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冉想，既然碎片指引到了這兒，肯定與無聞相關，看這青年的樣子，早先定然受過苦，她便道：“關于神明什么的，有遇過么？”

    那青年失笑：“哪來什么神明，沒見過?！?/br>
    云冉冉想了想，便道：“那聊聊你的眼睛和腿?！?/br>
    ?？∫汇?，無奈道：“你這小姑娘，怎么第一回 見面，就戳人家心窩子呢？”

    云冉冉拉過酒壇，打開封口，給兩個人倒滿，道：“都要喝酒了，那不得聊些深入的么?！?/br>
    “你這小姑娘還挺有意思?！背？⌒Φ?，“你身上有他的氣息?！?/br>
    云冉冉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立刻道：“是無聞佛子么？”

    ?？〉溃骸笆堑?，他說他叫無聞?！?/br>
    ?？⌒Φ溃骸捌鋵嵉谝淮斡龅剿臅r候，我以為他是個騙子，還差點對他動手?！?/br>
    云冉冉問：“為什么??？”

    ?？∶鏌o表情甚至有些怨恨的道：“他對我說【公子在小僧眼中，真是閃閃發光】呢?！?/br>
    云冉冉正喝酒，一口便噴了出來。

    ?？o語的道：“你知道么，當時我躺在尸堆里，眼睛瞎了，眼球被鳥啄走，腿斷了，身上沾滿了血和其他人的內臟?！?/br>
    “他突然出現，說著這種屁話，我那是不能動，我能動我肯定一拳就揮上去了?！?/br>
    云冉冉莫名有些想笑。

    ?？”瘧嵉慕懒藥琢；ㄉ?，接著道：“后來他把我拉起來，這小和尚文文弱弱，看著也不經打，當時魔潮爆發，我是去前線抗擊鋪天蓋地的魔物的，因為魔物過多，抵抗不了，為了隊伍能夠平安撤退，我留下殿后，后來……

    “后來在大部隊離開后，我浴血奮戰，終于殺出重圍，眼看就要與大部隊匯合，就因為身后跟了一只魔物，便被隊友無情射殺?！?/br>
    ?？∮行┌?，“我的腿和眼睛并非魔物所傷，其實是被隊友……”

    云冉冉看著他的眼睛，心里跟著難過。

    ?？∮只謴土藢こ５恼Z氣，還帶點笑意。

    “實話說，他不出現，我肯定死了，按理這是魔物的大后方，他不應該出現才對，而且還這么干凈，唯有一個解釋，便是先前我方修士挺進的時候，他躲起來沒有上，等到大部隊撤走，才跑出來?！?/br>
    “我想，這大概率是個逃兵?！?/br>
    “他救了我，我也沒拆穿他，他尋來草藥替我療傷，我卻多少有些瞧不起他，我想，他應該是無法一個人在這林子里活下去，才拼命的把我拉起來?！?/br>
    “后來我發現我沒猜錯，等我好了，這家伙就再也不探路了，總是在后面要我保護，我他、媽瞎了眼還瘸了腿，還得為他拼命，我那時很氣憤，但他畢竟救了我，我就當還他了?！?/br>
    “我以為他那胡話就說給我聽，沒想到幾天后，他遇見了一只魔狼，那狼半邊耳朵被咬掉，眼皮耷拉著，身子中間有道巨大的刀傷，幾乎要把他劈成兩半，有氣出，沒氣進，丑的我都不忍心看?！?/br>
    “然后他跑上去，一模一樣的說辭，【妖公子在小僧眼中，真是閃閃發光呢】?！?/br>
    “丑成這個樣子還能違心說出這種話，這小和尚是審美有問題，還是心靈扭曲？我當時一萬個問號?！?/br>
    后廚傳來一聲低吼，隨后一個青年從布簾后探出腦袋，頂著兩只狼耳，半邊的狼耳被咬掉了，他不滿的瞪了一眼?？?。

