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宋榕檀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

    累了就去休息。在一旁的方淮聽到他的聲音，以為他在打哈欠，便隨口道。

    宋榕檀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他現在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和方法相處。

    以往他在方懷面前所謂的裝乖，其實很多都只是下意識的行為。他確實就是這樣子毫無理由的會聽方淮的話。

    但顯然，現在看來，太過聽話的并沒有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不用。

    于是，最后他只是學著方淮的語氣簡短回答。

    兩人就這樣把這種近乎冷戰的狀態維持了三天。

    夏季賽常規賽和國內聯賽總決賽八進四之間，休整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周。離開賽還有四天的時候，經理忽然敲開訓練室的門，沖著大家抱歉道。

    明天下午大家要不要出去休息一下？

    有活動？宋榕檀立刻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馬上比賽了，接什么活動。跟老板說推了。

    老板猜到你會這么說了，說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再好好考慮一下。經理有些發愁。

    咱們隊今年一年沒有參加像樣的線下活動了，你看看外面有哪只隊伍這樣??？

    代言錢沒少賺啊。宋榕檀聳肩。

    RTG靠山實力雄厚，選手哪怕去年還是第四的時候也不缺代言，接不接全看選手意思。

    經理被他這一句懟得啞口無言，緩了半天才說：反正呢，現在剛好趁著咱們隊伍春季夏季，連著積分第一，這個多史無前例啊就在咱們附近那個商場弄了一個線下活動。

    怎么不去circle電競館？宋榕檀問，那邊安保好。

    噢，剛好有一個贊助商，在咱們附近那個商場開了一家新店。尋思就干脆一起了，省得到時候再讓你們把時間花在路上，你們肯定又不愿意。經理感覺事情能成，笑得見眉不見眼，哪有跟你們似的，跟錢過不去的。

    他這倒是大實話。

    RTG所有人包括經常在直播的時候見錢眼開的比巴卜，都把線下活動這事兒拎得很清。

    電子競技實力說話，菜才是原罪。如果想要源源不斷的名聲和財富，最基本的就是要保證自己的訓練強度和競技狀態，只有穩坐自己隊伍的比賽排名，才能和俱樂部一起走上一個正循環。

    宋榕檀輕嘲：CRC跟錢過得去，你看它自己還過得下去么？

    CRC就是電競俱樂部一個典型的反例。

    自從世界賽奪冠后，這支老牌豪門戰隊簡直像雪崩一樣已經不是走下坡路，幾乎是在滾下坡路的程度。

    兩天前，CRC終于確定將被轉手。宋榕檀跟方淮說了之后，聽說方耀明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而曾經志得意滿的周元盛，現在失去了手上的最后一副底牌，大約每天都焦頭爛額。

    宋榕檀想趁這個機會把方淮合同的事兒一并解決了，因此這兩天在訓練之外，也一直在跟他哥一起盯著這件事。

    昨晚打電話的時候他哥還叮囑他，走投無路的人最怕一時沖動。CRC的最終倒臺，在周元盛眼里和方淮的拒絕歸隊脫不開干系。

    更大的資本他撼動不了，但一個小小的、沒有任何背景后臺的教練就不一定了。

    你問問贊助商。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是去Circle吧。宋榕檀道，普通商場我總覺得不安心。

    嗨呀，我的大少爺人家新店開業呢，還能把店開到你家電競館去？經理笑著說，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說漏了什么東西，左右看了看，一臉尷尬地訕訕閉上嘴。

    ［你家的電競館］

    好家伙宋榕檀闊少啊。比巴卜一個戰術后仰，差點把自己帶倒在地上。

    雖然說Circle電競館建成和宋榕檀加入職業聯賽確實是同一年的事，但誰也不會想到這完全不是巧合吧？

    怎么叫Circle??？為什么不叫ring。小光頭好奇。

    都是一個意思。宋榕檀隨口道。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身邊的方淮，卻失望地發現，對方似乎對此并沒有什么反應。

