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原來這沈飛云對她溫聲細語,頗具君子風儀,心中指不定怎么編排她,恨她搶了心上人。 想到這里,施紅英有些胸悶氣短。 這一邊,施紅英和蘇浪走到頂樓,推門入內,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另一邊,沈飛云抱著物件,等待著施紅英口中抬水的下人。 不多時,一個健壯的男人領著兩桶水進來,一桶是冷水,一桶冒著氤氳熱氣。 男人將水桶放下,問:沈公子還有別的吩咐么? 沈飛云看了熱水一眼,懇求道:能否再為我打兩桶熱水?我想洗個熱水澡,然后好好歇息,今日真是夠累人的。 好。男人點點頭,又下樓去取熱水。 沈飛云將手中的棉被等擱在桌上,隨手取過架子上的毛巾,在冷水里打濕擰干,走到床邊,仔仔細細將床板擦了一遍。 擦完,他看看手中的毛巾,已經從素白變成了漆黑,又去洗干凈,重復幾次后,毛巾不再變黑,這才安心放過。 等床板干透費了很長功夫,他將被褥扔到床上,動手鋪好。 這一番下來,三桶熱水已經變溫,雖還有些燙,但用來洗澡不算過分。 沈飛云掀開浴桶蓋,用毛巾擦了一遍,發現干干凈凈,于是將兩桶水倒了進入,自己也愜意地邁入水中。 等到水溫轉涼,他又把第三桶倒了進來。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終于得空,開始思考起來。 第一,皇帝將陳王幽^禁,而流岫城與蘇家,應當同陳王是一脈人。當初圣火教橫行無忌,流民四起,皇帝又病重,陳王似乎有反的跡象。 光這一點,就足夠沈飛云心驚。 他毫不懷疑,當初揚州一脈人,有過取而代之的心,不然皇帝三十年來都對陳王這個兄弟恩寵有加,為何三年前開始變臉。 先是將召陳王進京,陳王推脫年邁病重,可皇帝并不輕易相信,又再次將簡亦善召到長安。 說是委以重任,收攏圣火教在中原的分壇,可后來直接將人提拔為度支中郎,留在了京城中。 這想來是將簡亦善當做人質,只是手段看似溫和而已。 當時我在漠北,后來也沒打聽到消息,只知道回來沒多久,就收到了皇帝軟^禁胞弟陳王的消息。陳王失勢,揚州一派飽受打擊,氣焰不振,蘇家也被明里暗里敲打過。 我只和蘇浪有情愛上的牽扯,但蘇家卻與簡亦善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交織,因此蘇浪處處瞞著我做事,也情有可原。 至此,思路暢通。 沈飛云也能站在蘇浪的立場上思考,非常理解蘇浪的行為。 當他想出情有可原這四個字,蘇浪之前所有的不辭而別,以及他因此而產生的埋怨,都變得輕淺,變得淡薄起來。 只因蘇浪的舉動終于有了交代,有了理由,棄他而去,兩年來對他置之不理,這些往日叫他痛心疾首的事,也變得情有可原了。 他的父親是沈照,眾所周知,沈照忠心耿耿。 蘇浪不愿意透露行動,估計也是怕自己告知沈照,若真如此,到時候因為蘇浪感情用事泄密,指不定他們家與陳王籌謀再久,都要滿盤皆輸。 沈飛云心中怨氣消散,臉上也帶了笑模樣。 他忍不住嘟囔:這兩年來,簡亦善從度支中郎提拔到戶部尚書,應當就是蘇浪從中出力?;实勰苤赜煤喴嗌?,說不定也動了幾分心思,想要將位子傳給他。 沈飛云長嘆一口氣,終于不愿意再想下去。 倘若蘇浪押錯籌碼,在一盤賭局中落敗,傾家蕩產,又該如何? 想著想著,睡意襲來,他兩天一夜沒睡,又是陪蘇浪折騰,又是出手教訓李長柏,縱然有再多精力,此刻也疲乏得很。 一盞茶的時間不到,他便陷入了淺眠之中。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有人敲門,于是猛地驚醒。 因為意識還不大清醒,在認出來人是蘇浪之前,就開口喝道:誰? 是我。蘇浪應道。 沈飛云醒得差不多,很快反應過來,笑著下床開門。 夜已深,過道中點了三兩只蠟燭,并不明亮,卻足夠看清路途。 蘇浪在這燈光下,顯得很是疲憊。 沈飛云見了心疼不已,立即探手摸了摸蘇浪的額頭,發現溫度果然比傍晚要高,燒得更加嚴重。 快進來。沈飛云將蘇浪拉了進來,關門上拴。 他也不問蘇浪來找他做什么,直接幫對方褪去衣物,將人塞進暖和的被子中。緊接著,他又從架子上的外袍里掏出兩瓶藥,一瓶是退燒的藥丸,一瓶是療傷的藥膏。 有點苦。沈飛云將藥丸和水遞到蘇浪嘴邊,柔聲哄道。 蘇浪靠著枕頭,眼睛也不眨,一口咽了下去。 今日的蘇浪乖得不像話,沈飛云忍不住湊上前去,在人嘴上蜻蜓點水。 沈飛云笑道:苦的。 不苦。