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試衣
記不清多少年前,洛橘曾在一個皇宮的宴會里見過他,那幅挺拔如松的身姿和不卑不亢的氣宇,她是這輩子也忘不掉的。 當時離得遠,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觥籌交錯之間,只他一人負手立在臘梅樹下,就聽得旁人喚他魏泫,而此時此刻,這人就在她身前。 終于看清他相貌,與記憶中的兩個人影重迭,于梅花下,在尸海中。 魏泫、阿泫、衛煊,皆是他,他還是如第一次見他那般清風朗月,或可以說更甚從前了。 薄唇挺鼻,眉峰如青山,內斂沉著之氣由內而外散發,就算不擲一詞也讓人不由心慌,一雙眼睛黑沉,只是暗暗的沒什么生機。 男子能有這樣的俊美又硬朗的容貌,也是世間難得。 衛煊此刻正斂著眸子低頭瞧她,一手撐在她身側將她困住,一手握著匕首,見她身上只穿了件橘樹肚兜,那肚兜還格外貼身,昨日他吻過的一對挺拔雪乳呼之欲出,他有些意外。 試衣間實在太窄小,他尋了一圈也不知道視線該放哪,干脆死死盯著她頭頂的墻壁。 “魏泫?!甭彘傩木w交織,情難自禁,竟將心中的名字呢喃出了聲。 衛煊驀地眉頭一緊,匕首狠狠抵在她身上入rou叁分,他殺意顯露在外,若是再多一分力道,嫩白的頸間怕是就要多一道血痕。 “奴沒記錯的話,公子是昨兒自個兒說叫魏泫呀?!甭彘仝s緊朝他綻開一個討好的笑,她自知失言,腦海里天人交戰一回,作了個自己的打算,決定先不告訴他。 “是衛煊?!表犻L身形略微彎腰靠近,像是要看透她心,壓迫感愈加重了起來。 “果真嗎,”洛橘往后退了小半步,目光落在他緊抿的薄唇上,嘀咕道,“原是奴記錯了,煊是平聲?!?/br> 玉背上只有一根肚兜的細繩顫巍巍地掛著,身后是瓷磚冰涼,她細細的胳膊登時寒毛直聳;身前的八尺男兒渾身熱氣,鼻息噴在洛橘頭頂,頗有種冰火兩重天的意味。 兩次見面,她竟然都衣衫不整,總不能給他留的映像都是這般狼狽。 洛橘計上心頭,柔若無骨的小手摸上來輕扯了他一下,卻發覺他身體精壯有力,她根本拉不動。 苦橙香暗暗纏繞上來,她見衛煊耳朵根逐漸泛紅,便干脆覆上他手,癟起嘴可憐巴巴道: “公子縱不信奴,也要先讓奴穿好衣服?!?/br> 她聲音又小又顫,一雙柔荑觸在身上冰冰涼涼,無一不在告訴衛煊,她確實又冷又害怕。 他抽開兩手,無言地背過身去。 洛橘輕勾起唇角,揀了那件白玉蘭散花紗衣穿好,隨后,她伸手拍拍高大的男子,示意他可以轉過來了。 衛煊應該不知道,他的雙耳依舊紅得滴血。 他掃了她一眼,心里衡量著,見她雙手抱胸好整以暇,應是也沒有用匕首的必要了。 昨日不經意見到她唱曲兒時一襲紅衣惹眼,沒想到白玉蘭在她身上竟更襯得人清麗出塵,多了幾分禁欲的味道。 洛橘眼神跟著他收刀的動作道:“朝廷要犯又做了什么好事,竟躲到這試衣間來了?” “小偷小摸?!毙l煊垂眸,“噠”的一聲,匕首入鞘。 當年意氣風發的將門之子會做偷摸生意?她反正是不信的。 洛橘斜睨他一眼,嗔道:“奴還以為,公子是專門的采花大盜呢?!?/br> “抱歉?!毙l煊垂首作揖。 洛橘話中有話他并非聽不懂,再次擾她,不僅又是在她尷尬的時候,還次次都拿匕首相對,他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洛橘主動靠近他,前胸貼上他身子,伸出兩根青蔥般的手指晃了晃, 道:“那公子可要記得,欠奴兩個人情?!?