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這么晚了,江無陰去青江殿做什么? 金燭搖曳,裴慎立在門外,透過窗縫瞧見了里面景象。 江無陰站在殿內,一身黑袍,來見裴慎,他很少穿那身象征權利的明黃龍袍,很多時候都是穿的以前在凝王府的黑袍。 他神色冷淡,不帶任何感情。 明暗相交的大殿內,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倒在江無陰面前,男人渾身顫抖,面容猙獰不堪。 裴慎瞧不真切男人的臉龐,江無陰抬手,從墻上劍鞘中抽出把利劍,寒刃迫使男人抬頭,江無陰冷聲:抬頭。 男人顫抖著抬頭。 裴慎看清了男人面孔,覺得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江無陰冷冷地不說話。 男人渾身帶血倒在地上,跟著他一齊凌亂散在地上,還有把帶血的金劍。 金劍鋒利閃著銳光,劍柄上刻著的金色麒麟沾了血,顯得其光芒有些許暗淡。 裴慎忽然想起了在那個夜晚,他和江無陰被金刃衛逼至絕境時,晃眼間見過這個標志。 金刃衛。 男人身上血痕交錯,他已狼狽不堪,氣息微弱,對于江無陰來說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大殿空曠,卻只有他們二人,男人緩緩吐出幾個字:江無陰,你會遭報應的。 江無陰不說話,劍往下滑,滑至男人脖頸,那劍欲用力之時,男人眼里火光迸現,一道火光炸開。 男人轟地撞至墻上,江無陰被這道突然起來的火煙炸地退后幾步,那男人面容猙獰,嘴角帶血。 原本微弱的氣息幾乎在轉瞬間就要消失,男人卻突然冷笑起來:江無陰,我們同歸于盡! 紫光自男人左手溢出,裴慎這才瞧見,男人手握紫球,在看見那紫球時,江無陰神色已有了變化。 江無陰握劍直刺男人,男人轉瞬就將紫球掐爆,大笑起來:先帝死前交給了我紫鳶,他交代我,有朝一日,必定要將你永遠關在里面。 江無陰握劍的手微微發顫。 紫鳶,是長渡國曾經所用的迷亂人心智的法寶,它會編織一個幻境,將人帶入幻境,幻境里什么都有,若人無法堅持本心,將會永遠困在里面。 而編織紫鳶,需要人的生命做引。 男人最后用生命召喚出紫鳶,勢必要和江無陰同歸于盡。 淡淡的氣味自空中散開,聞到其氣味的所有人,都會被帶入紫鳶幻境。 由紫鳶編織出的幻境,會將人帶回到過去,可能是過去經歷過的,也有可能是最刻骨銘心的,它抓住人的弱點,讓人反反復復地去回憶,深陷痛苦。 江懷興許就是抓住了這一點。 紫鳶幻境,會讓人痛不欲生。 他是誰? 也難怪你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陛下同那個小宮女生的,我倒是聽說,這幾年來,陛下來看他的次數少得可憐,扳著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 咱們陛下是什么人,那可是人上人,這宮里的皇子多了去了,誰會注意他呀。 說話的是幾個宮女,但瞧衣服,不是一般宮女,恐怕有點身份。 她們目光看過去的地方,有個身著白色錦服的四歲男童,由一個大他點的男孩牽著。 大點的男孩身著藍色錦袍,他溫柔地對白衣男童道:七弟,我送你回去吧。 江無陰牽緊江瀾的手,聲音小心翼翼的:六哥,你今天留下來吃飯嗎?我阿娘做了好多好吃的,有你有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魚。 江瀾笑了笑:我母妃今天叫我必須回去,桂花魚給六哥留著,我晚點偷偷來嘗。 江無陰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江瀾送江無陰回了百靈殿,裴慎在不遠處看著,江無陰小小的身影踏進宮門:阿娘,阿娘! 傅酒聞聲從殿內出來,那是個極其漂亮的女人,裴慎從別人口中聽說,在畫上見過,直到真正看見他才發現,那些都不及她三分。 江無陰跑到傅酒跟前:阿娘,六哥說他晚上偷偷來吃桂花魚。 傅酒牽起江無陰的小手:那我們給他留著桂花魚。 江無陰點點頭,今天似乎是什么節日,桌上飯菜很豐盛,江無陰給傅酒夾菜:阿娘,你多吃點。 