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7)
蘇浪像是一條溺斃的游魚,神情呆滯,之前調戲他的神氣一去不復返,惟有漫長的沉默。 你還好嗎?沈飛云心中一驚,生怕出事。 我很好。蘇浪回過神,啞聲道,還有一點點時間,你若要,就抓緊,我我絕不反抗。 這是什么話? 沈飛云怔住,被蘇浪不按常理的反應嚇到。 他還以為蘇浪會惱羞成怒,會露出破綻,會拿著兵器架在他脖子上 他在行動之前,設想過千百種可能的反應,但絕不包括蘇浪會認栽蘇浪是絕不認栽的那種人! 我錯了。沈飛云頓時偃旗息鼓,自覺地替蘇浪清理。 這時候,說出悉聽尊便一般話語的蘇浪,又開始掙扎起來,在他懷中不安分。 別動!沈飛云怒喝一聲。 蘇浪當然不會被嚇到,只是心中五味雜陳,酸痛交集,很多動作都下意識做出。聽到沈飛云的呵斥后,竟真不掙扎,渾身肌rou緊繃,乖乖縮在懷中,任由對方替他打理。 唔蘇浪難耐地悶哼,指甲深深地掐入沈飛云的肩膀中。 沈飛云也覺得自己快臨近圣人君子,這樣能忍。 好了。 良久,沈飛云起身,在嘩啦水聲中離開,接著取過干凈的白布,一把拉起蘇浪,將人裹住。 我自己來。蘇浪側臉,避開沈飛云赤^裸的目光。 蘇浪從小習武,這點酸痛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就是當初被莫無涯打得半死不活,也沒有吭聲,哪里需要沈飛云呵護有加。 真正難受的是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至此,他總算明白什么是自作自受,再二再三,就算如何難以置信,卻也只好接受現實。 沈飛云就是這樣一個朝秦暮楚的人,他愛上就是這樣一個永遠無法守住的男人。 這一刻,他已然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別的不擅長,易容可是精通,沈飛云既然喜歡新鮮,他就能給無數的新鮮。 但他最怕的就是沈飛云有一天真陷入愛河,而那人的地位是他無可撼動的,比如簡亦善。 他頗有自知之明,絲毫不懷疑沈飛云之前的長篇大論,覺得簡亦善在沈飛云心中,就是最重要的人,他自嘆弗如。 沈飛云已經擦干水跡,開始往身上套干凈的中衣,并給蘇浪也扔了一套。 你的朝服呢?他問道。 在馬車里。蘇浪回過神,低頭道。 沈飛云常住宜輝坊,因此這里日常所需一應俱全,幾套衣物不在話下。他將自己打理得干干凈凈,穿上一件高領玄裳,恰好能將脖子上青紫遮住。 朝服不能遮住你身上的痕跡。他抽出一條絲巾,遞了過去,你帶上這個,既可以保暖,又能遮蓋。 蘇浪接過絲巾,怔怔出神。 沈飛云直接從衣柜里取出一件褐氅,將只穿了中衣的蘇浪包裹住。 走,我們趕快下去,免得你遲到。他在蘇浪走神之際,摟著人的腰往樓下帶。 室內燒了暖爐,甫一走出,就覺得外面冷得出奇。 樓梯間響起噠噠的腳步聲,急著往下蔓延。 走到七樓往下,就能聽見宜輝坊特有的歡笑聲,男男女女不夜天。 樓外更冷,大雪紛飛,白日里還只是柳絮般大小,如今已變得像是漫天鵝毛在風中飄揚。 風雪肆虐,馬廄里的車夫早早躲進車廂中。 沈飛云扣了扣車廂,等待著車夫穿好衣服,動作太慢,他等得有些不耐煩,直接一把打開馬車門。 啊車夫剛從被窩里鉆出,還沒來記得穿好棉衣,一陣凄寒的冷風就往他脖子里灌。 你進去,我來趕車。沈飛云將蘇浪塞進馬車中,自己坐在外面,拿過鞭子,解開繩索就開始往外走。 蘇浪微微打開車廂,疑惑道:你這是 送你去上朝。沈飛云回首,沖蘇浪微微一笑。 天依舊黑沉沉一片,蘇浪只能模糊地看清沈飛云的五官,知道對方心情極好,正沖他快活地笑著。 蘇浪心又被刺痛,以為沈飛云想通,覺得和簡亦善心意相通,因此就連驅車當馬夫這種事,做起來都甘之如飴。 你快換衣服。沈飛云大聲道,生怕自己的聲音被肆虐的風雪蓋住。 蘇浪很快換好朝服,將大氅披在最外面,又圍上沈飛云遞來的絲巾,絲巾不長,正好夠他蓋住脖子。 其實這就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簡亦善胡鬧的時候太多,蘇浪還迫不得已要將這些痕跡化上,如今就算頂著脖子上放肆的吻痕,也沒有人會懷疑。 尚未娶妻,私德有虧,這簡直就是簡亦善的標簽。 沈飛云邊趕馬車邊道:還有半個時辰,從宜輝坊到大明宮至多兩刻鐘,肯定來得及。你這一夜胡鬧累得很,睡了沒多久,趁這時間,還不快瞇上眼睛,偷時間睡一覺。 睡不著。