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意 第67節
最后一句話恰好被剛走到門口的齊俊聽到,齊俊眼睛都睜大了,他幾步就進到里面來,又礙著林氏在里面不敢進到內間,只好大聲道:“娘子!我什么都沒做!為什么要和我一刀兩斷?。。?!” 容鶯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她往后看了一眼,就看到齊俊扒著內間的門在看她。 林氏拍了拍容鶯的手,艱難道:“看你胡說八道、被人聽到了吧?” “我又不怕他!”容鶯鼓了下嘴巴,回頭朝著齊俊招手,“我祖母要在家里住一段時間,等我叔叔府上修好了才能回去?!?/br> 齊俊于是進到內間來,規規矩矩地朝著林氏行禮,然后又看向了容鶯:“住是應該的,但你干嘛和我一刀兩斷??!我又沒有不同意!” “怕你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說閑話?!比蔸L看了齊俊一眼。 “他們不敢了?!庇辛质显谂赃?,齊俊也不好把家里的事情拿出來說,只好含糊地笑了笑,伸手去拉容鶯的袖子,“反正住是應該的,祖母跟著我們一起住,等容府修好了不回去也行啊,我和鶯兒一起孝敬您!” 林氏聽著這話倒是有些欣慰起來,她看得出來齊俊對容鶯有真心,也是真的喜歡。 可這一幕卻又讓她想起來當年的容昭和秦月。 當年容昭帶著秦月回到京城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形容,她那時一看便想起來娶了媳婦忘了娘那句俗語,在她面前,容昭總是偏著秦月,故而她才總覺得秦月仿佛狐貍精一樣勾住了容昭的心,是使了手段才霸占了容昭妻子的地位。 但如若拋開那些偏見再去回憶,其實不過只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無關什么地位身份的喜歡。 自那年出事之后,她還固執己見了許多年。 可今時今日,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的偏見或許是導致了容昭與秦月之間這樣結果的原因。 只是不知她還有沒有機會與容昭說起這些。 她沉沉閉上眼睛,還是感覺喉嚨里面火辣辣的疼痛,呼吸之間都有些艱難。 . 洛州。 蘆苗和庾易一起去了城外看龍舟競渡,食肆中便是秦月一人在看店。 嚴芎早上過來吃東西,見她一人在店中,便留下來給她幫忙。 大多數人都去了城外趕熱鬧,食肆中生意就比以往要清冷一些,嚴芎幫著忙把桌子給收了,然后又跟著豆苗他們到后廚去劈了一會兒柴,還沒劈兩下,就被秦月給叫到了大堂來。 “讓他們自己做,以前我都自己劈柴,他們還讓你幫忙,太不像話?!鼻卦陆o嚴芎倒了杯茶,“等會你回去的時候帶點粽子回去給你們兄弟吃,今天過節,不許推辭?!?/br> 嚴芎便笑著應了下來,坐下喝水。 “你們怎么沒去城外看熱鬧?”食肆中沒有什么人,秦月便和嚴芎閑聊了起來,“聽說這次龍舟競渡還是洛州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次?!?/br> “本來也不愛趕這些熱鬧,還不如在家睡大覺?!眹儡盒χf,“娘子怎么沒去看看?” “人太多了,太煩?!鼻卦轮е掳托α诵?,“還是在這里清靜?!鳖D了頓,她又好奇問道,“之前你是說有事情沒辦完所以才在洛州,這也好久了,事情還沒做完嗎?” 嚴芎想了想,才道:“還沒辦完,要等著大人的吩咐,才知道能不能走?!?/br> “做屬下也太難?!鼻卦滦α艘宦?。 “為大人辦事是應該的?!眹儡赫J真地說道,“大人提拔我們,對我們好,我們自然是要把一切都辦好?!?/br> 秦月眉頭微微跳了一下,又看了嚴芎一眼,見他的確是認真的,一時間倒是不知說什么才好了。 “其實有件事情,說起來還是我們對不住娘子的?!