傅酒笑了,反手夾給江無陰豬蹄:來,這可是咱們無陰最喜歡吃的豬蹄,今天咱們吃個飽。 江無陰笑了,他笑得很開心,握著筷子的小手都抖個不停,忽然他不笑了:阿娘,今天就我們兩個人嗎? 傅酒頓了頓:就我們兩個人。 裴慎收回目光,遠遠地看見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江懷走在最前,身后緊跟著個太監:陛下,今天可是上元節,陛下想在哪里歇呀? 江懷腳步一頓,遠遠地看了百靈殿眼:這還用問嗎?皇后那里。 太監忙道:是老奴愚鈍,請陛下責罰。 江懷冷冷掃過太監,頭也不回地往另一處走去,看樣子似乎是皇后住處。 夜了,百靈殿略顯冷清,傅酒喜凈,百靈殿里下人本就不多,上元節各宮殿都亮著燈,洋溢著喜氣。 傅酒坐在院里繡東西,院里一顆桃花樹,江無陰靠著傅酒,有些困地揉了揉眼。 傅酒放下東西:困了?阿娘抱你去睡。 江無陰搖搖頭:六哥還沒有來我要等他。 傅酒將他抱進屋:你先睡,待會他來了,阿娘再叫你。 江無陰點點頭,給江無陰收拾妥帖后,傅酒抬頭看向窗外,外面的月亮很圓。 上元節,象征團圓美滿。 傅酒收回目光,江無陰已經睡熟了,她伸出手指,在江無陰臉上輕輕撫過。 今夜夜美,萬分靜謐。 江無陰也不知道后來江瀾有沒有來吃桂花魚,只知道半夜,殿內忽然起了一場火。 直至半夜,江無陰被搖醒,他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傅酒喚著他:阿陰,阿陰,快醒醒。 江無陰睜開眼,視線被火焰灼燒,大火躥到了跟前,傅酒迅速抱起他,躲避火勢沖到門口。 可是門已經被反鎖。 傅酒用盡了力也未打開,她無助地喊著:來人,快來人! 快來人啊 外面卻沒有人應她。 傅酒只好放棄,她四下環顧圈,窗戶也鎖了,她只好抱著江無陰躲至角落,她用整個身體護著江無陰:阿陰,不要怕。 她的身子很瘦弱,卻毅然將小小的江無陰護在了懷里,熊熊大火中,江無陰蜷在她懷里:阿娘疼嗎? 傅酒輕撫他的臉:不疼。 江無陰又問:阿娘,阿爹呢? 傅酒沉默了,時間似過了很久,她才回:沒有他,我也能護住你。 熊熊大火沒有停的趨勢,明亮的火光中,淚珠從傅酒眼角滑落,父皇母后死時,她沒有哭,一個人把江無陰生下來,她也沒有哭。 可是這個時候她卻哭了。 在意識喪失的最后一刻,傅酒也沒有松開江無陰。 裴慎正在屋外。 在這個世界,他可以動作嗎?他試著動了動手,試著推了推門,竟可以。 在這個夢境,他不算一個外人,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思及此處,他不是那么坐以待斃的人。 于是裴慎后退一步,蓄力踹開門,門被踹開,他的視線瞬間被濃烈的火焰遮擋。 裴慎想不了那么多,趁著火勢還不算大,他脫下外衫浸著水,披著沖進屋去。 他到處尋找,終于在角落找到了江無陰母子。 傅酒的背已經被灼燒地不成人樣,江無陰在她懷里蜷縮,奄奄一息。裴慎來不及多想,將浸濕的衣服罩在二人身上,這樣就可以避免被灼燒。 可是傅酒已經沒氣了。 裴慎忍住淚水,江無陰伸出小手攥緊裴慎衣襟:求求你救救救救我阿娘。 裴慎握住了江無陰的小手,柔聲道:好,我帶你們出去。 他力氣大,傅酒和江無陰恰好躲在窗下角落,只是那窗已經被鎖上了,裴慎沒有多想,直接用拳頭砸開了窗戶。 木屑落了一地,裴慎手上刮出了血,他轉身,直接抱江無陰,江無陰已沒了力氣,快要合上了眼。 他抱緊小人:不要睡。 火勢滔天,已經蔓延至腳下,裴慎先將傅酒江無陰抱出窗外,頭頂的木頭逐漸被燒落。 火木落下時,裴慎極快地躲過,他覺得腳下被燒地生燙,卻仍然爬出了窗。 爬出窗外的那一刻,裴慎再次爬起來。 火勢還要蔓延,房屋周圍也不安全。 他的體力已經不剩多少,但他依舊站起來,望向江無陰:江無陰,拉住我。 江無陰也爬起來,聽話地拉住了他手。 說來也是奇怪,小江無陰居然莫名信任他。 裴慎拉著一個小人,背著一個大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憑借什么走出去的。 第53章 今天還想再陪你一會。 百靈殿被大火燒沒了樣子, 終于在火勢快蔓延出殿時,宮里來了人滅火。 吵鬧,抽泣。