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薛風懷眉頭一聳,道:你是想問你師尊的消息?見素微點了點頭,他笑道,耐心等待吧,以她的本事,不會有事情的。 素微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她的心中始終縈繞著一股不安,揮之不去。 魔息之海,一片黑色的煙氣浮動著,片刻后從中走出一個英武不凡的年輕男子。他雖然是魔宗出身,然而神情瀟灑,明光相隨,望著并不污濁,而是一派仙家的氣象。此子乃魔宗十秀之一,是宗主武平燭的子嗣,如今成就元嬰。他大跨步走向了殿中,朝著墻上的一道光影一拜,見那熟悉的面容映襯在了眉眼中,他笑道:阿父為了何事煩心? 武平燭神情沉重,沉聲道:你往恒青派那邊去一趟。 武向陽訝異地一挑眉:是要開戰了? 武平燭搖頭淡聲道:不是,莫要與玄門弟子起沖突,你過去打探一下真始派的消息。他得到了消息,知道一個化元期的宗派陡然成立,而且其中還有他魔宗的長老辛奎。這數年來,不少散修魔宗弟子與玄門抵抗,擴大了爭端。他們自然樂意見得此事,能夠削弱玄門的力量更好,可隨著時間的推進,不少原屬于魔宗的弟子,不得令也跟著外出,卷入那股風潮中。這等事情武平燭原不想管的,可那些卷入浪潮中的魔宗弟子已經不認可魔宗了!他們雖然是魔修,但已然是魔宗的叛徒! 這什么真始派難道是玄門埋下的棋子,為了分化他們魔宗?武平燭無法冷視,正巧武向陽成就了元嬰,讓他出去走走,若是能立下功勞則是最好。 武向陽眸光一轉,笑道:阿父,我可不理會玄門弟子,可若是他們自己來阻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武平燭淡然道:這是自然。再與武向陽囑咐了幾句,便擺手讓他下去了。 大荒。 衛含真帶著弟子四方游歷,躲避無稽山的追蹤已經大半年了。她得到了陸明珠已經醒來的消息,但是她的狀況不太好,需要用各種靈丹妙藥吊著,最好的辦法便是取了她衛含真的金丹。故而對她的追捕不僅不見放松,反而比之過往還緊迫了幾分。也不知陸不器拿出了什么,連西荒、南荒和北荒也跟著動作起來,整個大荒幾乎無她的容身之地。 衛含真也是覺得好笑,陸不器憑什么還覺得她尚停留在金丹境?是因為她在青萍峰悟道,二十年未能功成么?衛含真的心態還不錯,只是委屈了新收下的弟子,累得她小小年紀就跟著自己東奔西走。好在這徒弟心性堅韌、資質又出眾,半年的時間已經步入了練氣期了。 師尊,等我長大了,我幫你殺了他們! 衛含真屈起手指在弟子額頭上輕輕一彈,笑道:小小年紀,打打殺殺的做什么?煞氣不要這么重! 第68章 人道式微,妖魔橫行,禍亂四野。不僅僅東荒如此,就連另外三地都如是,大荒無一刻處在安寧中。 衛含真帶著弟子四處流浪,遍觀風土人情。直到三年后她才返回了東荒小微城。在這段時間里,追殺她的人已經寥寥無幾,而她也不怎么聽到陸明珠的消息。興許是挨不住隕落了。衛含真有些愴然和可惜,憶及過去的事情,心中又籠上一股淡淡的悲意。然而她不覺得自己有錯,陸明珠生來體弱,根本沒有半分關系。 小微城的倒塌的城墻已經新建了,只是在那舊址上還殘余著斑駁的血跡和灰燼,仿佛幽幽地訴說著過去的那段悲壯和慘烈。 這兒靠近師尊以前的山門了,師尊經常來這里嗎?初見時候憔悴瘦弱的豆芽菜在這三年里身量快速抽長,隱隱能見未來的幾分風姿。素微跟在了衛含真的身后,微微仰著頭,眉眼中滿是好奇。 衛含真搖了搖頭,她對小微城一點兒都不熟?;貞浧饋?,都是少年夢想破碎之后的慘痛。