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2)
沈飛云點點頭,問:有什么講究么? 木傘是整座城鎮的陣眼。伍航十分欣慰,記住,這是一個九宮八卦陣,木傘所在為最中央。 說話間,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地圖,遞予沈飛云。 沈飛云接過一看,方才有些明白,不由自主地驚嘆:一開始進入蒼風城,外面圍了巨石,我理所當然地將巨石當成圍墻,還以為這便是蒼風城的范圍。 按照巨石的排布,眼前的城鎮處于蒼風城的東南,而別雪酒肆處于西北。 可蒼風城遠比想象得還要大,他所見的不過四分之一罷了。從城鎮到別雪酒肆所在的區域,都偏于蒼風城的西北,而城鎮恰好處于正中。 你瞧好了。伍航拉過沈飛云的手腕,沿著大道走去,約莫一里之后停下。 接著,他又將人帶回原位,問:有何變化? 沈飛云皺眉,仔細觀察眼前的景象,一點沒有變動,如果說有什么不同之處,那就是之前還在的木傘,如今卻再也瞧不見。 伍航見他沉思,拉著他往回走了兩丈,指著道前的巨石,說:記好這塊石頭。 沈飛云當即看向眼前的巨石,只見石頭上刻了一個伍字。 城鎮中小道密布,連接著他們方才跑動的大道。每一條道上大約有十戶人家,道前的石頭上標號序號,因此就算房子造得大同小異,也不至于走錯。 而秘密就在這里,用來指路的巨石,也同樣可以迷惑他人。 之前木傘所在的那條道,巨石上標了肆,可當他們走進第伍條道,越過阻擋視線的房屋,便看到了原先的那把木傘。 伍航笑道:沈公子不妨猜一下,是木傘從肆移動到了伍;還是巨石、道路、房屋一并移動,而木傘卻沒有動過? 我猜是后者。沈飛云長舒一口氣,盡管難以相信,這個猜測卻更有可能才是事實。 不錯!伍航有些激動,聲調隨之升了一些,你若是再往前走上幾十里地,就會走出沙漠,來到草原之中。蒼風城根本不在沙漠里,而在草原里,這里的黃沙都是我們搬運過來的,耗時耗力。 沈飛云問:這么做又是為了什么? 伍航走到房屋前,催動內力,一掌劈開黃沙,露出下面的木頭滑道,得意地開口:此地與沙漠接壤,自然是為了讓人相信,這里還在沙漠之中,用滿地的黃沙來掩蓋真相。 沈飛云恍然大悟:難怪這里生活如此多的人,因為不遠處就能耕作、放牧,因為本來就不生活在沙漠里。 伍航點頭道:圣火教本就不在漠北蒼風城中,總壇教徒在草原中放牧遷徙,一直變化居所。若要從中原找到我們,這里是必經之路,密布陷阱,只要我們變動巨石、房屋的位置,就能讓人鬼打墻,困在其中。 解釋完,他轉過身,指了指沈飛云手中的地圖,繼續教導。 有了地圖和機關圖,到傍晚,沈飛云就記住了大半。 他見天色不早,建議道: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我保證明天全都記下,不浪費長老的時間。 伍航搖頭,冷著臉說:時間不夠了,必須盡快 又是時間不夠,沈飛云第二次聽到這話,第一次是在昨天,從莫無涯口中聽到。 明天就來不及,莫非必須今日結束? 沈飛云說出口的瞬間,心中一沉,忽地變幻臉色,厲聲追問:莫無涯今日支開我,是想要做什么? 第47章 沈飛云離去后,蘇浪回過身,看著馬車駛向遠方,揚起滾滾沙塵。他默然佇立,凝望許久,直至沙塵隨風飄散,天地交匯處,一線黃白再次出現于眼前。 你看了很久,看夠了沒?莫無涯輕聲問道,從屋頂縱身飛下,右手緊握玄劍。 長劍已然出鞘,只等酣然一戰,渴飲熱血。 蘇浪卻不慌不忙,懷抱闊劍,絲毫沒有出手的意味。 他緩緩轉身,視線擱在莫無涯身上,漫不經心道:你來急著送死可我還有問題不懂,并不急著殺你。 小子,你太狂妄。莫無涯淡然道,你以為自己一定能勝我?你若輕敵,恐怕下場就你和師兄一樣。 蘇浪頓住,很快領悟,問:你知道我不是祁師兄? 莫無涯本想在最后時刻保持風度,卻到底忍不住譏笑:你是蘇浪,你要不是蘇浪,我還懶得來殺你。 至此,蘇浪終于明白,沈飛云離去不是莫無涯心血來潮,率性而為。莫無涯這么做,是想要支開沈飛云,同他一戰。 誠如昨夜沈飛云同他所言,這一切都有預謀,他們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而已,早在動作前,就陷落別人的算計之中。 