裴慎什么也聽不見, 他抱著江無陰,看著宮人將傅酒的尸體抬走。 江無陰蜷在他懷里, 望著他們抬走傅酒那刻,小小的身子突然站了起來:阿娘!放下我阿娘! 那些個宮人個個陰著臉,全然當作小無陰不在似的,多和他說幾句話的也是:小殿下, 我們在幫你.. 小無陰渾身發著抖, 被幾個人擠在地上,他望著眼前的火光,再也沒有說話。 好在裴慎抱住了他, 并抱著他坐在樹下。 兩人蜷在樹下, 眼前一片混亂,裴慎抬指將小無陰臉上的灰揩去,這才發現小無陰咬著牙, 眼里噙著淚。 火光漸熄, 裴慎想起剛才抬傅酒的那群人,站起身來想去問問情況, 誰知小無陰攥著他的衣袖, 以為他要走。 裴慎笑了笑,蹲下身來摸了摸江無陰的頭:我只是想去看看情況。 小無陰看著裴慎, 紅著眼眶依舊沒有松手。 終于,小江無陰帶著哭腔問他:...我們以后還會見面嗎? 小無陰篤定了他要走, 但是也別無選擇, 就像他阿娘一樣, 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他。 他小小的內心居然只有這么一句。 他不奢求。 ....。裴慎笑了笑,院里人流擁擠,可他此刻什么也不想注意,一眼望去,似乎只看得見小江無陰立在自己面前,像簇小小的星火。 時光流轉,他似乎又想起了最初見江無陰時,他說的那些話。 恍惚間,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就說個暗語吧? 裴慎的語氣柔和下來,江無陰抬起了頭。 很久很久以前,裴慎被江無陰逼問的時候,只覺得這是個無意安排的情節。 日后我們一定會見面的。裴慎伸出小拇指來,輕聲道,我不會騙你的,你若不信我,就和我拉個鉤。 小無陰聽他那么說,伸出小指和裴慎勾在一起:那你不許騙我。 不會的。月色深黑,只剩下裴慎的一句話,記住了江無陰.. 江無陰見他還有要說的,便湊過去,只聽他說:八百標兵奔北坡。 八百標兵奔北坡。 江無陰喃喃道:八百標兵奔北坡 小江無陰像個雪玉團子,裴慎抬手摸摸他的臉:江無陰,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接下來的日子,裴慎并沒有立刻離去,他偶爾會在宮殿附近看江無陰。 在幻境里,若不是他意志強烈想現身,旁人似乎看不見他。 幻境里時間好像過得很快,他還沒有看夠四歲的江無陰,轉瞬間江無陰已經五歲了。 殿里只有兩三個侍女,江無陰每天都會作畫,每一張畫像上都畫了裴慎的樣子,他似乎很害怕自己會忘了裴慎。 其余皇子瞧見江無陰的畫,竟偷偷將畫偷來撕了。 漫天的紙屑翻飛,江無陰沖上去和他們扭打,竟被人推倒在地,腦袋撞在了石頭上。 醒來的江無陰頭上包著白布,一聲不吭,也沒有問畫像去哪了,他也沒再作畫,似乎已將裴慎的模樣永遠地忘卻。 后來,裴慎看見他開始在地下室里養蛇,養鷹,養各種奇怪的動物。 他的眼神不再清澈。 他開始變得敏銳,變得鋒利,也不像以前那般愛說話。 阿香偶爾也會勸他:王爺,你別天天悶在殿里,應當多去結實新朋友才是。 江無陰望著這座平日里沒什么人的宮殿:比起人,我更愿意和動物打交道。 但裴慎知道,江無陰雖然這么說,但是他的內心卻很孤獨,他比任何人還要渴望溫暖。 后來,裴慎就在宮殿附近陪著他長大,江無陰在院里看書,裴慎就在墻外與他背靠背而坐。 年復一年,春去冬來,裴慎以為,他會在這個幻境里陪著江無陰一直長大。 突然有一天,幻境里突然劇烈震動,天地間驟然變化,狂風呼嘯,剎那間,眼前場景風云變幻,傾盆大雨滴落在裴慎腳旁。 裴慎環顧四周。 這里早已不是皇宮,裴慎立于漆黑樹林,豆大雨珠打在樹枝上,這個地方很陌生。 一道凄厲的劍聲劃破天空。 裴慎轉頭,金色劍刃在空中翻飛,數道金色身影在樹林里穿梭,最后聲止,為首一人手持金刃,身后幾人拖著個鮮血淋漓的人。 被拖拽著的人手中一把普通的劍,一身黑衣,渾身是血。 裴慎想起來了,這是他和江無陰分開的那天。 此時下著小雨,那雨點打在江無陰身上,裴慎知道他肯定很疼。 老大,就這么就讓血靈獸跑了? 跑了?不礙事。司馬淵笑了,過了會兒,他看向無陰,血靈獸跑了,那就讓這小子用命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