眹儡赫f道,“那年在安定門上,原本應當是胡邈帶著人去接應娘子?!?/br> 秦月頓了一下,笑容淡了下去:“那又不怪你們?!?/br> “但胡邈那時候若緊跟著大人上去把娘子救下來,就沒有之后這么多亂糟糟的事情了?!眹儡嚎粗卦?,“不過這事情大人也說是他的責任,我們這些做屬下的……想要自請懲罰,大人也沒有應允過?!?/br> “他對你們更好?!鼻卦抡Z氣中帶著幾分感慨。 “我也不知道怎么對我的娘子和兒女更好,所以只能死勁兒往家里送銀兩?!眹儡盒α诵?,“然后呢就想著得要身體硬朗點,到時候回家了不要成了老負擔,能當頂梁柱支撐得越久越好?!?/br> 秦月看了一眼嚴芎,她嘆了一聲,也笑了笑:“我知道你在給你家大人說好話?!?/br> “太明顯了嗎?”嚴芎笑著問。 秦月看著他,一只手托著臉頰,道:“你臉上就寫著一行字:‘我家大人特別好’?!?/br> 第88章 令安六年 他和她就好像各自生活在不同…… 秦月倒是明白為什么嚴芎會為容昭說話,畢竟是跟隨了容昭這么多年的屬下,他們之間的情分或許比曾經她與容昭的夫妻情分還要深幾分。 容昭對屬下好,所以才有了現在忠心耿耿的手下,才有了多年的戰無不勝,也才能當上了太尉。 一切皆有因果,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 嚴芎思索了一會兒,看向了秦月,大概還是想為容昭辯白一二的,只是有些話到了嘴邊,又在心里轉了一圈,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他雖然是粗人,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說到底秦月和容昭的事情還是私事,他既不知曉內情,也不能明白底細,更沒有立場來說三道四。 旁敲側擊順水推舟地勸和一兩句倒是還勉強,其他的話是不應該多說。 他很明白其中分寸,便乖乖閉了嘴又繼續喝起了水。 . 而秦月卻忽然有了談興——她是真的忽然好奇起了容昭在他們這些人心中的形象,到底是怎樣的行事做派,才能讓這些大老粗都忠心耿耿,多年來追隨著都不會生出二心呢?他對待這些下屬是也是所有事情專橫并且不會在意他們在想什么的嗎? . 于是她問道:“所以你為什么會覺得你們大人特別好?” 嚴芎便回答道:“其實說到底便是身先士卒,賞功罰罪,向來都公允?!?/br> 秦月笑了笑,道:“但其實說起來也都是虛的,卻沒有落到實處?!?/br> “比如令安六年時候大人帶著我們重新去打北狄的時候,大人并沒有因為想要立刻立功,而讓我們去與北狄硬碰硬?!眹儡核妓髁艘粫?,就說起了具體的事情,“那會兒的事情也不知娘子有沒有印象了,那年正好是北狄長驅直入到了京城,之后大人在京郊抓住了那時候的北狄皇帝劉鯀,朝中爭吵了一番之后,大人就帶著人去打北狄,并沒有與北狄和談?!?/br> 秦月想了一會兒,令安六年的事情對她來說,不過就只有她從城墻上跳下來那一件而已,余下所有她全不知,更不知道容昭后來抓住了北狄皇帝劉鯀。于是她便搖了搖頭,道:“這些事情我并不知道?!?/br> 嚴芎頓了頓,似乎是有些意外,便又重新把令安六年的事情理了一遍:“那年的事情對普通百姓們來說的確也沒什么大事,唯一的一件事情便是北狄南下到了京城,有了孝仁太后帶著圣上逃出京城。不過京城之外都是穩固,沒有出過什么亂子?!鳖D了頓,他又說道,“其實那年北狄之事如今回頭來看是早有征兆,長公主回晉國來便是一個警示,不過那時候沒人注意到這一點,何況那時候朝中也不僅僅只有大人同意讓長公主回宮,當時朝中是有過爭吵,但其實也還是同意了接長公主回來。那會兒爭吵的還有另一件事情,那就是長公主回來了應當在何處開府,還應不應該留在京城,那件事情一直沒有結果,因是大人把長公主接回來,故而就讓長公主借住在了容府?!?