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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個心有所屬的姑娘,自己又何必這般苛責?要把她一輩子都生生毀了? 公主笑容微苦,閉上眼緩了緩心頭的澀意,改成了罰俸三月,貶為了三等丫鬟,讓她退下了。 怎么能不喜歡呢? 那樣眉眼沉俊,穩重清冷卻溫柔細致的人,與她在這宮中相伴八年的人,她怎么能不喜歡? 她沒有與別的男子相處過,也不知道尋常官家的主子與侍衛是什么樣的。她卻只知道——這天下除了父皇母后,再不會有人能這樣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了。 她不像承昭,從小把揣摩人心當作樂趣,她自小性情寡淡,對所有生人都沒辦法撤下心防。 只有在江儼面前,她能徹徹底底地放松下來,可以把心事說與他聽,可以坦言自己一切不喜歡的人和事。不必在意皇家儀態,不必時刻微笑示人,不必恪守男女大防。只需一個眼神江儼就能懂,甚至有的時候連眼神都不需要,他都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這樣的人……她怎么能不動心? 可惜在她還不明白何為情深的時候,江儼早已有心儀之人了。 她曾經還奢望過,等自己的病徹徹底底地好了,等自己的身體養好,就跟著他出宮好好去看看宮外面的世界,再不用偷偷摸摸地溜出宮去,看他受罰卻無能為力。 可惜……他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 駙馬大選,百余位京城適齡優秀男兒的畫像與介紹送到了文宣帝和皇后的桌案上,挑挑揀揀,到了公主手上,所余不過三十。 文宣帝挑中了一位,私下里問了問那人的意思,人家言明要為家中病重的老父侍疾,無暇顧及婚事——文宣帝暗自點頭,家中老父病重做兒子的卻要娶親,確實是不孝; 皇后也看中了一位,文宣帝又喊來人問了問,對方坦言已有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不忍辜負于她——文宣帝有點不高興,卻十分滿意他的耿直與坦蕩。 連著看中的兩位都含蓄委婉地辭了,文宣帝索性把剩下的畫像都給了女兒,讓她自己挑個合眼緣的。 公主翻著看了許久也拿不定主意,這些人她都不曾見過一面,卻要她選出一位在未來的幾十年里,與她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多可笑的事呵! 江儼看她眼神中似有淡淡譏嘲,猶豫許久,再三斟酌,總算鼓起勇氣開口道:“公主不要為難,若是實在選不出合適的人選……” 容婉玗翻著畫冊,聽到這話停下手上動作,許多不知從何而來的歡悅涌上心間,她強作鎮定地問:“選不出,然后怎么辦?” 她眸中的光太清亮,一瞬間霞光映在她側臉上如玉雕琢,仙姿佚貌似鍍上一層燦燦的光,直讓人不敢直視。 江儼微微錯開視線,話音不穩道:“公主若是實在為難,便是……嫁給屬下也是可以的?!?/br> ——公主若是實在為難。 ——便是嫁給屬下也是可以的。 這話中兩個轉折,聽得公主心一酸,怔怔看了他半晌,差點掉下淚來。 她忍不住自嘲,連著兩個備選駙馬都拒絕了娶她,這事江儼也是知道的。她心里明白:這兩位的借口或許是真的,但也或許,是真的不想娶自己這般高高在上的貴妻。 可她不知道,原來自己在江儼心中是這樣廉價,縱有公主的貴重身份也是別人都不想娶的、是挑不到合心合意夫君的可憐姑娘。 明明江儼語氣平靜冷淡,像往常一樣的面無表情??晒餍氖绿?,又知他早已心有所屬,偏偏從這話中聽出了滿滿的同情。 于是她忍不住鉆了牛角尖——江儼已有心儀之人,卻因為不想看她為難偏偏要這么說,寧愿委屈了他自己和他心愛的姑娘,只是覺得她無人可嫁實在可憐,便決定娶她。 他一向對她好,不想讓她難過,便連委屈自己都不顧。 公主沒敢抬頭,眨眨眼,憋回了眼眶里的濕意。她勉強擠出一個笑,輕輕嗔道:“說什么胡話!你怎么能娶我?”你明明在宮外頭有了心愛之人,又怎么能娶我? 而江儼聽懂的卻是——你一介布衣入宮為奴,怎么能娶我? 公主把手中的備選駙馬圖冊翻得飛快,來掩飾內心發酵膨脹的委屈,可她卻沒看到江儼一下子煞白的臉。 她也不會知道,江儼身無官職敢于這樣開口,究竟做了多少心理準備,才有勇氣這樣對她說? 她也不會明白,兩個總是不善言辭不訴真心的人,究竟能有多少錯過? —————————————— 針工局的老尚宮手太巧了,穿在她身上那嫁衣還未做成,僅僅為一試。正紅緞彩上綴有無數真石美玉,繡了赤金鴛鴦的霞帔熠熠生輝,更襯她面如美玉光華內蘊。 江儼遠遠看了一眼,只覺此生能得見這一眼,也是上天賞他的。 入宮這八年來,看著她一點點變得更好,琴棋書畫、詩書禮儀樣樣都好到極致,這才一點點懂得,云泥異路、天壤之別,究竟是多么讓人絕望的難過。 這才一點點懂得,他一介布衣能入得宮來,并非是為能追上她的腳步,而且要守著她變得更好,護著她走得更遠。這八年傾心相護,只是上天為圓他此生最大的執念。 整整八年,日日夜夜,能跪在她腳下,能仰頭便得見,能護著她走遠,已是此生最大幸事,再不敢有半分奢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