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1)
心里只有一個認知清晰扎在他心底。 是他害了殿下。 林似錦渾身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他并沒有在東宮待太久,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腦海里記住了那些黑色咒文的形狀,渾渾噩噩地回到將軍府。 獻祭魂契失敗了,為何小殿下身上會有那些咒文,這些他都要先搞清楚。林似錦耳邊已經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話,他埋在藏書閣里,翻遍了藏書閣的典籍。 凡是和獻祭魂契的典籍,他全部查看,還有記載的各種邪咒,日日點燈至天明,他仿佛抽去了魂的提線木偶,只想搞清楚其中緣由早日解開小殿下的邪咒,或是有辦法讓他代為承受也好。 他的小殿下為何要承受這些舛舜? 半個月的時間,林似錦每日在藏書閣里,奉如皋來過幾趟,扶衡也來過,沒人能勸得動。 林似錦如今的修為已經不比之前,對他來強硬的,會無比麻煩,軟的更是絲毫不起波瀾。 他半個月一直緊繃著神經,眼睛幾乎要看瞎了,好幾日出現重影,他眨眨眼,把重影壓下去繼續翻典籍。 林似錦也派了人去打聽,扶衡拿他沒辦法,派了屬下去各個城池,有關邪咒一無所獲。 這一部分像是整個被消抹,在仙道歷史上是一片空白。 最后是守闕去勸的人,守闕也并未說什么,帶了一壺酒過去,兩個人喝著悶酒,林似錦后面喝醉,整個人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青年側臉容顏精致,睫毛微顫,兩道眉緊緊擰著,眼睫下是遮不住的疲憊,短短數十日消瘦了許多。 守闕在對面看著人,指尖碰到青年的臉頰,指尖沾上一片溫涼,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這般能夠一直陪在人身邊便好。 好到讓他能夠讓他忘記自己的復仇事業,情緒完全系在一個人身上。 偏殿里靜悄悄的,守闕身邊十二道身影若隱若現,他們隱在黑霧之中,妖月仙的身形出現,嗓音帶著些許嘆息。 主子,我們在此地已經耽誤良久,前些日子林扶衡已經查到了我們身上,再待下去不是上策。 赤邪那邊已經準備就緒,只等主子一聲令下,保證讓三千世五十座城池全部成為一片血海。 到時候別說是林扶衡,就算是天道在世顯形,也救不了這萬千生靈。 守闕還未開口,他心底像是有一個空蕩蕩的洞,洞口仍在開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他松開指尖,桌邊的青年軟軟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還低聲喊了句什么,聲音太輕,他未曾聽清。 身邊十二道黑霧消散,他們敬奉邪神,除了絕對的武力值壓制之外,還有絕對的崇敬與忠誠。 守闕在那時并不信命,凡所預言,都在人為,那時他是這么想的,直到他未曾讓屬下出手。 再尋常不過的一天,那日艷陽高照,三千世十二座主城里同時爆發了邪咒。 主城被邪咒肆虐,不過短短一日,主城全部封城,城池上方籠罩著層層黑霧,天日盡頭的一抹血紅浮現,從這一日開始,歷史上的人族掀起與邪咒抗衡的新篇章。 扶衡作為修士之首,率領斬祟使挺身而出,姑蘇亦未能幸免,在三千世落難之時,扶衡把姑蘇交給了他,自己授命前往三千世十二主城,與一眾長老商討對策。 臨走時,扶衡只留了一句話,讓他留心守闕。 也是在此時,林似錦終于知曉了邪咒的真面目。 他的殿下感染的邪咒,正是如今三千世肆虐的邪咒。 林似錦未來得及找到對策,此時面臨了新的抉擇。姑蘇里如今凡是染上邪咒,全部斬之,他與奉如皋守闕不知在戰場上殺了多少妖邪。 他小殿下已經生出來獠牙,奉如皋以及扶衡的下屬,全部持相同的意見。 那便是讓他親手殺了慕容翡。 殿下已經生出獠牙,且不說他如今形態像是記載的人形九階妖獸,他人如今在東宮 主城設內城,我們將妖邪全部隔絕在外,才有如今的短暫安寧,若是內城邪咒蔓延,那么我們姑蘇便是不攻自破,會淪為遲落城那般的下場。 公子三思,如今人族危矣,何以小情小愛撼以大局? 林似錦與下屬不歡而散,他前往東宮,如今東宮已經變得荒無人煙,原本不知時尚且有人侍奉左右,邪咒傳出來之后,人人自危,東宮門可羅雀。 只剩下春雨還在,日日為小殿下煎藥做膳食,可惜殿下如今已經吃不得那些熟食。 