城中的百姓都是往日的幸存者,他們好像從過去脫離出來了,好像又不能忘懷過往,像一具具被人cao控著喜怒哀樂的行尸走rou。 小微城有法壇存在,代表著這一處是有人鎮守的。衛含真也沒有想這么快就瞧見了鎮守的人還是兩個熟人。 商皎皎臉上的天真歡喜已經蕩然無存了,厲陽的眉眼多了幾分凌厲,亂糟糟的胡茬則是昭顯出一副落拓不羈。見到故人的欣喜并沒有太多,相反的則是長久的相對無言。最后還是衛含真嘆了一口氣道:好巧。王端和葉鏡心的死,將商皎皎和厲陽困死在這座城了。 商皎皎微微地頷首,她的視線滑落到素微的身上,溫聲道:這是你的徒兒???果真是靈秀之姿,小小年紀便已經筑基了啊。 衛含真勾唇笑了笑,她一點頭道:是啊。徒弟的成長速度超出了她的預料,這份天縱之資是世間少有。 故人碰面,終究還是要去喝一場的,讓烈酒澆灌那說不清訴不明的慨然情緒。 自那場事情后,我跟厲陽師弟都沒有再回到無稽山了,打算在這兒看著大家拼死保下來的城池。 無稽山那邊也沒有閑心管這些事情,像小微城這樣的地方有太多了,他們管不過來,也不愿意去管。這樣也挺好的。就讓我們來擔這個鎮守。 這三年的妖獸潮不多不少,最危險的時候我跟厲陽都以為自己要死了??墒悄菚r候我們反而不懼怕了,好似在那一瞬間明白了王端師兄他們的選擇。我可以死,我不愧疚。我沒有白活,也不會白死??衫咸煲姂z,我們還是活了下來。 三年的時間對修道人而言不算長,可能夠發生的事情卻又有很多。商皎皎說不盡,也不知道該如何說盡。她嘆了一口氣,望著將酒碗從跟前挪開以防備弟子偷沾酒時,又是欣慰一笑。無稽山那邊其實來問過他們衛含真的蹤跡,畢竟在無稽山只有他們還算是有交情了。她不能理解山主的做法,自然希望衛含真能夠好好地活著,現在看到她這副模樣,她便放心了。 陸師姐在半載之前死了。厲陽冷不丁地說出了這么一句話,望著衛含真平靜的神情,他又悶悶道,自三年前陸師姐出事后,無稽山便將重心放在尋找天材地寶上,至于旁人的死活是不管不顧的。我很自私,我當時希望陸師姐快點解脫。興許這樣山主就能看到其他的人。 可事實上并沒有。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回來的,你危險了。他們要殺你! 衛含真輕呵了一聲,她眉頭一挑,輕描淡寫道: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三月,小微山的桃花開了。 春洲鸚鵡色,流水桃花香。① 但是整座小微城無人能夠欣賞,因為那翻天覆地的妖獸狂潮再度降臨小微山。它們的攻勢極為猛烈,前仆后繼,根本不在意自身的性命。法壇上的陣光在撞擊中變得支離破碎。這等情形不是商皎皎和厲陽兩個金丹期的修士能撐住的,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夠往無稽山發求救飛書。 無稽山的長老以及山主夫人秦聆出現了,卻不是因為商皎皎和厲陽的飛書出現的。他們看也不看那破碎的法壇,反而轉向了正在獵殺妖獸的衛含真。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刻骨的恨意,秦聆只是日復一日地想著衛含真的冷漠和無情。如果她愿意,她的女兒陸明珠也不會身死。 消息是小微城的子民傳到無稽山的。 在廝殺中被人背刺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衛含真有心要對付妖獸,可她又不能任由秦聆的攻襲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不再是往日的衛含真了,當年不過才結金丹,而如今已經到了元嬰三重境,只差一步就可以登上那個大荒修士仰望的境地。