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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與蘇家不同,世代為官,實權雖不大但在朝中很有分量,上一世林知南身為諫議大夫,是在趙琳瑯等人主張廢除陸暄的太子之位時,除了她和長公主外第一個站出來支持陸暄的人。 只可惜趙琳瑯手段狠辣,而林知南卻是位真正的謙謙君子,不敵他陰詭算計,含冤入獄,等陸暄終于為他沉冤昭雪準備接他出來的時候,卻是連尸身都已經發臭了,臉上爬滿了尸蟲,慘烈而又駭人。 陸暄是親自去接他的,那天,就像當年蘇嬋在獄中時那樣,因而他也就親眼目睹了,那個說話聲音溫和、語速很慢,卻總能在朝堂辯論時一擊致命的溫潤君子,最終落得那般慘痛的下場。 安置了林知南的后事之后,陸暄便去了她府上。 蘇嬋記得那應該是個雨天,她本也該去cao辦林知南的喪儀,但因為眼睛實在看不清東西,去了也幫不上忙,便依著陸暄呆在府中,哪也沒去。 便只能擁著薄衾坐在屋檐下等著,等了不知多久,大約天都快黑了的時候,陸暄才回來。 卻是一句話也沒說的,將她手中的薄衾披在她身,用力地裹著,而后顫抖著雙臂,拉她入懷。 “我送你走,”他顫著聲音同她說,“你不屬于這種地方,我送你離開啟都。除了啟都,你去哪里都可以?!?/br> “我輸不起了,老師?!?/br> “蘇嬋,”他改口喚了她的名字,痛苦出聲:“我真的,輸不起了?!?/br> “……” “韞玉?” 林筌的聲音將蘇嬋的思緒拉回,繼而是長者般的關懷,“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可是身體不適?” 蘇嬋回過神,忙笑了聲:“沒有,多謝伯父關心?!?/br> 其實林家與蘇家多年不往來,到了蘇嬋這輩,本也無甚親緣,可林筌畢竟念及蘇嬋一個姑娘孤身在京城,寒暄之余,也道了關心之意。 興許只是客氣話,但蘇嬋卻接了話茬,笑道:“韞玉還當真有件事想請伯父幫忙?!?/br> 林筌神色淡淡,“什么事?” “韞玉有位宮中的故人,想托伯父捎個信,”蘇嬋頓了頓,“是內務府的人,如今應當在某個行宮中打雜?!?/br> 聽及,林筌不由皺眉:“你怎會有內務府的故人?” “是隨曾祖父在外云游那幾年相識的,但聽說近來災荒家道中落,逃難路上又遭遇了人販子,被賣進了宮中?!?/br> 這個理由倒還算有說服力,林筌便也沒多想,順口問了句:“叫什么名字?” “齊尚?!?/br> 林筌神色一凝。 …… 從林家出來之后,蘇嬋沒有直接上馬車。 林知南一路送她從林家偏門的小巷走到大路上,顯然是有話要說。 然而卻沉默了一路。 等到了巷口,看到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似繁華盛世,可只有少部分才知道,這大約只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平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林知南頓了腳步,蘇嬋也隨之停下,站在他身后,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 片刻后,林知南才緩緩開口,卻是問:“你怎會識得齊尚?” “莫非他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 蘇嬋笑著反問了句,讓人瞧不出破綻來,心中卻暗自因這個名字而有了幾分顫意。 那是一個踏著鮮血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人。 太和十一年為了cao縱皇權,齊尚在后宮發起宮變,逼死了皇后肖雅禎,導致陛下與太子、肖家、長公主之間生了罅隙,在朝堂上呈對峙之勢,此后三年,東宮幾度將近被廢。 也就是那三年,太子廢立之爭如火如荼,父子關系惡化至冰點,朝廷內憂外患,江山風雨飄搖。 齊尚是帝王身邊的權宦,因而那時,所有人都以為是陛下為了遏制外戚勢力,指使齊尚逼死的肖皇后,可其實—— 齊尚,他是趙琳瑯的人。 而齊尚之所以肯心甘情愿為趙琳瑯賣命,只是因為趙琳瑯救了他meimei皎皎。 然這都是后話,如今的林知南自然不知曉,只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說了這么一句話:“他身負血海深仇,若無必要,你還是與他少往來罷?!?/br> 說完,他便向蘇嬋做了個“請”的姿勢,意在送客。 蘇嬋回了個禮,便上了馬車。 ——她當然知曉,齊尚是個身負血海深仇之人。 他可是將曹章的腦袋割下來獻給魏王的人。 …… 回到家中時已近傍晚。 馬車剛才停下,外面陶繼就驚喜地喊了聲:“姑娘,快出來瞧瞧,今天的晚霞可真好看?!?/br> 聞言,蘇嬋便掀了簾子,果然瞧見天邊云彩火紅,形狀像一只張著翅膀的巨大的鳥,顏色卻似烈火灼燒過一般,仿佛那浴火而生的鳳凰。 以前和曾祖父生活在山中的時候,蘇嬋時常會陪同老人看云起云落,山間風云變幻、幽深莫測,每一瞬間都可能有無數個驚喜,可不比這人間更加喜人? 然而那段記憶對于蘇嬋來說,畢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她也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像現在這般,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等著晚霞一點點消逝,天邊的太陽緩慢地落下去,只予了一片安寧在人間。 便又想起了那個沒有太陽的傍晚,陸暄抱著她,那么痛苦又那么不甘地同她說:我輸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