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意 第13節
秦月沉默了一會,若站在趙素娥的立場設身處地去想,作為公主她是真的難為。在她的認知中,歷朝歷代都沒有過讓真公主去和親的事情,可趙素娥不僅是真公主,還是先帝唯一的女兒,當初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讓她去和親了呢? 趙素娥笑著看她,道:“從前那些事情也不必多提了,這事情往大了說是和親,可往小了說,不就是出嫁的女兒在夫家過不下去了,所以想回娘家了么!娘家人未必樂意這女兒回來,又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便只好這么含糊將就著?!闭f到這里,她自己嘆了一聲,再沒往下說。 嬤嬤送了熱茶進來,然后安靜地退到了外面去。 屋子里面就只剩下了秦月與趙素娥兩人。 趙素娥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向秦月笑道:“這茶是不錯的,比我早年在宮里喝的茶還要好些。明之送來的時候,我還說這樣好茶應當先讓家里人喝,他就說你不愛喝茶,我就厚著臉皮都收下了?!?/br> 秦月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穩穩放下了,她想著方才的斗篷,再看著眼前的茶盞,有些事情便在她心頭縈繞不去。 趙素娥接著又把話給繞了回去,問道:“所以你平日在家里做什么?我平日里就無聊得很,又沒什么地方能去,也不好整天讓明之過來陪著我說話,我想來想去,也就只能找你說說話聊聊天,要不這日子也太難過了一些?!?/br> 秦月抬眼看向了趙素娥,道:“在家里也就是做點針線,再就是與大姑娘一起玩耍,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做了?!?/br> “針線是最沒必要做的?!壁w素娥眉頭皺了一下,“我素來厭惡做針線,若凡事要我動手,還要針線上的人做什么呢?養著她們白吃白喝?你們容府也不缺針線上的人,你也沒有必要去動手做什么針線。就交給底下人去做,若是做不好就讓她們重做,再有什么怨言,直接換人就行!” 秦月垂著眼瞼,只笑了笑,道:“不過打發無聊而已?!?/br> “說的也是,總得有些事情做了,才不無聊?!壁w素娥支著下巴看她,“像我這樣就很無聊——說起來,你與明之是如何相識的?那年明之送我去北狄的時候,他還是孤身一人呢!我以前以為他是要一輩子就打光棍了,看著就不解風情,木頭一樣的人?!鳖D了頓,她語氣中多了些感慨,又道,“當年父皇還在的時候讓我選駙馬,明之也在其中,那時候我想著,這郎君俊俏瀟灑是不假,可一板一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活人,我脾氣又差,說不定吵架的時候都沒個反應,那得多鬧心?所以便遲遲沒有選中。猶豫來猶豫去,父皇沒了,我就只好嫁去北狄了?!闭f到這里,她自己笑了一聲,仿佛是自嘲一樣,“可見啊,親爹與后娘還是不一樣的,親爹再怎么還是會想著閨女能過得好,后娘嘛……既沒有生過也沒有養過,憑什么讓她對你好,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里面意思太多,秦月思索了一下,才領悟到了趙素娥說了這么多話中的意思。 無非三層,第一層是說她自己的不容易,她是可憐的公主,因為親爹沒了所以淪落到了和親,也沒人拉她一把,最后還是當年意中人來拉了她一把,是因為她實在可憐,娘家人都不樂意幫她了。 第二層便是在說她與容昭之間的關系,她如此光明正大地擺出了她與容昭的過往,也直接把容昭給予她的特別放在了最面上,容昭對她就是好,并且是容昭自愿的,并且她慷慨告知了,希望秦月有自知之明。 第三層則是在打探她秦月與容昭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了。 所以這個可憐的公主,現在回到了京城,心中是有怎樣的打算呢? 她是打算回頭找當年的駙馬人選再續前緣嗎? 秦月抬頭看向了趙素娥,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笑了笑,道:“殿下當年和親,也算是為國為民,是我輩不能及的?!?/br> “不過是好聽的話擺在前頭?!壁w素娥說道,“越是好聽,越是高帽子,前面便是深淵巨坑,掉下去都難爬起來。你看看我,五六年了才能回來?!?/br> 話聽到這里,秦月心思微動——五六年前趙素娥去北狄和親? 她忽然想起來當年容昭救她的情形,那時候他是身著戎裝,身后帶著兵馬——他是從北邊往京城去,路過了她跳下去的那條河。 方才趙素娥也說了,當年是容昭帶著兵馬送她到北狄去的。 若是同一年,那便只可能是容昭送完了趙素娥回京的路上救了她。 他救她的時候,是不是想到了剛剛被他送去了北狄的那個可憐的孤苦伶仃的公主? 或者她還是應該感謝趙素娥的,若不是她的悲慘,便沒有容昭忽然大發善心救了人,還慷慨地施舍了她一份活路。 有些事情便是知道了還不如不要知道。 “所以……你與明之是怎么認識的?”趙素娥目光閃爍了一下,看向了秦月。 秦月勉力笑了笑,道:“我落水之后,將軍救了我,之后便與將軍成親了?!?/br> 趙素娥露出了一個有些失望的神色,道:“我還以為你是用你驚人的美貌俘虜了他?!?/br> 秦月輕輕笑了一聲,道:“應當算是報恩吧!畢竟將軍救了我……這恩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得清?!?/br> 第20章 心知肚明 一切都看不見,或許是一樁幸…… 有些話秦月是無法對人說的。 