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推開門，急匆匆地消失在了陰霾的雨中。

    他甚至沒有關門。

    就像是在逃離診所一樣。

    此時雨已經下大，風將暴雨吹打得七零八落，診所生了銹的鐵皮門在風雨中劇烈開合，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羅白拿著自己的傘，欲言又止，最后又無奈地放回去，自語道：算了，反正你也淋慣了。

    只不過，下街區要拆了啊

    羅白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撐在自己的下頜處，眉頭微皺起來。

    池遇沒有立刻回去。

    他跑離了羅白的診所，抱著自己的箱子蹲在街角躲雨。

    今天他沒有帶傘，衣服全部濕了。

    帽子耳朵耷拉著，短短的額發濕噠噠地貼著他的腦門，看上去就像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雨中行人形色匆匆，但無人為池遇停留。

    正如池遇之前說過，生活在下街區的大都是混球。

    他們不會輕視街區上任何一個看上去弱小無害的生物，包括貓貓狗狗。

    喂，褚小姐，今晚我不回來了。

    通訊器進了水，聽聲音有點斷斷續續并且失真：那你在注意小心

    池遇睜大眼睛，努力傾聽褚顏申的叮囑。大雨中，池遇的睫毛也掛上了一串晶瑩的雨露。

    嗯，我知道了。

    眼睫眨動，雨珠簌簌抖落。

    池遇掛斷電話，使勁拍了拍通訊器，倒掉浸入內部的雨水，用衣服擦干后，池遇把通訊器放進箱子里。

    池遇衣服的顏色比較深，被水澆透后越發暗。

    他戴著帽子蹲在那里，縮成小小的一團，毫不顯眼，無人注意。

    大雨一刻不停。

    直到夜晚悄然降臨，街上人影逐漸稀零，雨也未有停下的跡象。

    這段時間開始頻繁地下雨，這預兆著寒季即將來臨。

    十二區一年分為兩季，潮季和寒季。

    雖然兩季都終年不斷地下雨，但寒季的雨更加來勢洶洶。

    隨著寒季來臨，城市的溫度會變得越來越低，雨水也會越來越寒冷、刺骨。

    等真正進入寒季，整個城市會變得更加黑暗、寒冷、潮濕。

    每一年，都會有很多下層區的人熬不過去，死在漫長的寒季里。

    但池遇的身體素質很好，從他的自身感受看，寒季和潮季的區別，其實可以忽略不計。

    而淋雨，也幾乎從不生病。

    這大概是食異者體質的問題。

    池遇靠在墻角，安靜地注視著街道，他就像是一只藏在夜色里的鬼魅，潛伏在下街區通往外界的那條街道口。

    直到一個人影出現在視野范圍，池遇的表情才有了一點細微的變化。

    羅白依舊穿著他那件銹跡斑斑的骯臟白大褂，手里提著一個池遇從未見過的手提包，撐著傘自夜色中出現。

    那黑色的提包約莫二十四寸，像個規則的矩形，表面用避雨材質縫合，似乎是為了保護里面的東西不被雨水浸泡。

    下街區要拆除，他在得知消息后應該第一時間搬運他的醫療器械，這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才對。

    但是在得到池遇的消息后，羅白第一個帶走的是這個。

    這里面是什么？

    和他身上的機械異物的味道有關系嗎？

    羅白的腳步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前面的道路盡頭。

    池遇站起來，小跑著跟上去。

    兩個小時后。

    池遇從車上走下來，他看著剛才載著羅白的車停留的地點，神色有些愕然。

    這里是進入廢棄工業區的那條路。

    池遇想起了上次和褚顏申從工業區回來，在路口等車曾遇見度假中的羅白。

    當時他跟他們說了什么

    你們是去那邊的廢棄工廠區了么？那里可不能去喲，小池遇。

    那邊輻射很嚴重，前幾年工廠重金屬有害物泄露，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經常進出那片區域的人會變成怪物。

    接著，就是半真半假嚇唬褚顏申的一些話。

    池遇突然意識到，當時的羅白出現在這里，也許不是巧合。

    他當時是不是準備進里面去，卻不料遇見了他和褚顏申。

    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是出于朋友立場的關心勸誡，還是單純地不希望他們過多接觸廢棄工廠。

    廢棄工廠里，到底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羅白是機械異物嗎？

    還是說，他和那個搶走婭婭的強大機械異物有什么牽連，身上才沾染了那么濃烈的機械異物的氣味。

    突然之間，池遇回憶起了一件一直沒能提起自己警惕的小事每一次進入或是路過巨型廢棄工廠區，都能聞到的空氣中濃郁的機械異物的味道。

    每一次都有機械異物出現，導致池遇以為那味道出現是正常的。

    但是現在看來，這味道似乎有了另一種合理的解釋

    池遇猛地抬頭，睜大了眼睛。

    黑夜里，連綿成片的廢棄工廠就像是一頭頭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它悄悄伸出了鋒利的爪牙，張開血盆大口，陰冷的眸子伺機盯著每一個企圖揭開它神秘面紗的來者。