蘇浪低聲道,見你喜出望外,語氣輕快,我僅有的睡意也都沒了。 這句話太實在,真是他的寫照。 沈飛云聽了,一邊生出無謂的憐惜,一邊暗自得意,原有的氣憤都消減許多,甚至有心情哼起了小曲。 還有什么事能抵得上蘇浪為自己魂牽夢縈,自己的小小情緒就能調動對方的喜怒哀樂呢? 沈飛云等了蘇浪足足兩年,其中的滋味不言自明。 多少個深夜,他被噩夢驚醒,蘇浪從他懷中離去,之前的柔情蜜意,轉瞬之間化為烏有。 又有多少次,他下定決心想要忘記蘇浪,去投入一段嶄新的人生,卻終不能夠。 他反反復復,有一刻恨得真情實感,下一刻又愛得情真意切;上一瞬還決心要叫蘇浪好看,體會他兩年來的痛苦,下一瞬真見了蘇浪,又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 為問蕭郎在何處,近來書,一帆又下瀟湘去。試問別后,軟綃紅淚,多似露荷珠。 沈飛云縱情放歌,一如當初在青州,拉著驢板車將邱慎言的尸體帶回醉春樓那般。 兩年來積壓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 唱到最后,他心想,這次要寸步不離,看蘇浪又能從他眼皮子底下跑到哪里去。 并且,他也要弄清楚一件事。 蘇浪扮作簡亦善,目的何在? 除此此外,還有一件事,他也十分在意聽施紅英說,她踢門進去,看到簡亦善正和姑娘翻云覆雨,又不知這個簡亦善是真的簡亦善,還是蘇浪假扮的。 一想到蘇浪有可能和別人好,沈飛云心中就大不自在。 如果真是蘇浪假扮的,對方竟敢做出這種事,休怪他無情無義,好好教訓蘇浪。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見到蘇浪,沈飛云還是非常開心的。他唱的歌來自元曲。 第69章 沈飛云驅車趕到宮門外,一段距離處就停住,不再前行,而后敲了敲車廂,叫蘇浪出來。 這時天仍舊未亮,或許是冬日,或許是下雪之故。 蘇浪身著紫色朝服,因扮演簡亦善,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健碩,和本人病態般的瘦削大為不同。 他很快下車,撐著一把竹傘,漸行漸遠,背影隱在漫天大雪中。 沈飛云躲在車廂中,和車夫一道窩著,等到天大亮,才聽到遠處傳來人聲。他沒帶傘,只好打開車窗,掀開車簾,靜靜地望著蘇浪。 蘇浪看似在同朝臣攀談,邊走邊聊,行得極慢。 因太遠,沈飛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曉得漫天風雪中,一個挺拔俊朗的人立在紅墻之下,尤為打眼。 這一段路,蘇浪用了很長時間,等走到馬車旁,沈飛云的衣角都被大雪浸濕一片。 沈飛云扶蘇浪上車,抬頭道:我們去看看施紅英。 好。蘇浪抿了抿唇,頷首答應。 這次路長,你睡一覺,估計醒來就到了。 沈飛云說完,喊了一聲駕,揚著馬鞭,不快不慢地驅車前往邊郊。 果然如他所言,這一段路程耗費了大半天。 蘇浪也的確累得緊,直接在被窩里睡了個香。沈飛云開門喊他的時候,他還沒有醒來。 他難得睡得這么沉,平日里都是有個風吹草動就瞬間睜眼,想來是因為沈飛云在他身旁,感到安心,才能睡得這般香甜。 他這樣,沈飛云都不忍心叫醒他,只豎起食指抵住雙唇,示意車夫動作輕巧些,隨他出來,不要打攪蘇浪。 沈飛云走到閣樓外,遠遠的就有人迎上。 落英閣的弟子機敏伶俐,慣會看人行事,簡亦善的車馬樣式浮夸,加上趕馬的沈飛云看起來光鮮亮麗,他便十分殷勤。 閣下是?弟子問。 沈飛云笑了笑,回道:沈飛云,你叫我沈二即可。 他神色飛揚,風流恣肆,輕輕一瞥,便有著說不說的韻味,教落英閣的弟子不敢直視。 二爺隨我來。弟子低著頭,將馬車牽到后院停好。 長安邊郊的閣樓,不比兗州本部,卻也很是氣派,絕不跌份。這專門停車的院落,里面大大小小堆滿了寶馬香車,看來江湖上的人確實給施紅英面子。 沈飛云不是沒有來過,這次過來,因著心情好,就覺得這里也很不錯,湊湊熱鬧也不是不行。 他長嘆一口氣,跟著弟子往客樓走去。 剛進門,就聽到里面有人在吵鬧。 施紅英坐在二樓的欄桿上,嘴里磕著瓜子,瓜子皮一粒粒往樓下扔,權當樓下的爭吵是個樂子,用來助興,自己雖是主人,卻作壁上觀,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沈飛云忽地起了興致,覺得很有趣味,便擇了一張桌子,坐在角落里,看著好大一群人吵成一團。 