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知道了。沈照捋完胡子,轉身回房,出來之時,已經披甲佩劍,氣勢洶洶地騎馬出門。 沈飛云想要出門,石莉萍攔住他,將剛拿出來的衣服遞了過去,笑道:去見人,還是穿件好的。 兩人既是母子,也無甚避諱,沈飛云直接擦干,穿好里衣,套上竹葉青的綢衫,就要往外跑。 剛跨出一步,石莉萍也撐著傘,風一樣跟了上來。 你來做什么?沈飛云擔憂道,你快回去,太子掌控御林軍,不好對付,你若有個好歹,我要如何同爹交代。 閉嘴。石莉萍悠閑道。 她傘打得穩,將自己與兒子一把罩住,風雨中穿行無阻,任憑行得再快,風雨再大,雨絲愣是一點沒有落在衣衫上。 沈照去調兵遣將,倒是沈飛云母子先到城門外。 不久之后,城門打開,北衙禁兵統領從宮內走出,遠遠問道:沈夫人,不知雨天造訪,有何貴干? 石莉萍淡然一笑:周大將軍,許久不見,甚是想念,特來拜訪。 周思然顯然很受用,正色道:多謝夫人掛念,此類的話還是少說為妙。讓若你有事相求,不妨直言。 我在等人。石莉萍抬眸一掃,不見多少神色,波瀾不驚。 周思然問:何人需夫人在皇宮前等候? 我夫君。石莉萍回道。 周思然臉色一變,還想說話,可遠處馬蹄聲若隱若現,叫人心中大為不安。他轉過頭,剛開口說了第一個字,方才眼前的母子二人已然飄忽遠去。 他回神,定睛一看,只見兩人行到宮門前,眨眼間打昏守門的官兵,一人推開一扇宮門。 你們做什么?周思然還為反應過來,馬蹄聲越來越響,似有千軍萬馬趕來一般。 他面色鐵青,太子早和他說過,鎮北侯沈照難以馴服,日后恐怕生變,卻沒想到對方這么快就打了過來。 片刻后,轟然巨響傳來,兩扇千斤重的鐵門倒地。 禁衛軍這才反應過來,朝著沈飛云趕來,可瞬息之間,兩人踏著輕功遠去。 石莉萍優哉游哉,像是閑庭散步,撐著一把竹青色的油紙傘,風雨不侵。 如果硬要說沈飛云的一派悠然習自于誰,恐怕就是這常年不見的母親。只是石莉萍當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沈飛云到底年輕,還差些火候。 等真打起來,石莉萍立于遠處,眼中毫無憂慮之色。 沈飛云忍不住問:你不擔心父親? 要死早死了。石莉萍挑眉,老不死的,能活到今日,說明他并不該絕。今天這陣仗,給他塞牙縫都嫌細。 血水緩緩從高處流過,石莉萍移了下腳,終是覺得難以忍受,飛身立于樹巔。 我討厭血,她漠然道,也討厭刀劍的聲音。你莫要沾染血氣,什么行俠仗義、報仇雪恨,統統與你無關,不要聽你父親、阿姊的話。你如今這樣正好,游山玩水,時間、財物正應用來虛擲,投給美食、美景、美人 沈飛云點點頭:我曉得了,多謝母親教誨。 石莉萍板著的一張臭臉,這才有了些笑意。她像是看不見生殺,閑話道:聽說你還是同簡亦善走得很近,他的風流你學了幾分? 沈飛云原本緊張不已,看到血流成河,更是不適至極,聽到石莉萍莫名其妙的問話,怔忡良久,好險回不過神。他皺眉道:半分未學。 那真是浪費了你這一副好皮囊。石莉萍沉沉嘆息,你真該去放蕩人間,叫別人為你神魂顛倒。 沈飛云越聽越不對,思慮間,注意力便不再盡數集中在別人的生死存亡上。 你想太多,他不住搖頭,我怎么可能和簡亦善一個樣子,我更情愿只身一人,或同朋友談天說地,情愛之事 情愛二字一出,他頓時噤聲,想到之前阿姊同他說,找個時間與父母說明,于是心中開始盤算,這件事要如何開口。 如何?石莉萍雖在問話,目光卻緊緊盯著宮內,凝神靜聽。 沈飛云低聲道:我 石莉萍一心二用,對二子吞吞吐吐的模樣十分好奇。這孩子打小伶俐,逗人的趣話隨口就來,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至十歲的孩童,沒有他聊不起來的人物。能聽到他猶豫結巴,還真是稀奇。 你難道心中有人?石莉萍瞧他的神色,一下子看穿,直言不諱。 