不急。蘇浪依舊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在短暫的驚詫過后,他瞬間斂神,將漫游的思緒收攏,全神貫注,應對當前的情形。 這不算什么,他心想。 不過是又增添了一件想要知道的事罷了,他原本就打算問清真相,沈飛云的話確實觸動到他。 蘇浪抿了抿唇,問:你如何得知,我就是蘇浪?依你之言,你來找我算賬,是因為我殺了你兒子莫聽風么? 莫無涯嗤笑一聲,道:糜勒一死,何祐取而代之,青州圣火壇易主,聽風作為圣火教小公子,自然帶人前去問詢。你守在青州,將人殺死,而后頂著聽風的模樣招搖撞騙。 聽風被埋在宿雨峰下,何祐不知,我原也不知。直到你跟隨陳王世子,帶領圣火教歸順朝廷,我才發覺不對,從夏末至凜冬,時隔多月才弄清 說到后來,他不禁老淚縱橫,恨得咬牙切齒。 聽風是愛妻惟一的骨血,二十年來,我未曾打罵苛責,只恨不能將天下所有愛意傾注于他一人。蘇浪,此刻站在你眼前的,不獨是圣火教教主,還是一位鰥夫,一位喪子的老人 博取同情的話,不必多說。蘇浪冷冷道,我生來如此,沒有什么憫恤之情。我殺了你兒子,如今要來殺你,你們過得越慘,越如我的意,何苦多言悲切之事。 莫無涯聞言,擦去臉上的淚水。 他一生說過無數謊言,之前對沈飛云便隨口胡謅;此刻真情流露,卻被說成是博取同情。 至此,幾十年來的滋味一并涌上,堵住胸口,叫他難以喘息。 他語氣詭異道:你這樣冷血,定然覺得我們父子二人罪有應得是否每個故事,都要有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供未成名的大俠來打敗,以此名垂江湖?你是否自認行俠仗義,殺我是替天||行道? 我什么都沒想,蘇浪誠懇道,我不過奉師命罷了。師父叫我來殺莫聽風,我就照做;他要我來與你決斗,取你性命,我也照做。 莫無涯抬手,食指抵住上唇,輕輕噓了一聲,道:錯了,這話連你自己都騙過,我也險些信了。 蘇浪聽到這話,頗有些被點穿的恍然,于是噤聲,等著對方繼續。 他想到沈飛云的話你被安排去做一件事,難道不想弄清楚,做得究竟是對是錯,意義何在? 是的,他急于知曉答案。 因為他發現,他所秉持的或許并非正義,他也早就知道,現實不是非黑即白。 我問你,莫無涯徐徐開口,如果你師父罪有應得,害死了許多人,被他的戀人打斷雙腿,逐出中原。如今他叫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取而代之,將圣火教收入囊中,你還會像現在這樣盡心盡力,聽從辛含雪那個匹夫嗎? 蘇浪哽住,緊緊掐住劍鞘。 原先被強行壓下的疑慮,因師父仁慈教導近二十年而產生的孺慕與敬仰,那些從不懷疑,瞬間被挑動躍出。 你胡說!他厲聲呵責。 我胡說什么?莫無涯似笑非笑道,流岫城同圣火教的內功心法,簡直如出一轍,你心中難道沒有數,偏要我一字一句為你說明? 這就是蘇浪一開始想要問清的事之一,可當真聽聞答案,他一時間有些恍惚,竟不想再聽下去。 他說的未必是真。 蘇浪定了定神,啞聲道:繼續。 莫無涯問:你從青州圣壇取得《含雪劍訣》,難道從來沒有看上一眼么? 沒有。蘇浪搖頭。 這就難怪了。莫無涯意味深長道,你若看上一眼,就會發覺,你師父辛含雪曾經創作的劍訣,有多么詭異離譜,只求速進,全然不顧練功的人會否走火入魔。 蘇浪終于鎮定下來,平緩道:我沒有看過,所以無論你說什么,我都無法證明,亦無法證偽。這難道就是你隨口污蔑我師父的底氣? 他還用我來污蔑?莫無涯語氣輕慢,盡是鄙夷,我同他師兄弟一場,又曾一同創辦圣火教,此人內心骯臟遠勝于我。你若是還有一點良心,就千萬不要聽 蘇浪冷笑一聲,打斷道:證據,沒有證據我絕不會信。 這就是證據。莫無涯微微側身,抬手直指酒肆前的旗幟。 褪色的紅旗在風中獵獵飛揚,收攏與舒展間,別雪酒肆四個大字若隱若現,在風中不停滾動。 這字跡,你眼熟嗎? 熟。蘇浪點頭,很像師父的字跡,卻并不相同。 莫無涯面色哀戚,卻含笑道:這是許清韻當初寫下的,她同辛含雪青梅竹馬,由師父教養長大,字跡自然相像。我、亡妻、辛含雪、許清韻,師出同門,除去許清韻叛逃,圣火教幾乎可以說是我們師門的手筆。 蘇浪雙唇緊抿,思緒隨著對方的話不停變遷。 