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意 第5節
容昭讓幾個丫鬟把放在正廳的幾口箱子給搬了過來,然后起了身,又讓她們都退出去。 打開箱子,他向她招了招手,道:“來看看你喜歡嗎?往少梁跑了一趟,那邊也沒什么值得帶回來的,便讓人往北狄去弄了一箱皮子?!?/br> 秦月慢慢地站起來,走到了他身邊來,看到了一整箱的各種皮子。 “有塊狐貍皮特別完整,我之前想著或者可以給你做個圍脖,或者手籠也可以?!比菡褟澭谙渥永锩娣艘粫?,果然找出來一條火紅的狐貍皮,他看到秦月走過來,便抬手在她身上比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頭,“我想著這個紅色就襯你?!币贿呎f著,他把這狐貍皮隨手就塞到秦月手里,又在箱子里面翻出來一張黑不溜秋的熊皮,拎起來只怕是要比人還要大了,他回手就往秦月身上披了一下,笑道,“這個可以給你做個斗篷,這種大雪天出去就不會冷?!?/br> “給伯母或者鶯兒吧,去年做的衣服都還沒穿完?!鼻卦绿ь^看他。 容昭笑著把那張熊皮放到一旁去,又從里面翻了一張出來,笑道:“伯母和鶯兒自然也有,這些是給你的?!彼读硕妒掷锏钠ぷ?,又道,“這個也可以做個斗篷,多余的做個帽子也好看?!?/br> 秦月抿了一下嘴唇,在旁邊坐下了。 她看著容昭興高采烈地把那一箱子皮子挨個拿出來給她看,又認真地說了能做什么衣服,接著又拖了旁邊另一口箱子過來打開,里面滿滿當當都是各色寶石,紅藍綠紫黃,在燭光之下幾乎要把人的眼睛給閃花了。 “這些給你去做首飾,明天讓二弟給你送圖樣來選,選好了就讓人去做,等過年的時候進宮謁見還能用上?!比菡鸦仡^,看著秦月只是在旁邊默默看著,便笑著拿了一塊巴掌大小的紅寶石過來逗她,“這個讓人磨一磨,給你做個墜子,怎么樣?” 秦月忍不住還是笑了一聲,道:“這么大,掛在哪里都嫌累贅?!?/br> “終于笑了,所以剛才是怎么不高興?”容昭隨手把那塊寶石放在了桌子上,“有人惹你了?二弟與我說家里面有些下人不聽話所以遣散出去,那些人是在你面前亂說話了嗎?”頓了頓,他在旁邊坐下,又拉著她坐在自己身上,“別為下人生氣,不過都是下人而已,不喜歡就換掉?!彼p輕地捧著她的臉頰,語氣是耐心的,“反正家里面也不用你cao心什么,有事與伯母說一聲,她替你做主就是?!?/br> “伯母……其實并不太喜歡我?!鼻卦鲁聊艘粫?,有些話她從前婉轉暗示過,但容昭似乎并不太明白,這次若說得直接,他到底能不能懂呢?“有些事情……我也不知要怎么與伯母說?!?/br> “沒法與伯母說,就和二弟說一聲?!比菡研χf道,“你在家里就只管自在過日子就行了,那些瑣事也不用去理會?!币贿呎f著,他一邊彎腰從箱子里面又抓了一把寶石散在了桌子上,“年底了各府宴席多,到時候你不是也要去的?首飾衣服都要早些備好了,免得被人笑話?!?/br> 秦月低頭去看桌子上那些亮晶晶的石頭,一時間也不知能說什么了。 她也不想聽容昭再說這些事情,她感覺心底壓著一團火。 拉了一下他的手,她在他身上轉了個方向,胡亂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容昭很快便丟開了那些石頭,熱烈地迎了上來。 .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候又照例沒見著容昭的人。 枇杷進來伺候她起身的時候只說是他一早上就起來,換了朝服就出門,應當是進宮去了。 聽著這話,秦月看到擺在屋子里面那幾箱東西,心中只覺得煩悶得很,便只讓她們把這些都收起來。 她越來越厭惡自己,她似乎已經變成了連她自己都討厭的那種人。 枇杷見她臉色不好看便也不敢多勸什么,只讓丫鬟們把那些都收拾進了庫房里面去。 吃過了早飯,她在屋子里面拿了棋譜出來對著棋盤擺,這黑白子還是她很小的時候跟著父親學過一些,其實只懂一些皮毛,對著棋譜擺也未必能領會太深,她平常也不喜歡玩這棋子,只是她發現那些針線瑣事已經沒法讓她停下來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情,或許跟著棋譜絞盡腦汁,便沒有余力去想其他了。 . 快到中午時候,她忽然看到枇杷匆匆從外面進來,又讓屋子里面的丫鬟都到外面去,關上了門,才低聲向她道:“桃花苑那位貴客的身份打聽到了,是公主?!?/br> 秦月愣了一會兒,拿在手里的棋子都忘了落下去,直愣愣地看向了枇杷:“公主?” “是之前和親去北狄的那位嘉儀公主?!辫凌寺曇魤旱煤艿?,“早上時候桃花苑里面來了宮里的人,所以這會兒便都知道了那位是公主?!?