比如她對容昭的心思。 最初她被救時候的感恩、想要報答、以及或許能算是死心塌地的愛慕。 她與容昭的確是云泥之別,她的愛慕顯得渺小而不值一提,所以她就只能說報恩。 這樣一來,才會顯得她并非是攀附,而只是報答。 可她心里知道,除了想要報恩之外還有愛慕。 在只有她與容昭兩人的時候,她也或者直接或者婉轉地表露過心意,但他沒有過回應。 一次兩次,七次八次,無數次。 她并不是蠢到聽不懂又看不透,她或者只是還沒死心。 所以容昭讓她相信他,她也就信了。 就算此時此刻,趙素娥把一切反常一切異樣都說給她聽,她還是會去信容昭。 她相信這個當初把她從生死一線救出來的男人,她的信任盲目不理智到她自己都一清二楚。 . 從桃花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冬日的傍晚總是匆匆。 走到正院,便見天色完全暗下來。 回廊下有容昭身邊的長隨小廝等人,屋子里面燈火通明。 長隨等人見到秦月回來,便紛紛后退一步低頭行了禮,然后便退避到了旁邊的茶房里面去。 . 秦月進到屋子里面,就看到容昭正在翻那些送到她這邊來的名帖。 聽到腳步聲,容昭抬了頭,他目光在秦月的斗篷上停留了一會,正想說什么的時候,又瞥見了枇杷懷里抱著的那件一模一樣料子的斗篷,眉頭微微皺了一皺。 “你去見公主了?”容昭站起來,上前幾步幫著秦月把身上的斗篷給解了,然后隨手遞給了一旁的枇杷,“用過晚飯沒有,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秦月道:“沒有用晚飯,公主談興足,我就只好陪著多坐了一會兒?!?/br> “那就讓人擺晚飯吧!”容昭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了,“我在前頭也就只吃了一點,這會兒陪著你用一些?!?/br> 秦月點了頭,又站起來,道:“我進去換身衣服,這首飾太沉,墜得頭疼?!?/br> . 容昭于是跟著她進去里間,在她旁邊拖了個繡墩過來坐下了,他看著鏡子里面的她,狀似無意地開口:“怎么剛才看著枇杷懷里還有個斗篷?!?/br> 秦月拆下了頭上的梳釵,然后轉身看向了他,道:“今天穿的斗篷讓公主看見,公主便說她那里有件一模一樣的,硬是要我收下。我實在無法推拒,便只好帶回來了?!?/br> 容昭也看著她,似乎在斟酌著什么一樣,卻沒有立刻說話。 秦月重新轉身去對著鏡子,慢慢地把珠釵花樹等等都從頭發上拆下來。 過了一會兒,容昭笑起來,道:“上回讓人給你做的首飾,剛才都送來了,你看看喜不喜歡?” 一邊說著,他一邊讓外面長隨把箱子送進來,又道:“有些是按照上次你圈的圖案做的,有些是他們自己想的,我看著都不錯?!?/br> 秦月從鏡子里面看他,心里忽然浮起一句話來——這是只有我有,還是公主那邊已經送過了呢? 可他神色那樣坦然,便好像是她在多心。 . 外頭長隨小廝們抬著箱子進來,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秦月跟著容昭走過去看,便看到里面珠光寶氣,華貴無雙,應當都是如今京城時興的樣式了。 容昭又道:“剛才看了看你這邊的帖子,也不怎么重要,倒是不必你親自去,讓人回帖再送份禮便行?!?/br> 秦月沒有在意容昭的話,只從箱子里面拾起了一支星月環繞的梳釵,然后抬頭看他,笑道:“我喜歡這個?!?/br> 容昭聽著這話,便就著她的手看了一看,道:“喜歡就行,有沒有衣服好配,要不要再多做幾件衣服?” “也不必那么麻煩,衣服已經夠多了?!鼻卦驴聪蛄巳菡?,也不知為什么,她覺得今天晚上的容昭甚至是有一些緊張的,不似平常時候那樣自然。 她低頭看向了手中的梳釵,又想起來從趙素娥那邊帶回來的斗篷——或許是他在心虛,所以才會這樣反常。 . 這么一會兒工夫,外面的飯菜已經擺好了。 枇杷在門口問道:“將軍,夫人,這會兒就用飯嗎?” 秦月把手中的梳釵放在了妝臺上,又隨手拿了根長簪把頭發挽起來,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容昭:“將軍一起吃飯吧!” 容昭點了頭,便與她一起到外間的小圓桌旁邊坐了。 飯菜都很簡單,大概是因為最近府中又清理過一次下人,廚房里面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秦月吃了一筷子魚,比她之前單獨讓人做的還要好上許多。 只是人的口味似乎變得很快——那天是想吃,今天卻沒什么胃口。 轉而吃了兩口青菜,又吃了一小碗米飯,秦月便把筷子放下了。 容昭在旁邊見了,便道:“怎么就吃這么一點?” 秦月看了一眼他碗中見了底的飯菜,便重新拿起筷子給他夾了菜。 “我陪著你吃完?!彼f。 容昭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沒說出口,就只是把她夾的青菜給吃了下去。 .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明白白說說出來的。 只需要一個暗示,甚至只是聽起來無關緊要的話語,便能輕易地得出結果。 . 夜色濃重時候,翻云覆雨之后,秦月趴在容昭的胸膛上,他們氣息交融,彼此之間似乎可以融為一體。 “當初……你是在送了公主去北狄回京的路上,救了我,是嗎?”秦月低聲問道。 容昭沒有回答。 秦月也沒有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 她埋在他懷里,伸手描摹著他粗糲的手掌。 手掌之中有糾纏的紋路,那些被稱之為命運,人的一生似乎就被那團糾纏所禁錮。 容昭抓住她的手,慢慢地與她擺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