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頁
與同覺得這話說得很對,譬如她自己,倘使她不曾跟著三小姐讀這些書,便不會同二爺有什么牽連。 二爺便是因為她讀書才瞧上她的,她會作詩,讀了書之后,做奴才也做出了些清高的優越感。 那時候二爺同她談論詩文,她便覺得二爺是個不同的人。 何為不同的人呢? 在與同看來,便是超脫這世俗枷鎖的人,便是不同的人。 那時候二爺常說一些很有意思的話,同那些世俗和道德并不相稱。那時候與同十四歲,二爺只比她大八歲,二十二歲。 二爺房里有一個正夫人,和一房小妾。正太太便稱夫人,那房小妾便稱姨娘。唯她,稱一句“同姑娘”。 那時候,也覺得是莫大的寵幸了。 這是二爺待她,同待旁人的不同。與同是很喜歡的。 二爺常帶她出門,城里人都知道,二爺府里有一位“同姑娘”。 與同對此也是極歡喜的。 在她眼里,這仍舊是待她的不同。 后來才明白,這不倫不類一句“同姑娘”有什么意思,她不過是他的不入流的妾室,叫了“同姑娘”便更不倫不類了,旁人只怕還以為她連妾都算不上。 但那都是后來的事了, 從前的時候,二爺待她極好,寵著愛著,放在手心里疼著。到了連老太太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老太太借故罰了與同一頓,罰與同跪祠堂。 那時候二爺出去談事情,一夜未歸,她便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第二日,她暈倒了。 醒過來的時候,聽聞流了一個孩子。 二爺同老太太吵了一架,吵得天翻地覆,府里雞飛狗跳的。 老太太當時罵她:“你別忘了,她不過是個奴才,也值當你這么緊著疼著,哪怕是生了個大胖小子,那也還是奴才的種?!?/br> 老太太這話罵得對,她不過是個奴才,書讀得多了,當真以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她為了那個沒了的孩子傷心難過了好些日子,那些日子,二爺便同家里吵得不可開交。 最后還是夫人看不下去,夫人親自來求她。 “與同,你也算是打小在府里長大,你便發發善心,勸勸二爺吧。你也不愿意看著這家里散了,是不是,好孩子?!?/br> 她確實不愿意,她勸了二爺。 二爺聽了她的勸,同老太太認了個錯,老太太也下臺階,同她認了個錯。 這事明面兒上便算過去了。 不過明面上過去了,不代表真的過去了。她過去了,老太太過不去,夫人過不去。 那時候二爺夜夜來她房里,陪著她說話解悶,生怕她哪里想不開。 二爺說:“我真希望和與同生一個孩子,我們的孩子,最好長得像與同?!?/br> 她聽了,便信了。 怎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后來她當真又懷了一個孩子,害喜害得極厲害,把她折騰得不行。但與同心里還是很高興,記著二爺的話,記著那些書上說,生生世世,今生來世。 可惜就她記著。 二爺當時不在家里,出了一趟遠門。她因著先前沒了一個孩子,對這事格外地緊張,也沒敢告訴誰。 二爺這一趟,是出門談生意去了。去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兇險。那報信的說,二爺生死未卜,肯定有生命危險。 與同一聽就急了,她想去找二爺。她想告訴二爺,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她擔心二爺,老太太和太太卻擔心她。 老太太找了一個算命的,算命的說她命里帶煞,便是她克了二爺。 夫人也站在老太太那邊,全家人都站在老太太那邊。 與同孤立無援。 她張了張嘴,都不知如何開口說她懷孕了。她記起老太太的話來,她是個奴才,即便生了大胖小子,也是奴才的種。 與同把這事瞞了,被老太太打發到偏院去。只留了一個小丫頭伺候她。 她也沒什么伺候的,便托著小丫頭找人帶消息去給二爺。 她記掛著二爺。 誰知道呢,那小丫頭竟然是老太太手里的人,她的消息沒帶出去,倒帶到了一個陌生男人手里,那陌生男人與同根本不認識,也沒見過,可是老太太偏認識了。 老太太說:“與同,二爺待你不薄,你何苦如此著急?” 她看著她們,忽然明白過來,她們從來沒過去過,她們就想要她的命。她們恨她,恨她搶走了二爺。 老太太要發落了她,她苦苦哀求,想等著見二爺一面。 老太太熬不過,總算同意了。 二爺平安脫險,回來的時候,與同松了一口氣。她有那么多話想說,可是一句話也沒能說。 老太太全替她說了。 老太太說,她同別人私通,還懷了野種。且命里帶煞,克他。 她那時何等期盼地看著二爺,她以為二爺同她一樣,都明白的。 但是她終究看錯了。 二爺端著那藥來找她:“與同,沒了這個孩子,我們還會有別的?!?/br> 與同望著他哭:“你不信我?” 二爺不說話。 他們兩個孩子,沒有一個能看看這人世。 與同想,她或許最不該看這人世。 那日是一個好天氣,她坐在藏書閣的樓上,一眼看下去,都覺得頭暈目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