依舊是小松鼠給他叼來的食物,足夠他路上餓時吃,看著那些比平日還多的食物,江無陰終于明白,小松鼠離開了。 他走出山洞,外面的天比往常清澈,湛藍的天空下,地面上似乎落了字。 江無陰低頭看去,地面留了用樹枝勾畫出的字,字跡歪扭,他卻一眼認了出來。那字他認得,他曾在藥方上見過,在很多時候瞥過,是裴慎的字。 剎那間,無數在碎魂冢的日子都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每一個瞬間都融入了地上字跡中。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遠都站在你身后。 我等你來找我。 * 作者有話要說: 仙尊江倒計時! 第55章 老婆,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裴慎一直記得江無陰曾對他說, 等我。 所以他用他的方式回應了江無陰。 指尖撫平地上的字,江無陰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似將這些字印在了心里。 裴慎感受到了整個灰暗幻境里泛起的暖意, 像是在沒有盡頭的迷宮徘徊,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路。 那一刻, 裴慎真正清楚地、明白地了解了江無陰。 就像是迷宮,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但是內心卻很迷茫, 久久找不到出路。 可是后來, 江無陰找到了自己的那條路。 江無陰離開碎魂冢之后,去了很遠的地方。他踏過四季皆冬的蒼雪山,沒入深不見底的深海, 走進布滿荊棘的幽谷。 裴慎感受到了在這個幻境從未有過的, 無比強烈的意念。 他想活下去。 數個月的光陰,在幻境里如白駒過隙,江無陰雙手布滿傷口, 終于煉出一顆血色珠子。 世間血凝珠, 可以延續生命。 強大的意念無情地撕扯這個幻境,漫天紫色花瓣翻飛, 裴慎視線中的所有事物漸漸模糊。 紫鳶幻境要消失了! 紫色幻境編織痛苦幻境, 它抓住人的弱點,將其永遠關在里面。 但也許江懷沒有料到, 江無陰的意念會如此強大,強烈的意念直接沖破了紫鳶的束縛。 月色無邊, 裴慎回神, 他還站在殿前, 地上的金刃衛早已沒了氣息。 江無陰站在殿里,抬眸一瞬就看見了裴慎。 而這一刻,裴慎并不想逃。 他想起幻境里看見的所有,想起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江無陰手腕處清晰可見的血痕。 想起了風和日麗的下午,江無陰一字一句地在本子上寫滿字。 可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江無陰放下手中劍,有些慌亂無措,最終只是垂下了眸。 紫鳶幻境里,有裴慎和小江無陰的記憶,也有松鼠裴和江無陰的記憶,但是江無陰不知道裴慎看見了碎魂冢里的一切。 他們相對無言,最后還是裴慎笑了笑:你餓了嗎? 裴慎知道他這話很拙劣。 江無陰抱住了他。 裴慎眼睛微濕。 江無陰抱了他很久,久到窗外風停,下起了細碎的小雨。 江無陰說:餓了,想吃豬蹄。 半夜,裴慎去給江無陰做豬蹄,江無陰就在旁邊守著他,裴慎想起紫鳶里的一切,眼睛莫名有些酸澀。 江無陰察覺到裴慎微妙的情緒,他不傻,很快猜到裴慎在紫鳶里看見了什么。 裴慎在旁發神時,忽然被熟悉的懷抱挪進懷里。 裴慎對他說:以后無論什么事,我們一起承擔。 裴慎心疼江無陰的那些經歷,可江無陰從未對誰說起過,一直以來,他都是默默承受,將那些傷痛都藏在內心最深處。 他想和江無陰共同面對。 江無陰抱緊了他,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慰他:想去哪里,或者想去哪里玩? 接下來的日子,宮里很平靜,沒什么大事發生,裴慎在宮里研究菜譜,窗戶忽然被叩響。 一個傀儡衛站在窗戶前,遞給裴慎一張信紙。 裴慎知這是誰寫的,心說都老夫老妻了,江無陰怎么還搞這一套,他展開信紙,江無陰說要帶他去海邊看日出。 裴慎合上信紙,江無陰差人送了許多衣服來,宮里衣服皆是上等,裴慎一一看過,最后轉身從柜里取出了在凝王府時江無陰送的那套藍色衣裳。 他換好出門,江無陰正在門口等他,江無陰穿的也是之前在凝王府的那套,兩人看見對方時,相視一笑。 