沈飛云卻眉頭緊皺,糾結不已若說蘇浪是他的心上人,這未免有些怪異;可他兩次同蘇浪共赴云雨,就此了斷,他也是萬萬不愿。 誰?石莉萍不再看他,心不在焉地問。 沈飛云思量再三,不好否認,只能將蘇浪抬了出來:是巡鹽御史的三子,師承流岫城主辛含雪,名叫蘇浪。 三子石莉萍疑惑道,你莫非是斷袖? 三子。沈飛云重重道。 石莉萍想了片刻,終于想起巡鹽御史蘇子甫是誰,頷首道:他們家底蘊悠久,你眼光太高。這般吞吞吐吐,難道他瞧不上你? 并非如此。沈飛云搖頭,他瞧上了我,但我不知如何與他相處,簡直一言難盡。 隨心而動即可。 石莉萍說完這句話,足尖一點,踏著高木枝干,朝皇宮飛去。 沈飛云連忙跟上,宮內尸橫遍野,沒有幾處干凈的地方,他穿著一雙全新的鞋子,踏在血水之上。 雨落個不停,好像誓要將這滿地鮮血沖刷而去。 東宮明德殿前,太子正立于廊下,立于高階,大有睥睨眾生的氣勢。 沈照翻身下馬,內力傳音,聲如洪鐘:你個混球還有什么話好說? 成王敗寇,愿賭服輸。簡亦恪冷冷道。 沈飛云走上前去,問沈照:父親,我能同他說一句話嗎? 沈照點頭:快說,他腦袋快掉了,有什么奚落的話,你再不說,他就沒有機會聽到了。 沈飛云冒雨而行,邁步行至階上,輕聲道:莫聽風何在?他拿了我的傘,我來討回。 作者有話要說:跑一段劇情,不想詳細描寫了,快進一下。 第31章 說話的時候,檐外的驟雨落在肩上。 沈飛云臉色很沉,聲音很沉,就連一向無聲的腳步,如今也很沉。 是你。簡亦恪失笑,你說自己是沈二,原來是鎮北侯沈照的二子。是我疏忽了,許清韻同石莉萍師出同門,是師姐妹,許清韻的弟子姓沈,我竟然沒有猜到你是石莉萍的二子。我真是百密一疏,敗在極可笑的地方 沈飛云聽完,點點頭,冷聲道:我來這里,并不是聽你說這些話,我來見莫聽風,他如今還在嗎? 在。簡亦恪指了指偏殿,半刻前,我叫他運功帶我離去,他卻定在原地,任由我如何勸說,卻始終不走。他動了你,你如今要去找他算賬?也好,我同他相識多年,黃泉路上也多個人作陪。 等他說完,沈飛云才頷首邁步,朝著偏殿而去。 倒不是他多有耐心,只是想聽聽,在他來此之前,蘇浪到底做了些什么。蘇浪是能走的,混戰之中,以他的輕功,應該再無一人能夠攔住他,可是他卻偏偏沒有走。 沈飛云心灰意懶,行至偏殿門前,剛想推門而入,里面的人已趕在他動手之前,緩緩將門打開。 你說得不錯,太子的確要倒臺了。蘇浪淡淡一笑,進來坐下,或許你來找我,還有什么話想說。 沈飛云踏入殿內,依言坐下,問:如今可愿隨我而去? 雖說如此,可他卻正襟危坐,儼然算準了蘇浪不會輕易聽從,于是擺出游說的架勢。 蘇浪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笑道:如今正好,我又為何要走? 沈飛云一怔,抬頭看蘇浪,只見一張明媚燦然的笑臉,兩粒深深的梨渦,襯得他好似無憂無慮,沒有任何心機盤算。 原來如今這般,是你早就料到的,你還有后手沈飛云喃喃道,不錯,你身負一點金合蠱,能解皇帝身上的噬心蠱,你自然有恃無恐,無論太子是否倒臺,你都覺得能夠全身而退。 蘇浪見他不動,只好自己端起茶杯,徐徐吹了幾口,吹得杯盞上的水汽紛紛散去,杯中的茶水泛起層層漣漪。 你很悠閑。沈飛云閉上眼,忽地嘆了一口氣。 蘇浪抿了一口茶水,解釋道:簡亦恪行事乖誕,難以長久相處。前些年還好,近來他與簡亦塵敵對,皇上雖將他留在京中,卻不予重任,不惜將扶持他的股肱大臣遠貶,顯然對他頗有微詞。 而兵權在簡亦塵與你的父親手中,前者千方百計拉他下馬,后者絕無可能站隊他。這般情況我再看不明白,豈非白長了這一對招子,活脫脫一個睜眼瞎? 沈飛云忽然道:我覺得很是可悲。 有何可悲?蘇浪挑眉,語氣疑惑不解。 你可知殿外死了多少人?沈飛云問。 不知。蘇浪搖了搖頭,又抿了一口碧螺春,靜待答疑解惑。 你本可以制服簡亦恪,叫他吩咐周思然,在禁軍戰死前投降。沈飛云緩緩道,可是你沒有我在皇城外,當時看著血水自門內流出,便想,如果你們能夠識時務,早點認輸就好??