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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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有辭用這半貫銅錢做盤纏,住進了縣里唯一一家客棧。 不大的客棧里坐滿了客人,熙熙攘攘,很是熱鬧,蕭有辭坐在二樓房間的窗邊,聽著樓下客人們侃大山。 聽說附近仙陽山上有個什么幻境開了,許多修道的都往山上去了,不大的山頭,擠滿了人。 另外一個不信:你胡說八道什么,仙人幾百年前就絕跡了,誰見過?什么仙人,我看是發現了什么寶貝,引來了一群盜墓賊! 五百年前,仙魔之戰,當時的臨仙門掌門率領仙道抗擊魔道,那一戰中,仙魔兩道損失慘重,后來,人間靈氣漸少,修煉越來越難。 五百年了,已經整整五百年沒有人飛升了,仙道式微,魔道更是被趕盡殺絕,這天下終于還是歸于凡人之手。 兩百年前,仙道大會,幾個門派掌門決定各自閉關,隱世不出以至于兩百年過去,能不能修仙,竟然成了凡夫俗子口中的談資。 當然能修,皇城中,不少達官顯貴會將自家弟子送到仙門,求仙門中人收他們為徒,好修煉成仙,庇護自家宗族。 但對于這些窮鄉僻壤的粗漢來說,皇城里的皇帝是誰,他們都不一樣知道,更別說是修仙這種高來高去的事兒了。 更加想不到,天下第一修仙門派臨仙門的掌門,此時就坐在他們頭頂上。 凡人之間的話題,聽來聽去,就那么些,蕭有辭很快就聽膩了,關了窗,回到了房間內。 這房間不大,只有一張床,正對門就是房間大門,床和門之間,隔了一道屏風。 此時,床上正躺著一個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孩子。 顏桐。 蕭有辭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犯了什么傻,竟然收了這么個小孩兒做徒弟,眼下后悔了,但話已經說出去,想悔改也來不及了。 只能等自己修為恢復,將這孩子帶回臨仙門。 反正他已經收了封朗月和封朗行,再收點什么阿貓阿狗也不要緊。 就在他想著如何逃避身為師尊的責任時,床上的顏阿狗卻忽然抽搐了一下,一張如玉般的小臉皺了起來。 這孩子長得真好看,精雕細琢的,現在還小,以后長大了,不知道要禍害多少人家的黃花閨女。 長得好看總是受上天垂憐,蕭有辭看著他痛苦難捱的模樣,竟然有些心軟,只好坐在這孩子身邊,伸手撫上他的額頭,低聲問道:怎么了? 蕭有辭從小長在臨仙門上,師兄沒死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修煉,師父,師兄,和使壞;師兄死了之后,他的世界只有冥想,壓制心魔,以及摸魚偷懶當甩手掌柜。 臨仙門上都是修仙人,大家的欲望都很單薄,關系也很一般。 當然,有可能只是跟他蕭有辭很一般而已。 蕭有辭本來就涼薄,在天璇峰頂住了五十年,什么人氣兒都散光了,瞧著這小孩兒蹙眉,連詢問的語氣都淡淡的,像是天璇峰上的雪。 孩子卻比大人敏感,盡管蕭有辭語氣淡漠,他還是感覺到了蕭有辭的觸碰,仿佛什么小動物一樣,往他手心蹭了蹭。 軟軟的,還暖呼呼的。 多年前,馭獸宮的小丫頭帶著她的小狗來臨仙門玩,蕭有辭有幸抱過她養的小奶狗,就是這個感覺,只是一個有毛,一個沒毛。 眼下,這沒毛的小狗蹭著他的掌心,像是還不夠般,整個身體都往他這邊靠了靠,伸手抱住他的腿,然后不動了。 顏桐安穩地睡著了,蕭有辭卻僵硬了。 他該怎么辦? 把這孩子拉開嗎? 可萬一他哭了怎么辦?他都快八十歲的人了,弄哭一個小孩,算不算恃強凌弱? 可他蕭有辭又不是什么好人,恃強凌弱的事兒也沒少干可想到初見時顏桐一臉淚水,蕭有辭的手又頓住了,片刻后,他深嘆了一口氣,終于還是靠在床欄上,閉上了眼睛。 算了,就當是哄哄小阿狗吧。 他這一閉眼,竟然睡著了。 