    ?？≥p咳一聲：“不丑不丑，就是獵奇了點兒?！?/br>
    云冉冉驚訝不已，原來那狼妖就在后廚給她做陽春面啊。

    ?？〗又抡f。

    “那狼妖也沒腦子，小和尚這樣一說，當場就感動哭了，答應跟著我們一起上路，這都叫什么事兒?！?/br>
    “這樣一來，小和尚每天除了給我找藥材之外還給狼妖找?！?/br>
    “狼妖遇到了人類小孩，不忍心動手，便小心翼翼的護著送還給了人類修士，可當他被人類修士包圍的時候，那小孩的父母沒有為他說一句話，只冷冷的看著他，說妖都是狠戾的，一定有所圖謀，他身上那道幾乎將他劈成兩半的貫穿傷，是憤怒的人類修士砍的?！?/br>
    云冉冉聽到這個，便不由得探頭去看后廚，隱約能看到狼妖那一起一伏的耳朵。

    ?？〗又溃骸袄茄腊?，不知道小和尚的齷齪心思。這家伙每天胡說八道，不就是想要幫手么？狼妖好轉之后，也跟我一樣，探路打獵什么雜活都干?！?/br>
    “小和尚就每天乖巧坐著等飯吃，儼然一個小廢物?！?/br>
    “隔天又遇到了一個衣不蔽體的狐貍精，身上青青紫紫，勃頸處還有勒痕，那小和尚脫了僧衣丟給我，叫我將她抱回來，我以為小和尚要開葷，誰知道他看也不看對我說，喂飽，養活?！?/br>
    “真是每天都要被他氣死，我就奇怪了，這小狐貍精生的別說是真美，但在他眼里就跟個樹枝沒兩樣?！?/br>
    “后來他又撿了幾個亂七八糟的，各個丑的上天，全都用那句甜言蜜語哄了來，為他做牛做馬?！?/br>
    “我們這群人，各個傷痕累累，又陷入魔潮深處，幾乎根本沒有生還可能，但被他每天使喚來使喚去，連恐懼都忘了?！?/br>
    “我就想，等出去了一定要跟這個廢物小和尚分道揚鑣?！?/br>
    “可沒想到，就在我們即將逃出深林的時候，我們遇到了魔潮返回軍，一大片黑壓壓的出現在地平線上，將剛出密林的我們逮了個正著?！?/br>
    “我們都很絕望，我握劍走在最前面，雖然這小和尚很討厭，但他畢竟救了我，能拖一刻是一刻吧?！?/br>
    “沒想到大家都這樣想，所有人都將小和尚圍在身后?！?/br>
    “隨后我便聽到了號角吹響的聲音，無數魔物潮水般向我們沖來，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地面也因這可怕的魔潮而顫動?！?/br>
    “那種情況下，恐懼和眼淚根本無法控制，每個人都絕望的無法的動彈?！?/br>
    “后來，我便再一次聽到了小和尚那句胡話?！?/br>
    “諸位在小僧眼中，真是閃閃發光?！?/br>
    “這樣重要的寶藏，便由小僧來守護?！?/br>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從我們中間走了出去，我伸手想拉住他，他卻已經走到了最前方?！?/br>
    ?？⊥Ｏ聛硗迫饺?，眼中有光在閃。

    “他啊，就那樣擋在我們所有人的最前方?！?/br>
    “霜白僧衣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對面是數不清的高大魔物，奔跑起來沙塵滾滾，遮天蔽日?！?/br>
    “對比起那樣的黑色海浪，他實在微不足道，可他站在那里，卻叫人莫名的心潮澎湃?！?/br>
    “我想，一人可抵千軍萬馬，便是如此?！?/br>
    “那一天，我看見他身后綻放出紅色佛蓮，連綿成一片血色花海，而天空之上亦驟然浮現出尸山血海般的地獄之景?！?/br>
    “業火焚燒、殘肢遍地，那些黑色的恐怖景象幻化成一柄柄長、槍，雨一般落下?！?/br>
    “無聞一身霜白僧衣，行走在這黑紅兩色的天地間，像一個嚴苛又冷漠的神?！?/br>
    ?？⊥Ｏ聛?，輕聲道：“這場景實在震撼，我一面覺得害怕，一面又覺得好帥?！?/br>
    云冉冉想象了一下那畫面，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身著霜白僧衣的漂亮小和尚，立在一片血海煉獄之中，笑得格外溫暖。

