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腌篤鮮

    在洛文檸的安撫下，大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紅腫著雙眼，走到床前，握著爺爺的手輕聲說著：“爺爺，我們回家?！?/br>
    洛文檸心酸地看著大力將爺爺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醫館的伙計也不敢攔大力，只能陪著笑給洛文檸說：“姑娘，您看這以前賒賬的診費是不是給結一下？”

    洛文檸點頭說道：“好，我來結，欠你們多少，有賬目嗎？”

    “有，有，都有記錄，還有那位大力姑娘的手印和簽字?！被镉嬕娊K于有人結賬了，立馬跑到柜臺把賬本拿出來，遞給洛文檸。

    “這么多？”洛文檸打開賬本嚇了一跳，今天掙的錢不夠還哪。

    “是啊，大力姑娘用的都是上好藥材，說實話，我們大夫都不建議她用，說是老爺子沒辦法治好了，用了也是白用，可是大力姑娘堅持用，把攢的錢都用光了，還欠了這么多錢，這些天她都在照顧她爺爺，也沒時間出去掙錢，我們大夫心好，就讓她賒賬了，哎?！被镉嬕彩菄@息道。

    對于自己唯一的親人，總是要想辦法留住，這是人之常情，洛文檸能理解大力的心情，錢花光了可以再掙，但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若是洛文檸碰上這樣的事情，她也會跟大力一樣。

    “小哥，這樣吧，我今天手頭沒帶這么多錢，我先把身上有的錢都給你，剩下的明天我再給你送來?！甭逦臋帉⑹种械腻X袋遞過去說道。

    “這……”醫館伙計猶豫了，這要是走了后不來還錢了，那咋辦。

    “你放心，我不會不還的，若是你不相信的話，我把我家地址告訴你，如果明天我不來還錢，你可以來找我?！甭逦臋幷f道。

    醫館伙計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大夫。

    “讓她留個地址吧，不然留著她在這里也沒用?！贝蠓驅︶t館伙計說道。

    “是?！被镉嫻Ь吹貞?，有了大夫的應允，他也好辦一些。

    洛文檸對大夫行了一禮說道：“多謝大夫?！?/br>
    “你也不用謝我，趕緊去看看剛剛那位姑娘吧?！贝蠓驀@息地說道。

    洛文檸留了地址，對著大夫再次感謝，然后便急匆匆地趕出門去追大力。

    大力背著爺爺一步一步地走著，她感覺到爺爺的體溫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腦子里一片空白，剛剛跪腫了的膝蓋也麻木了，只是兩條腿在機械地走著，仿佛永遠走不到頭。

    洛文檸推著小攤車追上了大力，默默地跟著她一路去了東郊道觀。

    一進門，道觀里的流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大力身上，幾個大嬸圍了過來關心地問情況。

    大力沒有答話，只是將爺爺背進住的地方，洛文檸對幾個大嬸搖搖頭，神色黯然地跟著大力走進屋里。

    大力將爺爺平放在床上，蓋上被子，握著他的手不肯放下”。

    洛文檸眼看著爺爺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而大力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地坐著，看著她爺爺。

    洛文檸心里著急起來，她走出房間，對幾位關心大力的大嬸說道：“嬸子們，大力爺爺不行了，能不能請哪位大叔大爺幫幫忙，給大力爺爺換身干凈的衣裳?！?/br>
    大嬸們面面相覷，問道：“咋就一下不行了呢？昨天還看著可以呢?！?/br>
    “大夫說，這個病本來就治不好了，是大力硬撐著拖了這些天的，大夫說讓我們回家料理后事了?！甭逦臋庌D述著大夫說的話。

    “哎，真是可憐，大力就這么一個親人了，這要是她爺爺也走了，就剩她一個人了?！?/br>
    “誰說不是呢?！?/br>
    “這接下來大力該怎么辦??？”

    幾個大嬸紛紛嘆息。

    “嬸子，現在不是嘆氣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給爺爺先換身衣裳?！甭逦臋幰妿讉€人女人又開始嘮起來，不由地急道。

    “哦對，你別急，我去喊人，放心啊，我一定把人給你找來?！逼渲幸粋€大嬸說道。

    洛文檸點點頭，現在大力估計腦子是懵的，這些事情她雖然懂得也不多，但她得多考慮著。

    不一會，一個大嬸帶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另一個大嬸端來了一盆熱水和毛巾。

    “姑娘，你去把大力帶出來，剩下的事就交給這位大叔做吧?！倍怂拇髬鹫f道。

    “謝謝，謝謝，我替大力多謝各位了?！甭逦臋幐屑さ亟o幾人行了個禮說道。

    “別客氣了，大家都是苦命的人，流落到這里都不容易，能幫就幫上一把，也不會少塊rou，哎，大力這孩子也是命苦的?！贝笫鍑@息道。

    洛文檸點點頭，然后走進房間，把大力好說歹說給勸了出來坐在外面，大力的意識是清醒的，只不過她的身體被情緒所控制不能自主，她雖然不能接受爺爺不行了的事實，但她也希望爺爺能夠安詳地離開。