蕭有辭又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孩兒,在扈池河河邊玩,那是個夏天,大概很久沒有下雨了,扈池河的水淺了許多,礁石露出來,水淺的地方長滿了蘆葦。 蕭有辭就蹲在蘆葦叢里撿小石頭玩兒,有顏色花哨的,也有形狀圓潤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準備把這些小石頭拿給誰看,就是撿得很開心。 可撿著撿著,不知道誰推了他一把,他一頭就扎進了那冰涼的河水里。 按理來說,河岸邊的水不應該很深,可蕭有辭一頭掉下去,便像是被壓進了千尺的深潭一樣,四周烏壓壓的黑涌過來。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夢里的蕭有辭茫然睜開了眼,小聲道:師兄? 按照往常的步驟,他師兄該來了,掛著半拉要掉不掉的眼珠子,頂著一張腐爛的臉,問他為何不去救他。 可今天江止宴竟然沒來,蕭有辭一個人茫然地在那黑暗中待了半晌,忽然聽到有人叫他。 哥哥哥哥醒醒 一只小手捏在他的臉上,蕭有辭伸手捂住了那只手。 然后他就醒了,看到顏桐小小一只趴在他身上,眉頭緊皺著。 蕭有辭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睡著了。 他竟然守在一個孩子身邊睡著了。 經脈中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多少靈氣,真力用不出來,修為被壓制著。 這就是凡人的身體嗎?竟然會不知不覺睡著。 蕭有辭斂了眼瞼,把顏桐推下去,輕聲道:我醒了。 被推開的顏桐有些無措,他伸出手,沖蕭有辭道:哥哥抱。 蕭有辭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臉,忽然覺得厭惡,他皺起了眉頭,聲音有些尖銳:我說了,我是你師父,再叫我哥哥,我就不要你了。 顏桐果然被嚇到了,烏黑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慌,他很快改口:師父。 蕭有辭瞅著他,怎么看怎么不順眼,目光落在他纖細的脖子上,手蠢蠢欲動。 他想著,以自己這具沒有修為的身體,用多大力氣才能把這孩子掐死? 他仔細地盤算著。 卻終究沒有動手。 心里的暴戾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煩躁。 他修為沒了,這種說睡就睡的狀態,實在是讓人不安,睡就算了,身邊還有人,哪怕這個人是個孩子,是他剛收的徒弟也不行。 猛虎之側,豈容得下他人? 而這時,顏桐的肚子卻忽然叫了一聲。 小孩兒怯怯地抬起頭,小聲道:師父我餓。 蕭有辭一頓。 他感覺不太好,因為顏桐一開口,他覺得自己也餓了。 燒心燒肺的餓。 9. 傳聞 顏桐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 蕭有辭有多少年沒有品嘗過饑餓的滋味了。 他是天生的修煉者,從小在臨仙門長大,從有記憶開始,就是筑基了,筑基后洗精伐髓,修煉者就會開始辟谷。 他沒吃過飯,雖然后來封朗行和封朗月上山之后,帶給他不少人間的吃食,但蕭有辭沒體會過饑餓的味道。 顏桐不說還好,一說,他就覺得自己餓得不行,就是想找點什么填滿自己的胃。 這種感覺太奇怪了,他的感情一向很淡漠,連害死師兄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什么心痛,此時此刻,竟然會對沒有生命的食物產生強烈的渴望。 這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食物控制了。 這種說法也不對。 