秦聆從來想象不到衛含真能成長到這個地步,不只是她,所有人都低估了衛含真的修為。 秦聆一行人自然只能大敗而回。 要知道你能如此,我等也不會往無稽山發飛書了。商皎皎的語調無奈而又愧疚。 衛含真輕輕一笑。秦聆的敗退不會讓事情徹底了結,接下來走出來的人該是陸不器了。她垂眸望著眼懷中昏睡的弟子,鄭重道:皎皎師妹,她便拜托你了。 商皎皎一愣,片刻后神情微變,肅聲道:你要做什么?! 衛含真揚眉大笑:斬妖除魔!她無閑暇去想陸不器的事情,這回妖獸對小微城的攻伐如此轟動,其中甚至出動了幾頭元嬰期的大妖,她不相信背后沒有力量在推動。只要那禍亂的妖魔之首死了,小微城就平安了。 可他們如此惡劣過分!厲陽憤憤不平道。這話一說完,他就沉默了。因為就算他知道小微城的百姓是什么德行,他也會守在這個地方。 我知道。衛含真眉眼落拓,笑容很是灑然,我無父母,卻不能教他人也無父母。她這一輩子親緣斷絕,諸多美好只是一場鏡花水月般的幻夢。她不能在夢境中留戀,也不可以在現實中渾噩沉淪。 她有她的事情要做! 滿城的桃花飄零,像是絢爛的云霞,可染上了鮮血的色澤,怎么看都是凄哀。 獸潮是在那久久不斷絕的悲鳴中退去的,仿佛在哀悼著什么。商皎皎和厲陽察覺到一股莫名的桎梏松開了,冥冥中感知到了某些事情。他們對視一眼,又不甚確定自己的猜測,直到消息傳到了小微城,那個在背后驅動妖獸作亂的魔人高手,已經被無稽山山主陸不器斬殺了! 但是衛含真沒有回來。 醒來的素微沒有見到師尊,她沒有大哭大鬧,只是扁著唇盯著商皎皎二人。商皎皎心中有幾分罪惡,她慣來不擅長欺騙孩子,只能夠吞吞吐吐地將事情說出。 師尊不愿意見別人無父無母成為孤兒,卻選擇了拋下我。素微的眼眸很亮,可是那抹亮色中又渡著桃花的紅,像是血色在雙眸中匯聚。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從兜中摸出了一枚銅板,勾著唇拋上拋下??刹还芩趺慈?,那銅板上都會沾上一片桃花,看不清正反。 桃花是血,而血是罪惡,這分明指示了她的前路。 次日之后,素微失蹤了,跟衛含真一樣,沒有任何行跡留存,仿佛她們師徒從來沒有在這座小微城出現過。 斬殺魔人得勝而歸的陸不器被天下人贊頌,說他不負山主之稱,可實際上他的狀態并不好,丹田脈絡間留存的雷芒日復一日地侵蝕著他的靈力和身體,只要無法將它們驅逐出去,他的身體便會慢慢垮下去,而境界更是維持不住。這等境況下的陸不器只能夠選擇閉關,徹底地將無稽山的事情拋到腦后。 妖魔暫時的平靜不代表著他們最終選擇了放棄,在一段時間的蟄伏之后,他們的攻勢變得更為猛烈。西荒、南荒以及北荒的妖獸仿佛朝圣一般,紛紛往東荒涌來,仿佛他們的敵人從整個大荒變成了一隅。 失去了陸不器坐鎮的無稽山就像是被折斷了脊梁骨。這對夫婦日復一日的消磨同樣帶走了門中弟子的志氣,在節節敗退之后,幾乎所有修士都選擇了折返無稽山,靠著山門前運轉的大陣抵抗外來的侵犯。在他們的放棄下,不出數年,整個東荒變成了妖魔之域。 事情沒有比想象中的壞,因為比起過去的瘋狂和廝殺,如今的妖獸像是有了組織和紀律。雖算不上秋毫無犯,但也比過去好上太多。但事情也沒有變得更好,因為妖魔對人的仇視從來沒有消散過。 如果有另外三山的支援,東荒的覆滅不可能來得這么快。同為人道修士,他們在暫得一片安寧后便選擇了袖手旁觀。 數年之后,一個身穿紅衣的年輕女人,持著一柄紅黑色的劍走上了無稽山。