蘇浪眨了一下眼睛,淡淡道,你喂的,當然就是甜的。 這話說得顛倒黑白,叫沈飛云胸口溫熱不已,心想蘇浪這食人花除了氣他,也能說出這樣動人的情話來。 他只覺得對蘇浪,又多了幾分愛憐。 喂完藥,沈飛云鉆進被窩,緊緊將蘇浪摟在懷中,寬慰對方:你體質這么好,這燒不用兩天,肯定明日就會退。 我曉得。蘇浪點點頭。 他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指掌,根本不用沈飛云來勸,可情人愿意多此一舉,他當然不會覺得嘮叨。 蘇浪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沈飛云模模糊糊感到蘇浪笑了,愛得不行,一把將人疊在自己身上,問:你來找我做什么,還以為你要夜宿施紅英的居處? 沒有。蘇浪親了親沈飛云,停頓片刻。 接著,他將自己一早準備好的說辭,傾倒而出:經過昨夜,我也明白,我們之間再回不去從前那般。我我想了一整天,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近二十年的感情 一段話說得吞吞吐吐,聽得沈飛云開始著急,真想直接鉆進蘇浪的腦袋里,不麻煩說出來,直接探聽得明白。 你早上同我說的話,我考慮清楚你既然喜歡我,我也我也喜歡你。 蘇浪咬咬牙,擲地有聲。 你沈飛云,我簡亦善,我們兩情相悅 沈飛云聽到這里,一個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第73章 蘇浪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過多種可能。 比如沈飛云早先的話不過玩笑而已,反正沈飛云和簡亦善熟得不能再熟,說幾句喜歡你想要和你廝守終生的話,也算作另類的情誼,當不得真。 比如沈飛云當時是真心的,一日之內又反悔,覺得做情人不如當朋友的好,于是一口拒絕簡亦善的表白。 種種猜測,惟獨不包括被取笑。 蘇浪頓時羞憤交加,恨聲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你想得太多。 沈飛云笑吟吟地看著蘇浪,并不出聲。 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蘇浪同他表白,最后關頭這樣敬業,絲毫不忘卻自己是簡亦善,莫名其妙地說出他和簡亦善兩情相悅的話來。 他下輩子都不可能和簡亦善好。 無論再來幾次,他都只喜歡蘇浪,只和蘇浪兩情相悅。 你真是可恨!蘇浪一把掐住沈飛云的肩膀,永遠都這般游刃有余,看著別人為你輾轉難眠。我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你不接受就算了,怎么還能笑出聲來? 我笑你可愛。沈飛云拍了拍蘇浪的肩膀,安慰道。 蘇浪頓時失語,一下子沒了脾氣。 他張了張嘴,可一點聲音沒發出來,只有心灼燒般疼痛。 三次了,從莫聽風到祁師兄,再到如今的簡亦善,他享受過三次沈飛云的關懷。 他貪戀,卻自覺不過是盜取關懷的小偷。 每享受一次沈飛云的愛撫,沈飛云的甜言蜜語,心中那桿道德的標尺便淪喪一分。 你也可愛。蘇浪終于找回聲音,嘶啞道,以前從未發現這一點,不過是同你太熟了。你被許清韻往山上攆,往泥地里趕;因捉弄別家孩童被石莉萍罵,被沈照打手心 蘇浪每多說一個字,心就像被割上一刀。 這些都是他從簡亦善嘴里聽來的,是他缺席的人生。 我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左膀右臂;你于我而言,已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空氣、水一般的存在。我們從不會在意這樣熟悉的事物,除非被逼著不得不去留心,然后才會發現,我們無法離開空氣、水。 蘇浪一氣呵成:經過昨夜的意外,我不得不去正視你的話,終于明白,我根本無法失去你,我若是不能留住你,整個人正會像被撕裂一樣,缺少了一部分。 沈飛云聞言,十分動容,原來自己空空蕩蕩的一顆心,只要只言片語就能被填滿。 這樣的話,蘇浪本人會說嗎? 還是他只能借由第三人的身份,才能宣之于口? 最后一句話,蘇浪幾近呢喃:我便是如此愛你,無法放手。 我也是。沈飛云喟嘆一聲,將蘇浪緊緊抱住。 這樣溫情脈脈的場景,兩人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蘇浪凡是吐露心聲一次,沈飛云就快活一次;而沈飛云表白一次,蘇浪則被劈成兩半,一半貪戀沉淪,一半痛苦難耐。 