一個好似乖巧可愛的少年,高高站立在桌子上,大聲吆喝: 第三個賭局,這次比武,落英閣的人能走到第幾輪! 沈飛云左手托腮,瞧著少年呼喝,談笑間收了不少人的銀錢,胸前掛的袋子里裝得鼓鼓囊囊。 桌下立著一個熟人,是許久不見的湖水老人。 老人一出現,加上少年吆喝著開賭局,沈飛云就猜測這少年是金鉤賭坊的掌門。 沈飛云抬頭再看,施紅英依舊十分淡定,還翹起了二郎腿,仿佛這第三個賭局與她的落英閣無關緊要。 少年人卻不肯輕易放過她,抬頭挑釁一般,問:施閣主怎么不出聲,是害怕自己舉辦了武林大會,結果在比武的時候,連兩輪都撐過不去吧? 呸!施紅英吐出嘴里的瓜子,笑罵道,好你個李長柏,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也敢在姑奶奶我腳下叫囂,是上次教訓沒吃夠? 李長柏一想到上次的情形,臉上就有些惱羞,頓時浮起紅暈。 施紅英生得美艷,人又葷素不忌,隨口撩了李長柏幾句,結果人小子就往她閣樓里遞花,被她好一頓調笑。 她極有分寸,李長柏對她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心中癢癢,還沒學會說好話,只懂得用言語來招惹施紅英,吸引目光。 金鉤賭坊名滿江湖,因此李長柏繼位后,大家也十分買他面子。 但到底老掌門不放心,把兩年前放出去的湖水老人又叫了回來,幫襯一二。 沈飛云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塞入李長柏懷中。 李長柏低頭看他,問:你買第幾輪? 自然是最后一輪。沈飛云說著,朝樓上望去,沖施紅英挑了挑眉。 施紅英放聲大笑,從欄桿上一躍而下,輕飄飄著地,帶著萬般風情,朝沈飛云走來。 多少錢?她問。 不多,沈飛云輕描淡寫,不過是一千兩罷了,肯愛千金輕一笑。 眨眼間,施紅英已走到他身旁,伸手挽住他胳膊,開懷道:真會說話。你這一下注,我都不好意思輸了,怎么也不能叫你折本。 他們這樣旁若無人,親昵非常,直教李長柏看紅了雙眼,當即往下一跳站定,將脖子上的袋子摘下,遞給了湖水老人,看著是要出手的樣子。 沈飛云見狀,微微蹙眉,將施紅英推開,直接一揮衣袖,卷住李長柏發來的飛鏢。 你做什么?沈飛云壓下薄怒,似笑非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過是見你出言不遜,想要花錢博美人一笑。你見不得人好,非要動手,是自信能打得過我? 李長柏的飛鏢被輕而易舉地接住,他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但在心上人面前,他又怎肯低頭認輸,當即指著沈飛云的鼻子,偏要逞強,喊道:這次算你走運,再來! 沈飛云心想,打一個比自己小上三四歲,初出茅廬的少年,贏了也不見得有多光彩。 他懶懶問道:你說再來就再來,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李長柏沒有回答,直接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風一般攻了上來。 好俊的輕功!沈飛云眼前一亮,出聲贊嘆。 話剛開了個頭,李長柏就飛到他身前,小刀直對著他的肩膀刺來。 好!周圍的人紛紛喝彩,更有甚者鼓起掌來。 從李長柏開設賭局以來,圍觀者就興致滿滿,一直笑著調侃,也掏了不少銀子,可真見到李長柏動手,才算徹底服氣,而非只是給老掌門和湖水老人的面子。 沈飛云后退一步,快速將剩余的字吐出,靈巧地閃避。 燕子三抄水!有人認出他使的輕功,大聲喊道。 當真是燕子三抄水!這不是已經絕跡了么? 你有所不知,如今還有兩個門派將這輕功流傳下來,掌握得爐火純青,一個是海外隱逸的流岫城,還有一個便是踐雪山莊。 那他是? 看來是踐雪山莊許清韻的獨傳弟子,沈飛云。 幾招之后,沈飛云不得不收起吊兒郎當的神情,分外嚴肅地對待李長柏,一招一式過得極為走心。 只能說不愧是金鉤賭坊的掌門,年紀輕輕,武功就這樣出眾,難怪有底氣去招惹施紅英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食人花。 李長柏瞪著雙眼,小刀在他手上變幻無窮,加上他用的輕功是初陽宿雨,能在方寸之地盤走,反而比沈飛云的燕子三抄水要靈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