    [Circle]是他原本打算打職業的id高中時候的想法，為了以后在職業賽場上，和[Square]擺在一起顯得般配。

    但方淮走了，他一個人唱什么獨角戲也沒有意思，索性改成了[Ring]。

    那宋大少爺，我就回復那邊說去了？經理道，手上比了個手勢，贊助商闊氣，給這個數。

    宋榕檀微微挑眉，他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

    社畜多年的經理倒是會做人，沒有在他答應之前把數字爆出來，不然到時候如果他不肯答應，就成斷了大家這么一條黃金財路，平白給隊友之間添膈應。

    方教練也去吧。經理笑得紅光滿面。

    方淮有些微訝：我就不用了。他以為經理是為了給他額外獎金，拒絕道。

    經理不好意思地開口：贊助商那邊說是已經在活動宣傳上標了你的名字，就等你點頭答應了。而且方教練你可能不知道，你很多粉絲都等了好多年了。

    方淮愣了一下。

    粉絲這個詞匯對他來說仿佛是上輩子的詞匯，在國外時他一直低調，會被國外電競媒體冠上魔鬼教練的稱號，也有他向來神秘的原因在。

    比巴卜附和：這個是真的，教練，你不直播，你粉絲天天就蹲在我們幾個的直播間扒拉著看你。特可憐。

    方淮失笑。

    宋榕檀目光偷偷落在他臉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對粉絲都這么笑，對我怎么就一直冷臉。

    我不是粉絲嗎？

    他想開口，卻又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只能扁了扁嘴。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RTG眾人就散步去了商場，比巴卜拉著小光頭興致勃勃地做造型臭美，宋榕檀謝絕了化妝師的好意，方淮那邊更是一句話都不用說，化妝師就已經被他常年冷淡的眼神擋了回來。

    RTG一年到頭可能也就只有這么一兩次線下活動，粉絲們的熱情幾乎比比賽時更甚。

    贊助商安排的活動，是抽選三名幸運觀眾上臺，和RTG首發隊員對局路人挑戰隊由方淮全程指揮。

    主持人宣布完規則后，等了足足一分鐘，場下才呼聲漸小。

    那么請我們的Dec.選手跟著方教練，到挑戰隊席位就坐

    等一下。宋榕檀忽然開口，我去那邊吧。

    主持人笑道：哈哈哈，我們Ring神是不想欺負咱們路人嗎？

    宋榕檀目光掠過臺下，最后定在人群盡頭宣傳圖中，[教練方淮]的字樣上。

    不是。他說，我只是單純的想和教練一邊。

    方淮瞳孔微微收縮。

    臺下爆發出一片起哄聲，宋榕檀像是忽然回到了冷戰前的狀態，說起方淮就停不下來。

    前兩天做錯事惹教練生氣了，這幾天都沒理我。

    十二？宋榕檀忽然點名，小光頭一個激靈站直。

    宋榕檀輕笑了一下：把這個機會讓給你Ring哥？

    锃亮的光頭在燈光下連連點頭，反射出的光澤幾乎閃瞎臺下觀眾的眼。

    比巴卜默默撇嘴。

    那哪是什么小光頭的反射啊那他媽是秀恩愛的刺眼光芒??！

    分組就這么定下，RTG剩余四人往比賽席走去，宋榕檀逆著人流走到方淮身邊。

    不容易。方淮聲音帶著淡淡的寒意，這是珍珠蚌被撬開嘴了？

    宋榕檀早知道他肯定不會這么輕易把事情輕輕揭過，摸了摸鼻子。

    方淮想起昨天在搜索軟件上，后來又搜出來的一些別的方法。

    比如[孩子不能慣著]。

    他覺得宋榕檀最近是有些飄了大約是和自己日漸軟化的態度有關。

    在奪冠之前，方淮認為他們還是保持之前的關系就好。

    被抽中的三個幸運路人，兩個都是宋榕檀的粉絲，激動得滿臉通紅。

    整場比賽下來，卻不幸地聽到了自己偶像濾鏡破碎的聲音。

    幾乎是方淮叫一聲Ring，宋榕檀無論在做什么，首先都要答應一聲我在。

    哪怕是最后三人在兩位大佬的carry下，做到了我贏了職業選手這種能吹一年的事，他們下臺的時候還是神情恍惚。

    活動圓滿結束，RTG眾人下臺離開，保安拉了一道防護線，粉絲們也都克制地站在線后面，只是難忍激動地伸手和他們打招呼。

    RTG！第一！

    RTG沖?。?！聯賽冠軍！世界賽冠軍??！

    比巴卜人來瘋屬性突然發作，也跟著高喊，氣氛更加熱火朝天。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竇生。

    宋榕檀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人群中有個人神情和周遭格格不入，他奮力向前擠著，卻沒有半分喜悅。