    池遇抬腳，朝黑暗中走去

    第23章 人/妻攻

    第一更再見婭婭

    荒蕪的廢棄工廠。

    這里白日里寥無人煙, 到了夜晚則更加瘆人。

    未用混泥土澆筑的地面，在瓢潑的大雨的沖刷下變得泥濘不堪、凹凸不平。

    周圍是許多廢棄的建筑物，它們形狀各異，或傾斜, 或佇立孤寂的輪廓陰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傾盆大雨阻擋了人的視線, 就算是視力良好的池遇, 此時也感覺有些看不大清周圍的情況。

    雨水攜帶著刺鼻的工業廢氣和大量的顆粒狀污染物落下。

    經由鼻子吸進肺里，池遇感覺整個人都有點不太舒服。

    不過，即使如此大雨, 也無法掩蓋空氣中漂浮著的濃郁氣息

    那是獨屬于機械異物的氣味。

    比池遇從小到大見過的每一個機械異物，都要濃郁數十倍。

    在這樣風雨交加的一個夜晚。

    整片廢棄工廠, 除了池遇自己和不知行蹤的羅白外, 應該沒有第三個活人了。

    池遇微微吐出一口氣, 左右看了看。

    在距離他右手十米左右的距離，是一片被拋棄的廢棄鐵皮集裝箱集散地。

    許多集裝箱的頂皮和外面已經破損，里面進了不少雨水。

    池遇小跑著過去, 找了一個稍微完整些的集裝箱，鉆進里面。

    把懷里裝著銀幣和奶奶遺物的箱子妥善地放在雨水灑不進來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 池遇才小心地鉆出來。

    空氣中, 食物的味道濃郁得近乎實質化。

    池遇伸出舌頭, 舔了舔唇瓣。

    他感覺自己有些餓了。

    在和褚顏申住在一起后，池遇再也沒有忍受過饑餓。

    因此，哪怕遇見過好幾次機械異物, 它們的氣味也很少激起池遇的食欲。

    但是今晚。

    池遇沒有吃飯。

    黑暗中, 池遇琥珀般的眼睛變得冷血而鋒利，似乎透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光澤。

    池遇在這片區域游蕩，就像是一只餓鬼, 幽靈。

    他的腳步聲很輕，很輕，輕的幾乎沒有。

    他身上的衣服和褲子被雨水黏濕，緊緊地貼合在他的身上，微微卷曲的短發此時也被大雨淋濕。

    然而現在的池遇，卻和狼狽二字沾不上半點關系。

    他是黑暗中優雅的獵人，是最可怕的掠食者。

    循著濃郁的氣味，池遇來到了一處巨大的弧形廢棄工廠。

    它就像是一個母體，往外四溢著那股令池遇感到饑餓的氣味。

    廢棄工廠約莫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

    由鋼筋混泥土澆筑而成，經過多年雨水的侵蝕，這座廢棄工廠的表面已經長滿了黏膩、漆黑的苔蘚。

    看上去就像是地表長了一個骯臟且令人惡心的圓鼓鼓的囊腫。

    這應該就是這片廢棄工區機械異物如此濃郁的原因了。

    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是那只強大的機械異物嗎？

    還是說，還有別的東西？

    消失的羅白也在里面嗎？

    池遇感覺自己的腦子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和疑惑。

    工廠的大門用不知名的青石制成，旁邊是生了銹的一個密碼鎖。

    不過都沾滿了潮濕的水漬，布滿黏糊糊的苔蘚?？礃幼右呀浐芫脹]有人按過它了。

    在門的下方，也就是在成年人大腿的位置，壞了一個大洞，直徑約有一米左右。

    和無人按動的密碼鎖不同，洞口邊緣沒有生長任何苔蘚。

    池遇伸手摸了一下，竟然連水分也沒有。

    似乎是因為經常摩擦的緣故，大洞的邊緣并不硌手這是個經常有人或者說是異物進出的洞。

    鉆過大門，池遇來到了一個空蕩蕩的餅狀空間。

    頭頂的天花板、四面的墻還有腳下的地板都是一種奇怪的金屬制成，密閉性很好，并且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藍光。

    這應該是一種極其昂貴的金屬材料，能抵擋外面苔蘚一類污染物的腐蝕。

    這片空間雖然很大，但是高度卻只有三米。

    因為這種比例極其不協調的布局，人站在里面，會有一種莫名的焦慮感，似乎就連呼吸都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低矮的天花板上，鑲嵌著一些照明用的燈。