兩人親了片刻,沈飛云想起還有正事,開口問:我幫你上藥? 蘇浪怔了一下,抿了抿唇,啞聲道:好。 沈飛云取過床頭的藥膏,正事生肌活血的雪花玉露膏。許清韻創造這救命的藥膏時,定然想不到還有這樣的用途。 沈飛云掀開被子,坐在床沿,打開床頭的瓶蓋,左手指尖沾滿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蘇浪的傷口上。 痛。蘇浪眉頭緊皺,將沈飛云的衣袖捏成一團。 他傷得很重,加上睡得不夠,今天一整天又打起精神,強撐著端坐許久,傷口愈發嚴重。 蘇浪極能忍痛,但當雪花玉露膏抹到傷口處,清涼且刺疼,怪異非常,比純然的疼痛還要難以忍受。 他形容不出這滋味,只好用痛字來概括。 忍忍。沈飛云低頭,親了親蘇浪的后頸,好了,這藥膏很靈驗,有人被打得半死,用了一瓶就好全,你傷得沒那么嚴重,不消兩天就會好。 蘇浪點點頭,趴在里面。 沈飛云收好雪花玉露膏,躺在外面,覺得不夠,轉了個身抱住蘇浪,這才閉上雙眼。 翌日,沈飛云是被蘇浪吵醒的。 你又要走?沈飛云意識還未回籠,身體就快一步,立刻抬手拉住蘇浪的胳膊。 蘇浪好聲好氣地解釋:我有公事要辦,這里離得遠,我此刻必須走,不然就要遲到。 什么事,我和你一起去。沈飛云問道。 蘇浪不假思索道:不必,我自己能夠處理好。你許久沒休息,肯定很累,我要是再不體貼你,讓你好好睡覺,反而要奴役你為我驅車趕馬,那這么多年的朋友真是白當了。不需你父母阿姊來責罵我,我自己都要唾棄自己。 他說這話,完全模仿著簡亦善的口吻,說得很是俏皮。 沈飛云聽了,徹底清醒過來,卻感覺很不自在。 在他印象中,蘇浪應該是清冷的,除了對他十分上心熱絡,其余時候,都異常冷漠。說出這樣風流俏皮的話,用來哄情人一般,他實在難以適應。 沈飛云雖害怕蘇浪不辭而別,但也明白,蘇浪若是想走,他必然留不住。 于是他只好坐起,伸手摸了摸蘇浪的額頭,松了一口氣,道:已經退燒,你早去早回,晚上再給你敷一次藥,估計就能好全了。 我會盡早回來。 蘇浪說完,推開沈飛云的手,穿戴整齊,推門而出。 他很快又折了回來,跪在床邊,強硬地握住沈飛云的下頷,將臉扳了過來,在沈飛云唇邊輕輕一吻,而后沿著臉頰,移到耳畔,柔聲道: 記得想我。 沈飛云心中一蕩,想勾住蘇浪的后頸,再親昵溫存片刻。 可蘇浪就像一陣風,說完動人心弦的話后,輕飄飄地離開,叫人捉摸不住。 沈飛云抬手捂住雙眼,癡癡笑了一會兒,睡意全無,再難以入睡,只好認命地爬了起來,穿好衣物開始洗漱。 這屋子里,日常用品一應俱全,沈飛云很是滿意。 等他下樓,天方蒙蒙亮,遠處才剛響起雞鳴。 他穿過長廊走向客樓,朝外望去,慶幸今日風雪漸小,蘇浪驅車途中會方便一些,不像昨日那樣艱難。 客樓的廳堂里,最大的那方長桌上,已經陸陸續續擺上菜肴。 早有人從后廚端了熱粥,坐在桌邊,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臉上笑得好不愜意自在。 沈飛云剛進門,微微抬頭,就看到正中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一對夫婦。 他立即走上前去,招呼道:蘇二哥,蘇二嫂。 下樓的人正是蘇潮和吳湘。 蘇潮懶懶瞥了他一眼,語氣輕蔑道:好。 這態度,比昨日還不如,叫沈飛云一頭霧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吳湘只冷淡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蘇潮和吳湘同他擦肩而過,到后廚端了餐盤,走到方桌前,用公筷夾了菜到自己的碗中,而后選擇一處僻靜的角落坐下。 沈飛云心想莫不是自己做錯了事,惹到這夫婦二人,于是也有樣學樣,端了餐盤和飯菜,走到他們身旁。 介意我同坐么?他問道。 蘇潮抬眸掃了他一眼,懶散地吐出兩個字:介意。 這態度比沈飛云還要高傲,至少沈飛云還有溫和的時刻,同不討厭的人打交道,一定不會將生人勿進這四個字,明晃晃地刻在臉上。 沈飛云嘆了一口氣,對蘇潮的冷淡視而不見,直接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我是否得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