/br> 秦月也想起了當年之事,一時間倒是有些唏噓了——那時候她以為容昭與趙素娥有什么私情,所以才有讓趙素娥回到晉國之后就住在容府的事情,倒是不曾知道那時候朝中還有過許多爭吵。 “其實那時候我是勸大人不要管這事情,既然公主接回來了,直接往皇宮門口一丟,難道太后和皇帝就硬看著公主在門口?”嚴芎笑了一聲,語氣中全是感慨,“只是大人沒同意,只說若是直接往皇宮門口丟了的確是省事,但卻像是直接對圣上和太后示威,是下下策。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問大人,那上上策是什么?大人說,是朝中文臣立刻想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讓長公主立刻建府。不過那時候文臣們都不太樂意長公主回來,更別提幫著想什么理由來讓長公主建府,所以折中之法,便是讓長公主去了容府?!?/br> 秦月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聲,道:“這事情在我眼中,便是他與公主有私情?!?/br> 嚴芎愣住了,他思索了許久,最后也笑了起來,嘆道:“抱歉秦娘子,這事情我沒有站在你的角度想過?!?/br> “其實你家大人也沒有站在我的角度想過?!鼻卦聼o所謂地擺了擺手。 嚴芎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秦月,又想了想才繼續把話說了下去:“長公主回晉國來原本目的也不單純,后來我們審問北狄的劉鯀時候才知道,她當初便是用晉國北邊的云州和賀州與劉鯀做了交易,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光憑一張輕飄飄的遺詔就讓孝仁太后交出權力,所以是她引著北狄南下,還許下了交易,目的就是要讓晉國亂起來?!?/br> “那你們大人為什么沒覺察?”秦月問。 嚴芎道:“察覺到了,北狄剛開始異動的時候就覺察到了,大人幾次上了奏疏,但那時候孝仁太后還想和談,沒有允了大人出兵的請求,故而拖延到后面,便讓長公主得逞?!?/br> . 秦月對朝政之事是一無所知的,這會兒聽著嚴芎說了這些,卻忽然想起來那年容昭從邊關回京之后的忙碌,他那時候雖然讓趙素娥在府中,自己卻不似之前那樣清閑,似乎總在忙碌什么,現在對上嚴芎的話,大概就是在為這些事情忙碌了。 他的忙碌她全不知曉,他和她就好像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 她的世界中除了容府中那一點點煩惱之外再沒有其他,而他在歷經的一切困境和難熬是與她無關的,他不說,她便永遠也不會知道。 無論他因為什么原因隱瞞,都只能說明在容昭心中,她并沒有那么重要。 若是從前,她大約是會有些難過的,但現在并不會了,她聽著嚴芎說這些過去的事情,就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只是她恰好是故事中一個沒有出現姓名的無關緊要的路人。 . “其實那時候撤到鶴城不算太壞?!眹儡旱故菦]注意到秦月的神游天外,而是繼續說了下去,“孝仁太后有諸多缺點,但有一點足以彌補,她足夠果斷,在鶴城時候她及時把兵權托付給了大人,又給謝丞相留了旨意,再讓長公主攝政,便讓當時的局面至少穩定下來。大人帶著我們去打北狄便是在鶴城之后的事情?!?/br> . 秦月想起來那時候的她,那時候她應當是被庾易救了,然后與蘆苗在一起,然后在容昭回到京城之前便離開,在大雪紛紛的冬夜之中往洛州來。 那時候她在為她的前半生糾結恍惚,眼睛看不清,只能依靠萍水相逢的蘆苗,朝著自己都不知是什么樣子的將來一步一步前行。 . 想到這里,她又笑了一聲,卻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看向了嚴芎:“所以長公主與北狄勾結的事情既然已經人盡皆知,為什么……這么多年,她也還是長公主?” “長公主攝政,圣上年幼,事實上長公主便是晉國的一國之主?!