    “哎喲喂，真是晦氣，要死就死在外頭，干嘛還帶回來！咱們這道觀的風水要被這死老頭破壞了??！”一聲尖利的女人聲劃破道觀的大院。

    洛文檸皺眉看過去，是那個分粥時候罵人的劉大娘，她估計是聽到了什么，所以才在這里潑婦罵街。

    洛文檸剛想站起來說些什么，就只感覺到身邊一陣風劃過，大力像只小豹子一樣沖了過去。

    “大力?！甭逦臋帗牡睾暗?。

    大力沖到劉大娘面前，一巴掌便把她扇倒在地，劉大娘“啊”的一聲尖叫，讓旁邊的人都感覺到了疼痛。

    “你這賤丫頭，竟敢打我！怪不得老天要收了你家老頭子，報應報應！”劉大娘手捂著臉爬起來，指著大力開始大罵！

    大力并不說話，而是反手又給了她一個大嘴巴，這次劉大娘倒是沒有倒地，但嘴角已經滲出血絲來。

    劉大娘被兩巴掌扇的頭暈眼花，她閉著眼睛緩了緩神，隨后發狂了一樣沖上來想扯大力的頭發，抓大力的臉。

    此時的大力已經在崩潰的邊緣，正好沒處發泄，劉大娘撞上來了，只見大力輕易地一只手就抓住了劉大娘的兩只手，劉大娘被大力鉗制得不能動彈，便又用腳亂踢。

    大力身子避開劉大娘的腳，另一手“啪啪啪”地扇著劉大娘的耳光。

    劉大娘手不能動彈，腳又踢不著，臉上還挨著耳光，這讓她這樣在道觀橫行的人面子上怎么掛得住，于是她扯著嗓子大罵：“你家老頭子活該被閻王爺收，他就該下十八層地獄，誰讓他養了你這么個小賤人，哎喲喲！你這個賤人！”

    大力聞言，臉色鐵青，她不說話，下手反而更重了。

    劉大娘畢竟是血rou之軀，再硬也硬不過拳頭，在掙扎了幾下過后便慫了，嘴上討饒著：“哎喲哦，大力，饒了我吧，我錯了，我這張破嘴該打，但打了這么多下也應該夠了吧，求求你別打了?！?/br>
    大力還是不說話，依舊啪啪啪地扇著耳光。

    洛文檸本來在劉大娘反擊的時候，想沖過去幫忙，但一看這架勢是不用了。

    這些個耳光下來，劉大娘被打暈了，再也叫不出聲來，大力看著癱軟在自己手上的劉大娘，像扔垃圾一樣將她扔了出去，然后轉身又回到了洛文檸的旁邊坐下。

    道觀的人都嚇傻了，雖然道觀里的人經常吵架，打架也常見，但從沒見過像這般的單方面暴揍的，一把都是勢均力敵，雙方你來我往，誰也別想占誰的便宜，但今天大力可是扎扎實實地痛扁了劉大娘一頓。

    大家只知道大力力氣大，但從來沒見她欺負人揍人，平時也是寡言少語，就算有人挑釁她激怒她，也會被她爺爺給拉回去，所以今天大力的一番舉動，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足足過了有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去探了探劉大娘的鼻息，見有呼吸這才松了口氣，只不過平時劉大娘為人刻薄，把所有人都得罪過了，所以也沒有人拉她起來，只是任由她在冰冷的地上躺著。

    洛文檸也關注著劉大娘這邊的情況，雖然剛剛大力一番暴揍讓人很爽，但如果出了人命就不好收場了，見到有人試了鼻息發現沒事，這才放下心來。

    “大力，你沒事吧?！甭逦臋幙戳丝磁赃叺拇罅柕?。

    “沒事?！卑l泄過后的大力，渾身像解了封印一般地緩了過來，雖然還是神情悲傷，但已經能正常交流了。

    這時，屋里的大叔也走了出來，低聲對大力說道：“大力，進去再看看你爺爺一眼吧?！?/br>
    大力的眼淚頓時又流了下來，哭著就進了屋，沒過多久，屋內傳來大力撕心裂肺地哭喊聲：“爺爺，你不要走??！”