蕭有辭蹙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 直到他看到顏桐忐忑的臉,蕭有辭愣了一下,茫然道:餓了應該干什么? 顏桐覺得,他新拜的這個師父可能不太靠譜。 他居然問他,餓了應該干什么。 顏桐小心翼翼地拉住了蕭有辭的一抹衣角,低聲道:師父,餓了該吃飯。 然后他們就下樓去吃飯了。 樓下人很多,大堂里,還請了說書人來講故事。 這會兒不是吃飯的時間,堂里的食客多數不是來吃東西的,他們點一壺粗茶,配一盤西瓜子,就坐著聽故事,也不著急走,一邊聽一邊聊天。 蕭有辭來時,他們正在講仙道中的軼事。 仙道已經從人間隱退多年,故事半真半假,不過這種高來高去的故事,向來是凡人最喜歡的,堂內氣氛很熱烈,說到精彩處,眾人紛紛喝彩歡呼。 蕭有辭卻有些不適應,他在天璇峰上住了五十年,天璇峰人最多的時候就三個,還常年落雪,靜得不行,忽然一下子到這樣熱鬧的地方來,被人群包圍,自己還沒有修為,總覺得十分不安。 顏桐坐在他身邊,他身量還短,坐在凳子上時,兩條腿夠不著地,就那么悠閑地晃悠著,看上去很習慣。 蕭有辭抿了一下唇,他徒弟都這么習慣了,他不能露怯。 他卻不知道自己坐在角落的樣子,格外惹人憐愛。 他生得瘦弱,坐著的時候,也看不出多高,穿著一身布衣,整個人縮成一團,容貌姣好,烏黑的眼中帶著一絲茫然,像是誰家走丟的小少爺。 蕭有辭坐了半天,終于等來了店里的小二,小二忙得很,沒注意這位客人跟旁人有什么不同,湊上前來笑道:客觀,來點什么? 蕭有辭頭一次來點菜,眼神更茫然,仰頭看著那小二。 小二愣了一下,看著人長得挺好看的,別是個傻的吧? 旁邊顏桐卻拉了拉蕭有辭的衣襟,道:師父,我想吃那個一個銅板一碗的小餛飩。 倒是給蕭有辭解了圍。 他拿出兩個銅板放在桌上,低聲道:給我們來兩碗小餛飩。 小二拿了銅板走了,不一會兒,送上來兩碗餛飩,白白的小餛飩飄在碗里,湯湯水水上飄著幾片被切碎的綠油油的菜葉子。 顏桐很熟練地從旁邊的竹筒里拿了筷子,分給蕭有辭一雙,想了想,又拿出一個勺子,放進蕭有辭的碗里,道:師父用這個。 蕭有辭: 這小娃娃是覺得他不會用筷子嗎? 他確實不太會。 蕭有辭從善如流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看上去很清透,這就是凡人的食物?蕭有辭的肚子又開始折騰起來,他沒吃過這東西,但看著它們的時候卻有一種渴望,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沒注意,自己在仔細看餛飩的時候,旁邊的顏桐沒動,一雙烏黑的眼睛一直定在蕭有辭身上。 蕭有辭自己是個感情淡漠的人,就沒發現,顏桐這幾日的表現太異常了。 他表現得不像個早早沒了父母的孩子,這些天,他甚至都沒有詢問過自己父母的下落,更沒有鬧著要回去。 六歲的孩子,還不是個能理解生離死別的年紀。 但是那又如何? 在蕭有辭心中,顏桐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工具,他雖然收他為徒,卻從來沒有想過真正教授他些什么,估計等青俊大會結束,他就會跟他的師兄們一樣,變成蕭有辭養的阿貓阿狗。 顏桐垂下眼眸,一雙小手捧住了熱乎乎的湯碗,低頭小口撮起餛飩湯來。 蕭有辭沒注意到他小徒弟的內心活動,他還在糾結地看著自己的餛飩碗,他剛才嘗了一口,好吃是好吃,可是有種奇怪的味道,縈繞在他舌尖,讓他怎么都咽不下去。 但已經進了嘴里,也吐不出來,蕭有辭只能強忍著咽下去。 他仔細品位了一下,發現那股奇怪的味道是從那幾片綠綠的葉子上傳來的,蕭有辭蹙眉,凡人都是什么奇怪的愛好。 小二從他身側經過,看到蕭有辭煩惱的側臉,熱情地低頭問道:這位客官,咱們店里的餛飩有什么問題嗎? 蕭有辭蹙眉道:你們的食物為什么有種奇怪的味道? 小二一愣:沒啊,這都是現做的,怎么會 蕭有辭又道:那個綠色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