/br> “和親去了北狄,現在又回來了?”秦月慢慢地把棋子放下了,“是北狄出了事情?” 枇杷想了想,道:“北狄的事情也不清楚,將軍這兩年就是在邊疆與北狄打呢,可能是打了勝仗,就把當年和親的公主給接回來了?” 秦月詫異地看了枇杷一眼,道:“有這樣的規矩么?從前沒聽說過和親的公主還能回來的事情?!?/br> “不知道?!辫凌死侠蠈崒嵉負u了搖頭,“大家是這么猜的,可究竟是為什么,也不知道?!?/br> 一時間秦月心里涌出了無數個問題,為什么這個公主會到容府來?去和親的公主為什么還能回來?她回來了不應當是回宮去嗎?在容府暫住是要暫住多久?這個嘉儀公主到底是什么來頭?從前為什么都沒有聽人說起過? 但顯然枇杷沒有辦法給予她任何解答,她自己也想不出來任何一個答案。 “那要去拜見公主么?”秦月把這些想不出答案的問題都拋開,重新問了一個似乎應當有個準確答案的問題。 枇杷想了一會兒,遲疑道:“要是按照規矩,還是應當去拜見的吧?否則將來是不是會被人說不懂禮節?” “老夫人怎么說?”秦月又問。 枇杷這回便回答得很肯定了,她道:“老夫人已經去過桃花苑了?!?/br> 秦月沉默地對著棋盤想了想,道:“那收拾收拾,也去一趟桃花苑吧!” 枇杷扶著秦月站起來,又道:“老夫人過去的時候是送了兩副鐲子兩套花釵,夫人應當是比著減半分吧?” “那就減一套釵?!鼻卦赂杏X有些頭疼,“你現在去庫房找來先給我看看,免得老夫人到時候又回頭說我禮數不到?!?/br> 枇杷點頭應下來,便先往庫房跑了一趟去翻找出了兩副鐲子,還有一套二十四節氣的花釵。 秦月讓她拿過來看了,又囑咐她去找個好一些的匣子來裝,接著才去翻了翻柜子里面的衣裳——她的衣裳多,但見公主還是要莊重些,在各色衣服里面看了一圈,最后便找到了一件朱紅的長襖和一條銀色的裙子,正打算叫枇杷過來幫忙看看首飾時候,她卻從窗戶里瞥見了容昭的身影,他穿著官袍,正從外面進來。 容昭走路快,她才從窗戶里面看到,不過一會兒,便看到他從正廳走過來了。 “這是準備出門去?”容昭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掛在架子上的衣服,“這么冷的天,穿這么點不行,還得再加一件斗篷?!?/br> 另一邊,枇杷捧著裝著鐲子和釵的匣子過來,見到容昭,便先行了禮。 容昭看了一眼枇杷放在桌上的匣子,隨手打開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要見什么重要的人?這套釵不是上次我送你,你自己都不舍得戴?!?/br> 秦月擺了擺手示意枇杷先出去,然后看向了容昭,道:“嘉儀公主現在在府中,我是應當去拜見的。聽說伯母過去時候送了兩副鐲子兩套釵,我便減了半分?!?/br> 聽著這話,容昭的眉頭皺了起來:“去拜見她做什么?沒必要去?!币贿呎f著,他一邊把匣子給合上了,“這東西也沒必要給她?!?/br> “可……”秦月也忍不住想皺眉,“這是禮數……” “我說了不用去,就不必去?!比菡颜Z氣強硬起來,“她只是暫住,你不要過去打擾她。何況伯母已經去過,就算是禮數到了,不必你再送什么?!?/br> 這話聽得秦月啞口無言,她看著他許久,最后道:“伯母會說我不懂禮數?!?/br> “這事情我會與伯母說?!比菡褞缀跏遣荒蜔┝?,他站起身來便往外走,“你不要去打擾嘉儀公主,知道嗎?” 第7章 陳年事 有生路的時候,誰也不想死 給公主準備好的禮物秦月還是讓人送去了桃花苑,只是她沒有親自過去。 大概是因為容昭親自與林氏說了什么,這一回林氏沒有因為這事情再過來說什么。 但也約莫是因為容昭知道秦月還是給嘉儀公主送了東西的原因,他便連著好幾日沒有往正院來。 又過了幾日,那位嘉儀公主回了禮,她讓她身邊的嬤嬤親自走了一趟,送來了一個精致的匣子。 送來的時候恰好容鶯在屋子里面陪著她說話,等到那嬤嬤走了,容鶯便好奇地看著那匣子,向秦月笑道:“嬸嬸,能不能打開看看里面是什么?” 聽著這話,秦月笑起來,道:“你打開看便是?!?/br> 容鶯于是打開了那匣子,伸手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尊黑玉雕塑——雕的是雄鷹展翅。她露出了一個有些詫異神色,看向了秦月:“這是要送給叔叔的,拿錯給嬸嬸了嗎?” 秦月微微怔了片刻,她從容鶯手里接過了這小小的擺件,這黑玉光澤細膩,雄鷹羽毛纖毫畢現,的確不像是送給女眷的擺件。往匣子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還有一張簽,她伸手把那簽拿起來看過,上面寫了簡短的回禮贈詞,一看便是已經成了制式的答謝詞,大約這禮物也是隨便選的。 