    洛文檸心里明白，大力的爺爺已經過世了，她聽著大力的哭聲，也不由地流下淚來。

    道觀的嬸子大叔都是經過了很多次這種場面的，大家都默默地自發地過來幫忙，這倒是讓沒經歷過這種事情的洛文檸松了口氣。

    洛文檸回家取了錢，交給道觀幫忙的人，讓他們盡量把大力爺爺的后事辦的體面些，然后她再將醫館的欠賬一一還上，做完這些事情，錢袋子已經不剩下多少銀子了。

    洛文檸沒覺得心疼，倒反而慶幸只是租了個早餐鋪子，沒把錢都花光，手上還有余錢，否則碰上這個事情該如何是好，現在好歹能幫著大力把爺爺后事辦好，這對她來說也算是種安慰。

    這幾天，洛文檸早上忙著去何記賣早點，然后去道觀幫忙大力爺爺的后事，經過大家的幫忙，大力爺爺的后事也體面的處理好了，洛文檸見大力這幾日的情緒還算穩定，這才放心下來，叮囑她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早點鋪子的生意極好，總是一開門就來了好多人，直到洛文檸要打烊，還有人在排隊，只不過礙于時間的限制，洛文檸只能將營業時間寫出來，到時間就關鋪子。

    這日，洛文檸賣完早點回家，想把小攤車放回家后再去道觀看看大力，沒想到，在家門口見到了背著包袱的大力正等著她。

    “大力，你怎么來了？劉大娘找你麻煩了嗎？”洛文檸仔細打量了大力一番，看她身上有沒有傷，生怕是劉大娘打擊報復來找大力的麻煩。

    “她敢！借給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找我麻煩！”大力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自從教訓過劉大娘后，她見了自己都繞著走。

    “那是道觀出什么事情了？”洛文檸又問。

    “沒有，什么事都沒有，不用擔心?！贝罅Υ鸬?。

    洛文檸見大力身上好好的，忙推開門說道：“快進屋里說，外面冷?！?/br>
    大力兩只手輕松地幫洛文檸拎起小攤車過大門檻，放到院子里。

    洛文檸把大力帶進堂屋坐下，問道：“那你怎么背著包袱就過來了，我以為你被人欺負，道觀容不下你呢?！?/br>
    大力從包袱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洛文檸。

    洛文檸接過來一看，是一張賣身契，大力已經在上面簽了名按了手印。

    “你這是干什么？”洛文檸抬頭問道。

    “那天在醫館門口，阿檸小姐你買了我，就是我的主人了，所以我現在就過來跟隨小姐，聽候你吩咐和差遣?！贝罅φ酒饋?，撲通跪倒在地，真誠地說道。

    “誒，大力你快起來?！甭逦臋幋胧植患?，忙要去攙扶大力。

    大力聽話地被洛文檸扶起來，洛文檸把賣身契遞還給她說道：“這個我不能要?！?/br>
    “為什么，阿檸小姐？”大力疑惑地問道。

    “還有，你也不要叫我小姐?！甭逦臋幭肓讼胝f道：“你多大年紀？”

    “還差兩個月就十六了?！贝罅Σ恢缆逦臋幍挠靡?，老老實實地答道。

    “那這樣，我比你大些，你就叫我阿檸姐吧?！甭逦臋幷f道。

    大力顯然還不能理解，為何洛文檸又不要賣身契，又不要自己叫她小姐。

    “阿檸小……阿檸姐，你不要我了嗎？”大力問道。

    “大力，你和我都是平等的人，不能買賣，但可以做朋友做姐妹?！甭逦臋幷f道。

    “但在醫館那天，你幫我爺爺看病，還幫我還了醫館的賬，還有爺爺后事的錢也都是你出的，我那天也說過只要誰幫我治爺爺，就是我的主人，我愿意簽賣身契?！贝罅φf道。

    “我可以借錢給你呀，不用你賣身抵債，以后等你掙了錢再還我就是?！甭逦臋幮χf道。

    大力沒想到還可以這樣解決問題，撓了撓頭說道：“可是，那時候沒人會借錢給我，所以我只能賣身抵債了?！?/br>
    “我會借給你的，所以，把這賣身契燒了吧，你還是自由的人，不是誰的奴仆?！甭逦臋幷f道。

    大力終于明白了洛文檸的意思，眼眶瞬間濕潤起來，誰不希望自己是自由之身的，那時候也是沒辦法，為了救爺爺讓她做什么都行。

    “阿檸姐，謝謝你?！贝罅煅实卣f道。

    “不用謝我，雖然你爺爺不在了，但你還年輕，還有好長的人生路要走，不要動不動就把自己賣了?！甭逦臋幣Φ鼗钴S氣氛，讓大力輕松起來。

    果然大力笑了起來，嗔道：“我哪有動不動就賣自己，以后都不會了?！?/br>
    “那就好！咱們雖然是女人，但也可以憑自己的勞動來掙錢，人的身體才是最寶貴的，千萬不能做傷害自己的事情，其他萬事都可以想辦法?！甭逦臋幮χ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