/br> 白紗拂過衛煊手腕有些癢意,他點頭應下,沉聲道:“平語相稱便好?!?/br> 男子體熱,吸引著她靠近,洛橘身子前傾,只差一分便要貼上他的。 小嵐穿著繡花襖在樓下踱來踱去,已經候了洛橘許久,似乎還聽到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她朝樓上喊道:“姑娘,要不要小嵐幫忙呀?” 洛橘忽地回神,終于想起來在這試衣間該干的正事,她昂起脖頸,提高音量道:“不必了,我快穿好了,你在下面等著我!” 小嵐應了,言畢,洛橘扯過另一件大紅云紋縐紗袍,手忙腳亂間把原先穿的襖子也帶了出來,前襟藏著的七個牛rou烙餅掉了一地,香味撲鼻。 “……” 兩人相顧無言,她什么尷尬事都被衛煊碰上了,女兒家在胸口揣rou餅的事只有她洛橘做得出來,還一揣就是七個。 揣餅事小,就怕他以為她一頓要吃七個餅,饕餮都望而不及。 洛橘脖子一哽,蹲下收拾起來,尬就尬吧,她不打算多做解釋了,此番怎么著都是此地無銀叁百兩。 “咕嚕咕?!?/br> 長長的沉默中,一聲綿長的腹鳴顯得尤為清晰,衛煊蹙眉,面上閃過一絲異色。 洛橘暗自狡黠一笑。 這下可不是她的,還好今日肚子爭氣,回去得多獎勵它些吃的。 這回合算是扯平了。 衛煊不去看她小人得志的表情,他兀自聽了一會外邊的動靜,似乎沒什么響動了,便打算走人。 “哎!”洛橘意識到他要走,左手將他一條手臂死死抱在胸前,右手提著叁個牛rou烙餅,下巴揚起點了點。 只她見著的,不過幾個時辰就被追殺了兩回,他的日子定是有上頓沒下頓,她不想再見他苦。 “不用?!毙l煊不想欠她第叁個人情。 他意圖掙脫了要走,可洛橘死皮賴臉的,竟是腿腳并用掛在了他身上。 “那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背然ㄏ銓⑿l煊包裹,吐氣如蘭,音調軟軟糯糯,就在他耳側。 衛煊不動。 “你覺得我穿白玉蘭更好看,還是那件大紅縐紗袍?” 沉默了幾秒,兀自在心中對比了她那晚紅衣的模樣后,衛煊沉吟道:“白?!?/br> 洛橘輕輕放開他:“真是多說一個字都費勁?!?/br> 正欲輕功出去,身后的人一把扯過他衣帶,將什么熱騰騰的東西塞到了他腰側,他心內暗道不好。 方才在樓下站定,衛煊便將那東西掏出來——果然,是叁個牛rou烙餅。 他抬眸向彩衣閣二樓望去,身著白玉蘭紗衣的姑娘推開窗,懶懶倚在臺上朝他揮揮手,琥珀瞳里笑意璀璨,竟要比那冬日的暖陽還耀眼幾分。 腦中登時思緒纏繞,眸色也晦暗不明。 只一瞬,衛煊便將烙餅收好,疾步隱去在熙攘人群中。 洛橘托腮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出了神——這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沒什么人情味。 但經歷了那樣的事,想必是想有人情味也難了。 旁的梅花樹叫風吹得受不住,也凄凄慘慘地凋零了幾朵,她輕嘆一聲,呼出的白氣頃刻間便消失在了茫茫大地,隨著臘梅匯入呼嘯寒風,叫囂著往北邊去了。 洛橘關起窗,給榆娘挑了襲雅致不失美艷的紫袍,思索了片刻,重又換上自己的襖子,復拿起那件沒多少布料的紅皺紗,試也沒試便去結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