    “諸位在小僧心中，真是閃閃發光呢?！?/br>
    心里莫名觸動，她捂住嘴，這腦補的畫面有些過于可愛了……她受不了，當下便抓過酒壺，咕嚕嚕給自己灌酒。

    ?？〉溃骸拔夷菚r候才知道，小和尚原來不是騙子，還那么牛逼，可是在我對他惡語相向時，他一次都沒生過氣?！?/br>
    “后來我們活著出來了，大家四散奔逃，我同狼和狐貍開了這間食肆，生意還算不錯?！?/br>
    “小和尚那時候常來喝酒，我便問他，你怎么會一個人跑到魔潮背后去，都不會害怕么？”

    “無聞說，不害怕，他沒有害怕的東西?！?/br>
    “沒有害怕的東西，那豈不是沒有心魔？我不相信，每個人都有弱點，小和尚不可能沒有?！?/br>
    “我便伙同狼妖和狐貍與他打賭，我們帶他去了賭場、青樓、最后甚至去了造夢修士那里，構筑了無數場景，他竟然真的沒有一件害怕的事情?！?/br>
    “我大為震撼，死也不信?！?/br>
    “他笑著說，無論什么事兒，面對就好了，為什么要怕呢？”

    “后來試了幾次，我徹底放棄了，這小和尚太通透了?！?/br>
    云冉冉便問：“那他后來去了哪里？”

    ?？〉溃骸拔也恢?，可是，他走的時候我有些擔心他?！?/br>
    云冉冉驚訝的看著他，問：“怎么說？”

    ?？@了一口氣：“我當時就覺得奇怪，他明明是那樣心軟善良的人，卻盛開了那樣一片血海，他的佛蓮怎么是紅色的？還有，那天上的地獄之景又是什么？”

    “他臨走時，我忍不住問了他?！?/br>
    “他當時的樣子很難過，他說，我不是無所不能的，也會有失敗的時候?！?/br>
    “我一怔，他說的失敗，難道是指沒有保護好像我們這樣的人么？”

    “可他這樣的人，是會為了這種事拼命的，若是失敗，那他一定會死，這樣說來，他豈不是死了很多次？”

    “我又立刻甩開了這種想法，他現在明明好好活著，又怎么會死了很多次，一定是我想多了?！?/br>
    “他告訴我，那片血色是他無法擺脫的貪念和懺悔，是聆聽到了哭聲卻無法阻止的罪孽?！?/br>
    “我不知道為什么，當時很難過，眼淚便掉下來，他的貪念同我們都不一樣，他只是想要保護更多的善意?！?/br>
    “他明明救了那么多人，卻還覺得自己滿身罪孽?！?/br>
    ?？≌f著說著眼圈便紅了，他低下頭掩飾，隨后拼命給自己灌酒，可那眼淚還是止不住，他哽咽的道。

    “我覺得他一定會死在某一刻，我想有人能救救他?！?/br>
    ·

    從食肆出來，天都黑了，窄小的街道上人聲鼎沸。

    玉佩剛剛提示她已經拿到了【無聞的記憶碎片二——無量】，無量這個詞兒，她覺得很適合他，她想不出，世間怎么會有如此心軟的神明。

    她看見街邊賣的烤紅薯，便忍不住跑過去，又買了一堆，油紙包著，熱乎乎的，焦脆的表皮散發出香甜的氣息，她將紅薯抱在懷里，便往宅子去。

    ·

    無玄靠在宅子外面的槐樹下，覺得哪哪都不順。

    他記得自己從前可是什么弱點都沒有，在那深不見底的記憶深處，還能隱約想起被幾個伙伴帶去檢測，檢測完他們都嚇傻了。

    可這會兒，那密密麻麻紛亂的思緒快要將他淹沒。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他模模糊糊的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說那些話。

    【在那樣的狀況下，你做出任何的選擇不都是應該的么？】

    【沒有人可以在每一次都做出絕對正確的選擇，總會有失誤的時候?！?/br>
    【可惡的，不應該是利用你的善良欺騙你的昊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