那層運轉了千百年的陣法在一道如白虹貫日的劍光下頃刻破滅。 她沒有理會滿臉驚慌的無稽山弟子,而是一步一步,帶著陰郁和仇恨走向了陸不器的清修之地,將陸不器從閉關的狀態中逼了出來。 尚不能驅逐體內雷芒的陸不器境界落了太多,原本英俊的面容攀爬著如溝壑的皺紋。他渾濁的雙眸望著陌生的年輕女人,不知道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紅衣女子沒有解釋,只是用那能夠斬斷一切的劍光收取了陸不器的命。 她伸出手捏住了一片飄飛的桃花,笑容艷似天魔。 師尊,人都是不可信的,他們是罪惡,而我要殺戮來斬斷罪惡! 小微城外小微山,曾經被陸不器一掌夷為平地,后來又因戰亂再度遭遇摧殘,不再是一個適合人入內的絕境。此刻的小微山,黑色的焦土向外延伸,一片凄涼荒蕪之色。然而吊詭的卻是山中的一座獸骨搭成的小院、一口井,以及井邊那一株如鮮血般的不敗桃花。 紅衣素微已經徹底長成了,只是那精致的眉眼間蒙上了陰戾,周身氣息頹喪,仿佛匯集著人世間的罪惡。她坐在了獸骨之上,閉著眼感知著此處殘存的氣息這里是衛含真最后出現的地方。 那妖獸和魔人都死了,陸不器受傷,可是她的師尊卻失蹤了。 整個大荒都不見她的身影。 她很可能已經死了,可素微不愿意去思考這種可能。 小微山下萬丈深淵。 一只金色的鏤刻著山川鳥獸、日月星辰,正不住地轉動,沒有瀉出絲毫的氣息。在這的上方,一滴金色的巨大水珠懸浮在上空,將如同胎兒一般衛含真包裹在其中。在玄淵金水的后方,則是一面水墨色的壁障,有三行篆字,分別題著現實之反未來之兆與自我之想這些字,此心世便以此為世基構建出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金蟬從衛含真的身上飛出,化作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金色的法盤。法盤上的日月星辰運行的速度似是快了幾分,一陣搖晃后,另一個持重老成的童子也顯現出身形來。 蟬金真人鼓著腮幫子,她望了衛含真一眼道: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走?當日在斬殺那個魔人之后,衛含真被陸不器偷襲,千鈞一發的時刻便是福壽蟬金鎖護住了她的道體,使得她與陸不器能斗上幾個來回??勺罱K還是敗了,在匆忙間落到了深淵之下,結果撞到了這個金盤。同為真器,蟬金真人一眼就看出來,這不知道在三絕界多久的前前前輩乃是三絕界之基。 這件類似于金盤的真器大有來頭,名曰造化,是長觀宗祖師鑄造的真器,已然有萬載之久。不過當初祖師離開后,并未將它帶走,而是留在了這個地方。此刻望著可愛的小女童,造化童子嘆了一口氣道:心世之劫還沒完,就算是我也不能將她送出。 蟬金真人的眉毛幾乎擠成了一堆,她哼了一聲便回到衛含真體內,只留下一句:那將她送回心世中。小主子怎么可能連心世之劫都渡不過?! 在半夢半醒間,衛含真隱約聽到了對話之聲,可當她睜開了雙眼之后,似乎世界都靜止了,在在這個地域,她尋找不到絲毫的熟悉之感。體內的靈力運轉,找不到受傷的痕跡,反倒是更近一層樓,她茫然地四面張望,過去的畫面再度在腦海中上演。 魔人、陸不器素微小微山最后怎么樣了?!半刻鐘后,衛含真的心緒終于是平靜了下來,她眸光閃了閃,循著有人煙的方向遁去。然而天時改易,人道式微,妖魔橫行,所見的城池都成為妖魔手中物,幾乎不見一個修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