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她擺手道,那等到來日天下太平,我會封他片好地,足夠快活自在一輩子了。 話到此有些熟悉,單湘荷忽然想起,她以前醉酒,似乎也與蘇宗主說過類似的話。 什么以后天下太平了,便歸隱山林,她也去求道問仙,但不是為了飛升,而是要與之廝守,在江河湖海里過快活的一生。 幾位仙君點著引魂燈默默聽著,再沒有以往的打趣。 他們僅是沉默地注視,直到骨瘴天火爆發的那一日,單湘荷收到了兩封死訊。 夾在一封接著一封的急報里,輕的仿佛落在肩頭的雪。 離那個位置只有一步之遙的女子徹夜未眠,難得安靜的凌晨時分,她叫來錦美人,問了他一個她不得其解的問題。 ——為何會如此。 那鉆于算計,隱忍多年推翻天渺宗的蘇宗主,那嬌氣蠻橫,總是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后喊阿姐的小孩子,為何會做出如此選擇。 只要熬過了骨瘴,他們距圓滿的生活,也只是半步而已。 昏暗的內室,一燭如豆,引魂燈的幽光照著所有的前世今生。 錦美人想了想,說:“是選擇吧?!?/br> 是那出身皇室的少年將軍在亂雪季節里為他送行,對他說自己會堅守這座城,前方有修士為屏障,但到底是他們的人界。 他自小便覺得,有父皇和jiejie為他撐著一片天,而今也該是為蒼生黎明撐一撐的時候了。 錦美人坐在馬上看著那神采飛揚的單染,也想問一句,這值得嗎。 可他終究沒有問出口,調轉馬頭走出一段距離,雪滿山頭,他突然拉緊韁繩,扭轉了方向。 而單染竟還留在原地,他向他揮了揮手,大喊道:“祝你得償所愿啊,阿錦!” 風雪呼嘯,錦美人道:“我不叫阿錦,我本名是——” 可單染已轉了方向跑起馬來。 他已不想知道,也不敢再去知道。 若是知道了,總怕是臨到最后,要念念不舍呢。 單染的一生伴隨骨瘴的大火而熄滅,九天銀河遲遲不下水,狂亂的受骨瘴侵蝕的百姓在瘋狂以血rou砸向城門。 但單染果真做到了沒有破城。 他摸著脖子上被撕咬出的傷口,躺在城頭,遠方傳來轟然的巨響,相思河被炸了堤。 漫天都是金色的光點,落在他眼睫上,他便沒心沒肺地笑。 他真的希望阿錦能夠得償所愿,即使他已無法看到。 阿姐從小就說他笨,他確實是個笨的,放著榮華富貴不要,來這地方受苦。 阿錦講他不要用性命置氣,許多事情等到風調雨順的年歲,自然就會好轉,可他其實并不是在賭氣。 ……好吧,氣還是有一點兒的,畢竟他們什么都盤算好了,唯獨不與自己說。 但其實當個大將軍,守護老百姓,也是他很小時候的夢想。 他又想起那位蘇宗主,之前為了布置邊防與之見過一次,那豹子還插著手打量他,說他沒有jiejie長得好看。 jiejie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蘇宗主什么都知道。 她愿意以修士的身份干涉因果,將jiejie扶上那個位置,她知道jiejie即便再機關算盡,也不會成為一個暴君。 而天下需要一位手段雷霆的新君。 生命的最后一刻,單染想了很多,他想起小時候與jiejie在宮里玩捉迷藏,jiejie總是藏得很好。 他找不到便會哇哇大哭,他不是在哭自己輸了,而是怕被孤零零地留下來。 這便是戰爭,或許只有那么一次保全性命的機會。 他在邊關見過太多的無家可歸的流民,善惡在一瞬間變得輕如浮羽。 單染突然又害怕了起來,明明被留下的不是他,卻還是感到無端的恐懼。 那是對死亡最純粹的害怕,疼痛、失溫、昏迷,他又后悔起沒有聽阿錦說名字了,他們之間,勢必要有始無終。 逐漸灰暗的視野里,亮起了藍色的光,像是一盞燈。 他緩慢地轉動眼珠,看到一位黑衣的少年擒著燈正低頭看向地上的自己,他想這應該是冥府的鬼差。 烏須發現他的瞳孔倒影出了自己的身影,嘆了口氣將燈照亮其死灰的眼眸。 引魂燈的靈氣拂去了單染身體上的痛苦,單染緊皺的眉頭松了開,烏須蹲下來道:“歇吧,小殿下?!?/br> 又看向一旁的應渠仙君,道:“你當年姓甚名何?” 因果冊上明明寫得清清楚楚,應蕖感激地看著他,道:“我姓楚,名敘風?!?/br> 烏須點頭,這位少年將軍已湮滅了氣息,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琦羽并未親臨這里,用他的話說目睹自己前世的死是非常痛苦的事情,他不想再經歷一遍,于是坐在云上發呆。 忽聽身后有人靠近,是應蕖仙君。 “你看,我倆之間也沒什么糾結的因果,我欠你一條命,你欠我一場情,可終究是錯過了?!辩鸨еドw,懨懨道。 應蕖從身后環住他,道:“對不起,當年,從未說過與你在一起時,我便心生歡喜?!?/br> 城頭上,璀璨的金光中,珠鳴已淚流滿面。 她奇怪于自己為何流淚,畢竟單染雖死了,但琦羽還活著。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問烏須道:“這里可有與本君有因果的那個人,就是因果冊上說,那個輪回了十九次,與本君斷緣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