就算莫無涯說的是真,那又如何? 莫無涯與盧初壞事做盡,許清韻和辛含雪后來不都同他斷絕往來,如今還要來取這個禍害性命么? 更何況莫無涯毫無信用可言,他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莫無涯依舊笑著,長嘆一聲,接著說:辛含雪武功之高,當世無人能及,你以為誰能打斷他的雙腿,而他卻甘之如飴、無怨無尤?自然是他的昔日戀人許清韻。 口說無憑,一面旗幟又算得了什么。蘇浪道。 他愈發冷靜,思考對方所作所為,究竟目的何在,想來不過是要擾亂他的心神,好在接下來的生死決斗中占據上風。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莫無涯輕笑一聲,扯開衣領,露出一大片赤黑的胸膛。 蘇浪皺眉道:這是玄火劇毒,看樣子你活不過四月。 是。莫無涯頷首承認,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四月底我必死無疑,玄火劇毒無藥可救??尚κセ鸾讨醋孕?,最后我卻為此所害。 蘇浪不懂莫無涯想要做些什么,于是靜靜望著對方。 這是兗州施家下的毒,施紅英和陳王世子走得近,看來是準備投靠陳王一派,同蘇浙之人打好關系。 莫無涯整理衣衫,將紅襟抹平,這件事,我原以為你知道,看來你卻天真無知。你的父親身在金陵,家境殷實,又將你送往流岫城,蘇家與流岫城應當同陳王是一伙人。 這是蘇浪很少思及之處,現在想來,這一切都互相牽連,不能單獨考慮。 他知道莫無涯此人雖鬼話連篇,這一番話卻并不作假,字字句句都是實情。 他當初假扮莫聽風,前往玉楓樓找簡亦善,路上就看到施紅英冒雨離開,施紅英必然與簡亦善過從甚密。 而他父親確實同陳王交善,也確實從小將他送出,要他跟隨辛含雪習武,因他根骨萬里無一。 在施家得逞以前,你師兄祁郁文便來殺過我。莫無涯道,結果你也看到了,他為我重傷,若不是逃得還算快,小命就要交代在蒼風城的黃沙之中。 師兄傷勢不輕。蘇浪語氣平靜。 你們這些人真是虛偽,莫無涯恨聲道,千方百計取我性命,難道真是為了匡扶正義?這種話說出來,捫心自問,你難道不羞愧么? 蘇浪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本想說沒有什么好羞愧的,可心中卻有些動搖。 莫無涯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們不過也是貪圖我的家業,想要將圣火教據為己有。你們的皇帝窮兵黷武,兩朝之間先后滅了大燕、匈奴,入不敷出,竟要賣官鬻爵來填補短缺。 圣火教入侵中原之時,將百姓的私鋪占為己有,他們默不作聲,等到時機成熟,又來收割圣火教侵占的店鋪。你以為罪在我們,卻不想根源是皇帝放任不管,想要坐享其成。 說到此處,他聲音有些哽咽。 可笑我苦心經營三十載,今年當頭棒喝,才算看清套路。 莫無涯神色張狂,又滿含失敗后的心酸與不甘,厲聲質問:你以為殺了我就算行俠仗義?你行的是什么俠,仗的是什么義?你敢將劍從我脖子上挪開,對準了該殺的人嗎?你不過是一條助紂為虐的走狗! 蘇浪好似有些明白,走到馬車前,拔劍砍斷繩套,解開駿馬,翻身而上。 你休想走!莫無涯追上前來,悲慟至極,我如今一無所有,家業成空,妻兒俱亡,又不久于人世,還有什么可怕?你殺了聽風,就要將命交代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這本書里,誰說了真話。 第48章 蘇浪卻不理睬,直接一拉韁繩,雙腿夾著馬腹,大喝一聲駕,揚塵而去。 還未跑出十丈遠,一根紅色韁繩自黃沙中出現,十分突兀。就連蘇浪也措手不及,未能及時處理,致使駿馬被絆倒,以至于連人帶馬一并狠狠摔出。 從馬背上飛出的瞬間,他反應過來,松開韁繩,抱著闊劍,在空中靈巧翻身,幾個空旋過后,單膝跪地,穩穩落下。 與此同時,闊劍出鞘,劍鞘在空中時就被他甩開,比他更先墜在黃沙中。 嗚駿馬摔倒在地,在沙子中翻滾幾下,痛苦地嘶鳴,掙扎著想要起立,一時間卻難以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