春雨見了林似錦,未曾說什么,天災蔓延時,有實力的人才有話語權,所謂的王權帝相,頃刻之間便分崩離析,他們如今不過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魚rou。 殿中林似錦未曾命人來打掃,如今有些荒蕪,他踏入殿中,看到了被鎖鏈束縛的人。 邪咒壓制了慕容翡的病骨,讓他變得健康,同時正在逐漸地吞噬他的神智,那雙眼眸變得冰冷充滿獸性,看他時逐漸地失去了溫度。 慕容翡時常不清醒,現在不清醒時還有人性,只是變得喜怒無常,暴怒肆為,對他的占有欲達到了頂點。 他方踏入正殿,鎖鏈碰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慕容翡到了他面前,眼里泛著流颯一般的緋紅,將他抵在門框邊,嗓音冷冷。 去哪了。 林似錦在外冷心冷情,在慕容翡這里卻崩不住,什么都會跟慕容翡說,受了委屈會放大千倍百倍,此時撲進慕容翡懷里,眼淚立刻便涌了出來。 他不說話,慕容翡只是抱著他,指尖扶著他的腰,用生出來倒刺的舌去笨拙地舔掉他的眼淚,用獠牙去一點點地啃噬他的脖頸。 慕容翡嗓音略低,發現舔不干凈,用掌心去抹他的眼淚,哭什么,孤從未怪過你。 聞言心里更加堵得慌,悶得他喘不過氣來,林似錦還抱著人,沒一會便被托了起來,慕容翡抱著他到了茶幾邊,把他放上去,然后給他看自己做的東西。 那是一對眼珠子,按照慕容翡的眼睛做的,慕容翡親手雕刻,看起來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人眼。 林似錦的手腕被握住,慕容翡握著他的手腕去碰眼珠子,他碰上去,仿佛還有溫度。 眼珠子還會隨著靈力的細微變化而轉來轉去,像是真的一樣。 林似錦看著眼珠子,他被吸引注意,被慕容翡抱在懷里,慕容翡用唇角碰碰他的眼皮,把眼珠子塞進他的手心。 給我?林似錦嗓音還有些沙啞,握著眼珠子沒有松開。 慕容翡又把眼珠子拿走了,還未做完。 他們晚上是睡在一起的,林似錦不在乎東宮空蕩冷清,他在慕容翡懷里汲取溫度,也不在乎枕邊的人可能會變成妖邪咬碎他的脖頸。 甚至在想,若真是那般也好,他也能與小殿下死在一起。 然而他的小殿下把舌頭咬爛了也舍不得碰他一下,只會緊緊地將他禁錮在懷里,去磨蹭他的后頸,在那里留下淺淺的牙印。 小錦,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可知曉應當如何。 慕容翡嗓音低了些許,指尖碰著青年的容顏,難得在他懷里居然還能睡這么安生,明明人就在眼前,距離卻又仿佛可望不可及。 他湊過去用唇角碰了碰青年的耳尖,像是他無數次做的那般。 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林似錦眼睫顫了顫,他握緊慕容翡的指尖,聽到小殿下在他耳邊低聲呢喃,在慕容翡懷里縮了縮,整個鉆進慕容翡懷里不愿意放開。 他隔三差五地都會來東宮一趟,有時帶東西過來,和他的小殿下一起做東西,有時小殿下會發瘋咬他,只敢輕輕地咬,在他身上咬的都是牙印,像是做標記一般。 被他訓斥之后又去反省,他的小殿下每日在東宮里做自己的東西,人偶終于在冬天做成了。 那是一具與慕容翡一模一樣的人偶,只不過頭發變成了墨色,人偶慕容翡擁有小殿下之前完美的容顏,沒有小殿下的天生病骨、身體健康完整。 那一日是上元節,慕容翡雕刻完了人偶,和林似錦一起做了花燈,他戴著鎖鏈出門去放了燈,又親自為林似錦做了一碗紅豆粥。 難得一晚上都是清醒的,人走時,慕容翡一直在長門宮處看著,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在盡頭。 有時候慕容翡在想,若是他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會不會他能和林似錦能夠走的長遠一些。 轉而又在想,他所經受的苦難其實不算什么,他情愿多受一些苦,希望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他身上,林似錦能夠此生平安喜樂。 這輩子遇見已經是前世積攢的福分,他仍貪心希望下輩子還能夠遇見。 慕容翡換上了冬日里的那一身狐裘,像是他們初遇那一日,那日他不過是在窗前匆匆一瞥。 少年在他殿外跪著,看他一眼便臉紅地不知所以,會小心翼翼地喚他殿下,睡著時扯著他的衣角不愿意松開。 如今春日已盡,他與少年也走向別離。 時元和一月,慕容翡自刎于東宮。死時懷里抱著一沓信件,落筆俱是錦字。