    池遇感到有些驚訝，在這座看似荒蕪的廢棄工廠內部，竟然還保留著一整套獨立的供電系統。

    壓下心中的驚訝，池遇屏住呼吸，繼續往前走。

    在房間的最中間，安裝著一部電梯。只是這部電梯，和池遇認知里的電梯很不一樣。

    這部電梯由各種各樣的廢棄鋼鐵拼接在一起，下方是一整塊的厚鐵皮

    與其說它是電梯，不如說它只是個簡陋的升降鐵籠。由四根粗長的繩索將它吊起，就連最基本的安全壁都沒有。

    池遇站在電梯前，仰頭往上看，就像是在看一口深井。

    上面應該有十幾層的樣子，其中有的樓層似乎有人，有幽幽的光從頭頂傳出。

    是羅白嗎？

    池遇微微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踩上電梯。

    豎在右手邊的鐵管上有一個紅色按鈕，池遇伸手按住。

    伴隨著復雜的機械運轉聲音，電梯震動了兩下，緩緩啟動。

    池遇握著鐵管，跟隨著電梯往上。

    電梯運轉的聲音其實很大，當池遇踏上電梯的那一刻，其實已經驚動了這里面的人。

    不過池遇在上來之前，已經觀察過，整個房間只有這一個通道，也就是說這部電梯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只要池遇從上往下搜，這幢建筑里的人就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池遇按住紅色按鈕。

    電梯速度也越來越快，往頭頂的樓層升去，在這個過程中，池遇眼睛緊緊地盯住電梯外。

    在經過的那一兩秒時間內，池遇仔細地觀察每層樓的結構。

    有些樓層亮著光，和一樓一樣，里面空無一物。

    有些樓層卻是暗的。

    在經過這些漆黑的樓層的時候，電梯的四周都用一種很堅固的門或者墻堵著。

    似乎是在阻擋什么東西從通道逃脫。

    連著六層漆黑樓層后，一直到13層，池遇的眼前終于明亮了起來。

    只不過因為長時間的黑暗，驟然明亮時池遇的眼睛暫時性地失明了一瞬。

    在眼前一黑之前，池遇看見了一個堆滿各種器械義肢的房間，以及房間中一閃而過的身影。

    電梯緩緩上升，又是一個封閉起來的樓層。

    緊接著，電梯到達頂層

    15。

    池遇一邊想著自己失明前在十三樓看見的身影，一邊走下電梯。

    這里和一樓一樣空蕩壓抑，因為距離穹頂位置的緣故，面積更小，也更黑暗。

    天花板上嵌著的燈散發出幽幽的光，然而對于十四樓的黑暗杯水車薪。

    在這里，池遇聞到了極致濃郁的機械異物氣息。

    然而放眼望去，周圍卻一片空寂。

    房間沒有遮擋物，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一覽無余。

    按理來說它不應該憑空消失，最大的可能是，它正站在自己的視覺盲區

    池遇這樣想著，緩緩轉身，看向電梯的位置。

    隔著鐵籠，池遇看見一個人形血rou模糊的玩意兒正趴在另一層，用琉璃般的金屬眼珠子盯著自己。

    這是個池遇從未見過的龐然大物。

    它約莫有兩米左右，由各種殘肢和鋼鐵義肢以及金屬物拼湊而成。

    它身上的皮膚似乎剛剛被掙裂開，身上掛滿似內臟和rou塊一類的生物組織。

    淋漓的血染遍它全身，順著它的身體構造往地上滴落。

    可怖而扭曲。

    這是一個剛剛進行過多次合并，并且完成進化的機械異物。

    池遇看著它流轉著漂亮色澤的熟悉眼珠，猝不及防地捂住了嘴，婭婭姐。

    池遇哽咽著問：婭婭姐，是你嗎？

    機械異物歪頭，轱轆轆的眼珠盯著池遇，緊接著，它張開了大嘴，低沉嘶吼著朝池遇撲來。

    它的速度極快，從電梯鐵籠上跳躍到池遇所在的位置，僅僅只花了一秒鐘不到的時間。

    機械異物暴虐，嗜血。

    它們早已經失去人性，沒有了理智。

    它也聽不懂池遇在呼喚它。

    池遇往旁邊跨出一大步，飛跑著躲開機械異物的攻擊。

    咚！

    咚！

    機械異物的每一次攻擊，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拳頭大小的凹陷，就連樓層也在它的狂躁下震顫起來。

    池遇不停地躲避著，他下不去手。

    當他看見怪物頭上那雙懵懂的漂亮仿生眼球時，就好像看見了婭婭。

    就在不久前，她還親過自己的臉頰。

    池遇人生中重要的人很少，但是每一個都那么的重要。

    以至于他一個都不想失去。

    遏制住機械異物龐大的身軀，池遇試圖喚醒屬于婭婭的意識。在他的一聲聲呼喚中，不停掙扎的機械異物突然安靜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