容鶯好奇地湊過來看,然后臉上露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嫌棄神色,道:“有年頭沒見過這樣回禮的人了,現在應付人都不會寫這么老套制式的贈詞?!?/br> 秦月搖了搖頭,便只把這雄鷹展翅的擺件重新放回到匣子里面,然后道:“畢竟是公主?!彼故呛苣芾斫鉃槭裁此土诉@么個東西,這大概就是公主想回禮,又懶得去精心挑選什么,便隨手點了一件貴重的送來了。 容鶯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道:“公主又怎么樣,和親到北狄,要不是叔叔這幾年一直在邊疆打勝仗,她也別想回來?!?/br> 秦月讓枇杷把這匣子給收起來,然后看向了容鶯:“無論如何她現在暫住在我們府里,這些話還是少說吧!免得傳到她耳朵里面去了,那樣不好?!?/br> 容鶯擺弄著手里的珠串,抬頭看向了秦月,道:“我從二叔那里知道一件事情?!?/br> “什么事情?”秦月摸了摸茶盞,見里面茶水已經涼了,便讓枇杷換了熱茶過來。 容鶯看著枇杷出去了,然后才小聲道:“二叔說,我的祖父當年在的時候,叔叔差一點就尚了這位公主,去做駙馬?!?/br> 秦月愣住了,她看向容鶯,眉頭微微皺了一皺:“真的?” “嗯,真的?!比蔸L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問二叔了,二叔說當年知道的人不多,那時候還是先帝在的時候呢,祖父還是太尉,容家還沒遭難。后來先帝走了,這事就不作數了?!?/br> . 秦月沉默了下來,似乎有許多疑惑,在此時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為什么這位嘉儀公主從北狄回來之后是住在容府中,為什么單獨收拾出了桃花苑又專門找了人去伺候,為什么容昭不讓她過去拜見她。 . 容鶯見秦月不說話,大約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便又找補了起來,道:“嬸嬸,叔叔與你成親了,肯定是不會想這位公主的。她暫住在我們府里,應該只是叔叔憐憫而已?!?/br> “就……只是有些意外?!鼻卦律钗豢跉?,勉力笑了笑。 容鶯看著秦月,又拉著她的手搖了兩下,道:“嬸嬸,這事情二叔原本叫我保密不要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應當知道,否則到時候有風言風語傳到你這邊,意思就變了,反而不好?!鳖D了頓,她又仿佛是自我矛盾一樣地繼續說道,“反正……我覺得不應當不告訴你的?!?/br> 秦月伸手摸了摸容鶯的頭發,道:“沒事,這事情我就當不知道,不會讓你在你二叔面前為難?!?/br> “要是叔叔有二心,嬸嬸你也不用怕,你是有誥命的夫人?!比蔸L又道,“反正……反正要是叔叔和你有矛盾,我就站在你這一邊?!?/br> . 秦月笑起來,她拍了拍容鶯的手,一時間卻也不知說什么才好了。 在容府中,大概就只有這個小輩容鶯對她真心,應當是因為她還年少,沒有那么多偏見,所以付諸的真心可以得到回報。 但盡管如此,她也知道若真的將來有什么事情發生,容鶯還是會站在容昭那邊,盡管她方才口中說著要與她一起。 誰是衣食父母,誰是一家之主,便會天然地偏向誰而已。 若真的有那一天,她不會去責備誰,只不過是命。 容鶯陪著她用了午飯,下午又和她一起做了許久的針線,吃過了晚飯才回去她自己的院子里去。 . 晚上容昭仍然沒有過來,秦月洗漱之后在暖閣里面拿著書看了一會兒,便見枇杷進來了。 “將軍晚上去了桃花苑?!辫凌岁P上門,小聲地說道。 秦月放下了手里的書,沉默了一會兒才看向了枇杷:“現在還在么?” 枇杷點了點頭。 秦月往窗外看了一眼,漆黑夜晚,回廊下的燈燭光線昏黃,幾乎什么也看不清。 “不管那些,我要睡了?!鼻卦率栈亓四抗?,然后扶著枇杷站起來朝著床榻走去,“你們也早些休息吧!” 枇杷安靜地扶著秦月走到床邊,又把被褥展開,床帳都放下來,小聲道:“奴婢明天讓人去打聽打聽這位公主與將軍從前到底有什么關系吧?” 秦月脫了鞋子,光腳踩在腳踏上,沉默了許久才道:“是應當打聽打聽?!彼偟弥廊菡雅c這位嘉儀公主到底是什么關系,若他們真的從前有過什么,她是愿意成全的,她不想做惡人,就只當做是報恩,她什么都可以成全。 躺在了溫暖的被子里面,她看著枇杷把床帳都放下,然后熄滅了燭火,退去了暖閣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