眹儡盒α艘恍?,“只有等圣上長大了,要親政了,這件事情才能拿出來說,否則只會讓朝廷內亂,宗室起異心,那樣的話,都不必說什么北狄,晉國自己內亂起來,就會分崩離析?!?/br> 秦月恍然地點了點頭,感慨道:“所以對北狄動手,其實也是斬斷了長公主的后路,她沒有北狄作為助力,便也沒有任何力量,只能把一切希望放在圣上身上?” “不是圣上身上?!眹儡杭m正,“是讓長公主感覺到無依無靠,便會越來越對權力渴求,她自己都會害怕她從前做的事情被揭穿,她會想要隱瞞,最后便會按捺不住想要動手?!?/br> 這話說得這么直白了,秦月便明白過來,不由得搖了搖頭,道:“你們這些人,總想得彎彎繞繞?!?/br> “還是說當年的事情吧!”嚴芎笑了一笑,“那年便是大人帶著我們往北狄去,因為那時候有長公主的許諾,所以北狄格外囂張,就算劉鯀被我們俘虜了,他們也斷然沒有半點后怕,他們相信在朝中的長公主一定會幫著他們,甚至會替他們把我們大人給解決掉?!?/br> “你們大人不害怕?”秦月問。 “我覺得……應該是不害怕的?!眹儡赫Z氣中有些自豪,“雖然那時候我們都在擔心朝廷會不會臨時又像當年那樣下旨停戰和談,但大人說不用理會,還說了所有責任就由他一力承當?!?/br> “不怕朝廷中會有人暗箭傷人?”秦月感覺嚴芎的描述中,容昭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害怕,但大人不怕,我想那應當是因為大人已經確定了自己想做的是什么,所以他所向披靡,也不畏懼任何來自身后的攻擊?!眹儡赫f道,“其實那時候我們沒想到大人會立刻帶著我們出征,那時候抓住劉鯀的時候大人還受傷了,但大人并沒有因為這樣的小節就認為自己可以退縮,我想大人那時候一定以后自己的信念。他已經不再為最簡單的所謂爭權奪利而費神,他就只是想讓整個晉國沒有北面之憂?!?/br> 第89章 相似之處 又有不一樣的人生軌跡 在嚴芎的口中,容昭有著偉岸的背影,是戰無不勝的英雄,是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上遺世獨立的忠臣,是對著他們這些最普通的手下哪怕一個小兵都無微不至的將軍。 秦月聽著嚴芎說他們在北狄打仗的故事,聽到嚴芎說起容昭受傷的情形,心中有些說不清的情緒。 他在說的是她最親密的枕邊人,也是最陌生的枕邊人。 . “那時候北狄的那個王秀親自帶著人埋伏,幾乎就是要同歸于盡,他帶著炸藥,想著就是要一命換一命?!眹儡赫f起這些事情來是眉飛色舞的,“要我說,其實王秀也能算是將才,在北狄那么多年是屈才了,他雖然是裙帶關系上位,但也是有真本事的人?!鳖D了頓,他接著又道,“那一戰他用了聲東擊西的法子,我們大人沒有上當,于是他也意識到如果讓我們進了姚城,就能直逼北狄的都城,所以就是想著寧可同歸于盡,也要拖住我們的腳步?!?/br> 秦月分不清什么姚城還有什么北狄的都城,更不知道這些地方到底意味著什么,嚴芎的講述她就全當故事來聽了。 她問道:“那這個王秀成功了?” “差一點點吧!”嚴芎說道,“不過我們大人福大命大——也不能這么說,應該說我們大人早有防備。不過要我現在說,那是老天都在幫王秀。那天正好一場大雨下來,雖然炸藥熄了大半都沒炸出什么來,可那頭山上倒是滑了半截,王秀是奇襲過來,我們大人呢是讓我們先避戰保持實力,親自拖住了王秀讓我們抓緊時間后撤,就那會被王秀一刀砍穿了背甲,再又被山石給狠狠砸了一下?!闭f著他自己語氣帶出幾分感慨來,“要是我,可能就交代在那里了,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大人那時候還能回手把王秀給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