赡銈兤珱]有,一定要見血而止。 蘇浪卻只是笑了笑:你一口一個你們,誰同簡亦恪是一伙人?我瞧你人很機靈,卻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既然不與簡亦恪一伙,為何不制服他?沈飛云低聲問。 有一瞬間,他盯著蘇浪手中的茶杯,很想發怒一把打翻,然而,等話說完,他也到底沒有這么做。 沒有想過這件事。蘇浪放下茶杯,終于抬眸,直勾勾盯著沈飛云看。 錯了。沈飛云皺眉,冷笑一聲,你只是在事態未明之際,不愿得罪簡亦恪,還想觀望。若是最終周思然獲勝,我父親敗北,你當然可以心安理得,當做無事發生,與簡亦塵沆瀣一氣。我說得對嗎? 蘇浪不置可否,只是笑著,用笑將自己的內心掩埋,任何人都無法窺伺揣度一般。 我好恨。沈飛云語氣中滿是慍怒,我原以為會看到你悔恨、低落,來的路上,我一刻不停地想,你若是知錯,若是告知我實情,但凡做出一點樣子,我就毫不猶豫地帶你離開,可是 可是我既無法悔恨,也無法跟隨你離開。蘇浪打斷道。 沈飛云只覺得萬分沉重,之前所有的設想都付之東流,虧他還傻傻地在母親面前承認,自己對蘇浪曾有過心動,可他當真識清過蘇浪這個人嗎? 他以為蘇浪借莫聽風的皮囊,將隱秘的愛意宣之于口,可蘇浪變幻莫測,前一瞬說過的話,后一瞬便能隨口推翻,這樣的人真的值得信任么? 他不懂,或許從來沒有懂過。 沈飛云喉結滾動,聲音極低沉暗?。耗憔烤瓜胍鍪裁?? 與你無關。蘇浪淡淡回避。 莫聽風!沈飛云銜恨喚了一聲,倏地覺得有些惡心,尤其血腥味刺鼻入骨,仿佛要就此鐫刻在他腦海中。 其實與你說了也無妨。蘇浪重新斟茶,垂眸斂容,我此次前來,只是想要改天換地,這圣火教長久以往,必然傾頹敗落。我要將黑的變成白的,圣火教店鋪遍布天下,我便要這店鋪變得干干凈凈,要人們聽了圣火教三個字,面上再無懼色。 沈飛云好似有些懂了圣火教根基深厚,難以徹底鏟除,可如果不必鏟除,如果圣火教從今往后再不為非作歹,而是規規矩矩地行商? 你他說了一個字,卻不知該如何開口說第二個字。 蘇浪喝完第二杯茶,思量道:是時候了,你曾答應我三件事,第一件雖未做到,我不與你計較。如今,為保蘇浪性命,還請你聽我的話,完成第二件事。 沈飛云氣道:我管蘇浪去死! 蘇浪呼吸一滯,握杯的手緊縮,頃刻間,茶杯盡裂,瑣碎的陶瓷片扎入他的手心,緩緩流下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開了個六點的定時。 剩下的我晚上再更,今天應該會更新很多。 這兩天我得趁著有空,把前幾天欠下的都補齊。 第32章 沈飛云的手藏在桌下,也隨之緊攥。 兩人都不開口說話,室內惟有長久的靜默。沈飛云入內時,門未合攏,外面的瓢潑雨聲傳入殿內,近在耳側,伴同濃郁的血腥味,一并叫人的內心不得安寧。 好一陣,蘇浪才收起似哭不哭的表情,嘶啞道:你并不在意他的生死? 你以為我在意?沈飛云低頭,冷冷地看著蘇浪鮮血淋漓的掌心,緩緩開口,既刺痛對方,也任由話語的刀鋒割裂自身。 沈飛云一字一句道:或許但我并不想因他之故,而為你所制,被你拿捏,任由你呼來喝去。更何況今非昔比,曾經風光無限的圣火教小公子,如今也難逃我掌心的分寸之地。 你若還覺得可以憑借蘇浪來交易,喚我替你做下三件事,這就大錯特錯。還望你看清形勢,如今我拿捏住了你,換成我來要你做事 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輕,到關鍵的地方戛然而止。 蘇浪等了片刻,只好追問:你要我做什么事? 也是三件事。沈飛云嘆息道,第一件事,我要你交出一點金合蠱,解開皇帝身上的蠱毒。 不行。蘇浪不假思索,斷然拒絕,這是我翻盤的機會,豈能交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