    他皺眉仔細看過去，待他看清的時候，渾身血液瞬間冷透。

    小心！

    他下意識傾身，幾乎是撲過去的姿勢伸手攬住方淮的肩，用力把他狠狠帶進懷里，然后順著力道轉身，用后背把方淮和人群徹底隔開。

    那人手里夾著什么反光的東西，已然高高抬起揮下。

    刀尖刺破皮rou的聲音被人群的嘈雜遮掩，方淮卻覺得自己清晰地聽到了。

    血順著宋榕檀的手臂，幾乎是淌下的。

    人群中爆發出第一聲尖叫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方淮只覺得大腦一空，下意識伸手按在宋榕檀傷口止血，卻又按不住似的，更多刺眼的鮮紅從他指縫溢出。

    他知道自己指尖冰涼，因為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宋榕檀溫熱的血液。

    方淮張了張嘴，失聲了兩秒，才擠出沙啞的罵聲。

    你是職業選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給我擋什么？我能替你上場嗎我能替你奪冠嗎！

    跟你說了多少次做事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后果！能不能對你和隊友負點責任！

    宋榕檀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心臟像是被方淮接連出口的句句冷言戳了個對穿。

    [我他媽喜歡你??！]

    心里有個小人站在空洞進風的心口，像是拼盡全力一般嘶喊出聲。

    卻沒有真的被宋榕檀說出來。

    他垂眸，狠狠從方淮手中抽出胳膊。

    宋榕檀！

    下一秒，方淮厲聲喝道。

    在大腦分析這句話之前，宋榕檀便下意識又把胳膊遞了回去。

    一陣兵荒馬亂，宋榕檀在醫院被醫生把右胳膊包成了球。

    萬幸，只是皮外傷。

    小事明天就能訓練了。宋榕檀道。

    醫生一聽：不行的啊小伙子，你這個最好要養一周。我知道你們這個行業，你至少得三天別碰電腦，之后可以慢慢恢復訓練。

    宋榕檀笑容一僵。

    醫生，給他辦個住院吧。方淮拍板。RTG眾人迭聲附和，叫宋榕檀沒有半分拒絕的余地。

    大鐘，幫他辦一下手續方淮道。

    宋榕檀問：那你呢？

    方淮瞥了他一眼：我回去給你收拾住院的東西。

    宋榕檀訕訕閉嘴，目送方淮轉身離開。

    等方淮回到基地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他有些胃痛，想起宋榕檀桌上常備著各種速食飲品，便轉身先去了訓練室。

    宋榕檀的機位上還亮著睡眠燈，似乎在等著主人晚上回來繼續以100%的完成度努力訓練。

    方淮沖了一杯米糊，垂眸看到宋榕檀的訓練筆記，大約是被風吹得翻開，露出扉頁的字跡。

    隔著迷糊的熱氣，方淮卻忽然怔住。

    扉頁上的字跡大氣漂亮和宋榕檀平時幾乎飛到外太空的潦草字跡完全不同。

    然而一個[Ring]字卻和他簽名的字體一樣。

    這確實是宋榕檀本人的字跡。

    方淮緩緩伸手拿起本子，蒸汽的薄霧被撥開，姓名下的字跡清晰可見。

    上面寫著一行英文，和對應的中文翻譯。

    字跡熟悉得讓方淮心驚。

    他忽然近乎慌亂地打開手機相冊里面有一張他拍下來的，一顆星星里面的話。

    [Anywhere you go Let me go too 無論去何處都讓你我形影不離

    That's all I ask of you 那就是我對你的期盼]

    手機屏幕里圖片上的字跡與宋榕檀筆記本扉頁上的，完全一致。

    方淮大腦有些發懵，手機卻在此刻響了起來。

    [宋榕檀]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起來。

    淮哥？

    對面的聲音隔著聽筒，漸漸與他曾經在語音通話里聽到的聲線重疊。

    你叫我什么？方淮開口，聲音是他自己都沒發現的顫抖。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知誤會成了什么，聲音更乖巧了幾分。

    淮哥！

    緊接著，他又小心翼翼地開口發問。

    你是不是不生我氣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淮哥：謝謝，怒氣值max了

    第57章

    就像是有一把鑰匙打開了將混亂思緒纏繞在一起的鎖, 原本凌亂堆結在一起的線索，被牽著線頭抽開。變成一條條接連順承的線，展露在方淮面前。

    他怎么能沒有察覺？

    拿著答案向前回看的時候, 方淮才發現。宋榕檀不止一次露出過馬腳。

    宋榕檀實在不是一個擅長藏掖心事的人更何況是在方淮面前。

    他早該察覺到的。

    在他拒絕阿圓告白后，宋榕檀突然變化態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