當夜裴慎就和江無陰去了海邊,他從不知道在這片大陸上,還有這么漂亮的海,夜空墜著數不清的明星,仿佛要落進海里。 江無陰在海邊細心地鋪了軟墊,和裴慎一同坐下,裴慎打趣問道:陛下,今日不批奏折了? 白日里批過了。江無陰回。 裴慎又道:這里離大江城這么遠,明日趕得回去么? 江無陰:不礙事。 裴慎忽然生出魅惑君主的罪惡感。 他們坐著等日出,裴慎有些泛困,江無陰托著他的腦袋放在肩上,裴慎睜了睜眼,捕捉到遠處緩緩升起的微光。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靜了。 江無陰低頭看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裴慎回吻,兩人在緩緩升起的金色光輝下接吻,萬物在這個漫長的吻中蘇醒。 金色的陽光落在海邊,裴慎抬手撫上江無陰后頸,帶得江無陰往他身上一倒,江無陰低頭吻他,壓下身來。 之后的幾天江無陰似乎很忙,白天不怎么見人影,但每一個清晨,裴慎總會收到窗前傀儡衛送的花。 或是一封信。 我帶你去看燈會。 明日去鄰國,你想要什么,我給你帶來。 今夜去不去游船? 夜里,江無陰總是會如約而至,帶裴慎去看這大江許多新奇的東西,也會在半夜帶著新奇的小玩意來給裴慎,睡前總是會親吻裴慎額頭說晚安。 除了每夜和江無陰說一大堆rou麻話,裴慎還在江無陰這里懂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識,比如某國什么奇怪的魚,聽說看了會使人心情好,他殿里的魚缸也有養一條。 日復一日,裴慎每天最期待的便是早晨醒來傀儡衛送的信,江無陰每天都不帶重樣,帶他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裴慎很好奇江無陰是怎么做到的。 這一日,裴慎早晨醒來,窗前站的人不是傀儡衛,他一睜眼,江無陰正站在窗前注視著他。 裴慎困意全無,起身笑道:陛下,今天早上沒事? 江無陰回:沒事。 他說著便走進來:今早想做什么? 興許是江無陰這幾日忙完,白天有時間陪他了,裴慎心里難免有些高興,瞥見桌上的紙筆:我今早想練字。 江無陰將紙鋪開,裴慎便坐過去拿起筆來寫字,他的字其實是很好看的,江無陰低眸注視著,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好看。 江無陰從后抱著他,握著他的手在紙上落筆,整個大殿里什么聲音也聽不見,只聽得見輕微的落筆聲。 裴慎覺得這幾日來過得很愜意,倒很像尋常人家般,每日和江無陰做著些小事,很滿足。 但今天,他卻隱隱感覺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窗外下起細碎小雨,嬌艷的花被細雨打落,過了今日,春天將會畫上圓滿句號。 江無陰突然說:春天要過去了。 握著裴慎手的那雙手顯得蒼白無力,他心里忽然萌生可怕的想法,江無陰卻神態自若地抱著他:到了夏日,你想去哪里,我聽說北邊有處避暑好地,若你不想待在宮里,我們便去那里。 江無陰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漸漸被雨聲蓋過,但裴慎依舊聽見江無陰喚他:老婆。 江無陰說完這句話,就閉上了眼,他甚至來不及再說其他的話,只是抱著裴慎,迎著細雨的聲音,說了一句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他們似乎沒有說過什么山盟海誓,沒有說過要陪對方一輩子,或許他們根本不需要說,在他們走過的路中,對方早已成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江無陰知道,人的生命很漫長,在以后漫長的人生中,裴慎將來會遇見很多人,或許會遇見比他更好、更優秀的人,他自知他不討人喜歡,又不會說話,感情之事也不如那些個公子。 但江無陰又不舍得讓裴慎去愛慕別人,更舍不得將裴慎留給別人。 所以他想活下去,想無時無刻陪著裴慎,想站在裴慎身邊的那個人,永遠只能是他。 他想自私一回。 他拼了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他以為自己可以和裴慎相守一生,去看世間最美的風景,做這世間最快樂的事。 但他忘了,他從不是被命運眷顧的人,他離開紫鳶幻境花費太多氣力,血凝珠在出來時已被金刃衛毀掉,他的時間不多了。 在這最后的時間里,他還是想陪著裴慎。 可他終究沒有陪裴慎跨過這個春天。 江無陰閉眼后便再也未醒來,細雨蒙蒙,裴慎知道,江無陰離開他了,他閉眼前仍抱著裴慎,握著裴慎的手,似是永遠不會放開。 裴慎抬頭,輕輕親吻江無陰的額頭:.....我也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江無陰,下輩子不要這么苦了。 江無陰給裴慎留下了很多東西,原來他這幾日白天除了批閱奏折,還親手給裴慎做了一些小玩意。 數不過來,防身的,無聊時打發時間的,睡覺時用的,裴慎都一一收好,將這些東西放進了兜里。 江無陰留下遺詔,他想將皇位留給裴慎,但若裴慎不愿,這個繼位之位也可另選他人。 裴慎想做什么,去哪里,別人都無權干涉。 最后,裴慎還是選擇了繼位,也未重修宮殿,這座宮殿曾有江無陰生活的痕跡,他待在這里,就好像江無陰還在身邊。 春天過去了,大江短短一年之內,換了兩位皇帝。 夏天,大江穩定下來,新任皇帝裴慎發放物資,犒勞百姓。 蟬鳴蟲語,裴慎在殿內批閱一份又一份奏折,每天上朝從來不怠慢。 大江被治理地井井有條。 秋天,裴慎坐在院里,輕輕地喝茶。 陛下。林雕從不遠處走來,只道,找到下落了。 秋日,落葉凋零,裴慎放下茶杯,起身來:走吧。 裴慎這幾個月來并沒有放棄尋找江無陰的下落,不知是不是江無陰曾說過等我,裴慎總覺得江無陰在某一處等他。 于是他打聽到了第一個消息,沈秋和阿晉在江無陰的庇護下還活著。 裴慎想去了解關于江無陰的一切,用一月時間將宮里的事處理妥善,決定去看看沈秋他們。 他將宮中事物給林雕交代清楚,沒讓任何一個人陪,獨自前去。 當初和江無陰睡的屋子還是原來的模樣,裴慎和沈秋聊了許多,聊到江無陰兒時,聊到很久以前的長渡國,聊到天黑。 裴慎準備在這里住一夜,他在夜里閉著眼,已經計劃好了明日去長渡國地界看一看,夜里的郊外,靜地不像話,裴慎聽著耳邊的水流聲,心也不免靜了下來。 隔日清晨,他早早起床收拾好了,便往長渡國地界去。 幾十年了,長渡國地界依舊荒蕪,寸草不生,毒蛇盤踞,據說長渡國滅后,無人敢靠近這里。 但似乎是經歷了太多,裴慎走在其間一點也不畏懼,他背著金弓,熟練地將欲靠近的毒蛇射下。 快到盡頭,終于看見了傾頹不堪的長渡國宮殿。 它像座遺跡,安靜地立在那里,周邊的藤蔓延伸,已經將它半個宮殿都包裹住,裴慎觀察半響,伸手扯掉門上的藤蔓。 這些藤蔓并不是新鮮的,有些已經干掉,裴慎很容易便將其扯了下來。 扯下這些藤蔓后,裴慎抬腿走進去,這里良久沒來過人,掀起許多灰塵,這座宮殿早已沒了以前的模樣,裴慎四處環視,走過這里的每一寸。 他環視四周,打了火把,照亮了整個大殿,這座大殿雖已有二十多年沒來過人,里面的物品大多都已經陳銹。 裴慎到處看了會兒,發現前方還有一道門,他輕輕推開,發現這扇門開后,是通往下一層的樓梯。 原來這座宮殿地下還有一層,下面那層黑地深不見底,這里荒廢太久,之前因為戰爭建筑已經殘破不已,許多機關已經壞死。 裴慎走入地下,這里黑得沒有盡頭,裴慎一路往前,就在這時,他手里打著的火卻莫名滅了。 滅了不打緊,他可以憑借自己的腳步聲判斷這里的情況,腳步聲回聲大,這里似乎是個封閉的空間。 他還是往前走,走到幾近放棄,終于看見了盡頭。 前面再無路可走,黑漆漆的墻壁阻擋了他前進的步伐,裴慎仔細看著墻壁,伸手摸了摸。 剛觸碰著墻壁,裴慎便覺手上一疼,鮮血迅速從手指溢出。 鮮血滴落于地,迅速暈開,刺目的光在頃刻間閃過,裴慎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盯著他。 他抬頭,只覺不可思議。 墻壁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片泛著熒熒綠光的森林,生機盎然,飛鳥在高空盤旋,那飛鳥生得極其奇怪,火羽紫爪,呼嘯而過。 這似乎是一個和大江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裴慎試著抬腿,竟穿過了這層墻壁,波光粼粼。 綠光越發刺眼,他竟走進了這片森林。 身后滋地一聲,他恍然再回頭,身后的入口已經消失在了半空中。 裴慎心里莫名涌上股異樣。 他繼續往前,泛著綠光的森林里面生機盎然,有才破殼而出的幼苗,發出生命燃燒的聲音。 裴慎驚異。 不遠處,有一個樵夫扛著柴正往裴慎這邊來,瞬間,綠光消散,腳下幼苗縮回土里,一切都恢復成了平常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