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明天見 第161章 殿下所在之處,便是他的歸途。 林似錦在東宮待了整整三日, 葬禮是按照姑蘇王室的習俗,人是他親手葬的,他輕輕地為小殿下墓碑拂去輕塵。 他那時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在東宮每多待一分,腦海里只剩下和殿下一起去的念頭。 地底冰冷, 他的小殿下又那樣怕冷,想必過得不會好,他想下去陪他。 此時人間支離破碎,他的心已經跟隨慕容翡一并去了, 只剩下一具迷茫麻木的rou.體。 他走時背著殿下留下來的那具傀儡, 儲君沒了,還有姑蘇的臣民。他要替殿下守護這半邊山河,待到盛世重歸, 他的使命了卻, 便能去追隨殿下。 此后半年,林似錦不再踏入東宮半步,他輾轉于各個城池, 與奉如皋守闕一起, 凡有城池受妖邪侵染,他們會奉命前往斬殺妖邪。 他們三人逐漸成名, 每次他出門時都會戴上面具,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將他認成扶衡, 他無心反駁,受著人們的稱贊, 面上永遠帶著溫潤的微笑。 凡間鑄扶衡神像時, 分為兩面, 一面戴著面具,眼尾錦花點綴,唇角微微揚起,執秋水劍踏遍萬千烈焰。另一面冰冷肅殺,手持長戟,背后是魂飛魄散的萬千厲鬼。 林似錦不知殺了多少妖邪,凡是染上邪咒,只有死和變成妖邪這兩條路。他從不手軟,哪怕是曾經的下屬、他曾經擁護的百姓,出生入死的伙伴。 一旦心慈手軟,邪咒蔓延,后果往往不堪設想。 小公子為何要拋棄我們。 我詛咒你,來世舛瞬、邪咒纏身多受病擾、痛失所愛五形俱散,最后不得好死魂飛湮滅。 隨著守侍最后一道話音落下,林似錦劍刃沾血,他臉頰邊濺上溫熱,怔怔地略有些出神。 很多時候他們來了,可能也無法挽救,比如方才覆滅的宜修城,原本還是欣欣向榮,不過短短一月,變成了一座死城。 遠處狼煙四起,火光蔓延至天邊,林似錦看著自己的掌心,掌心里不知曉沾了多少鮮血。 走了。奉如皋給他遞了一張手帕,長劍散去一旁的妖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林似錦有些抗拒和人接觸,他在奉如皋伸手時便避開了奉如皋的指尖。 林似錦接了手帕,指尖抹去了臉上的血跡,他們自始至終沒有搞清楚邪咒的源頭,邪咒傳染的沒有任何規律。 完全是運氣問題,他的半條命已經交給戰場,每日和妖邪打交道,但是身上未曾受邪咒侵染。 守闕去了哪里? 林似錦問了一句,他前幾日要殺守闕的下屬妖月仙,但是讓妖月仙給逃了,這件事便交給了守闕自己去解決。 應當今日回來。奉如皋嗓音平淡,看一眼他的臉色,方才傳音說會回府里。 他們一同回了將軍府,林似錦先去見了扶衡,扶衡有最新的消息,原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染上邪咒變成妖邪的幾率在增加,而且妖邪也越來越厲害,有的甚至會變成高階妖獸。 林似錦進去的時候,扶衡正在和下屬商議,便是要前往妖族一趟,妖族如今避世,說不定他們的祭司知道什么。 說是派人前去,扶衡還沒有合適的人選。 林似錦正好進來,等到人都走了,才開了口,我和守闕過去一趟。 他和扶衡現在基本上什么都商量一番,扶衡微微擰眉,此去兇險,可能未必回的來。 林似錦應了一聲,他背負長劍,對扶衡請行,讓我去我原本便不屬于這里,你留下來,若是我回不來,人族不至于沒有首領。 他們兩人在正殿里待了許久,扶衡并未多說什么,給他親自戴上了護心鏡。 護心鏡里面有我的分魂,若是有不測,興許他能護你一二? 分魂?林似錦摸摸心口處的護心鏡,聞言唇角略微扯起來,你分的是哪一道? 隨意分的,說不定是脾氣最差的暴魂,這個要看你的運氣了,林扶衡摸摸他的腦袋,無論是哪一道,都是我,都會像我一樣會保護你。 林似錦摩挲了護心鏡好一會,他唇角微微揚起來,應了一聲,出正殿后去了守闕那里。 他進來時守闕正在包扎傷口,林似錦坐到守闕身邊,他拿了傷藥,親自幫守闕上藥,動作很輕,上藥時多留意了守闕的傷口,目光略微停頓。 傷是如何弄的? 守闕任他幫忙,目光落在他身上,嗓音很低,交手時受了點傷。 過幾日隨我一同去一趟妖族,林似錦嗓音聽不出來異常,妖族祭司那邊可能知道什么,只有我們兩個過去。 林似錦狀似尋常地為守闕包扎了傷口,從邪咒蔓延以來,守闕一直陪在他身邊,曾經許多個日夜,他能夠放心地把后背交給守闕,守闕不知道替他受了多少傷。 他這般交代了,守闕沒有異議,他給守闕包扎完傷口之后起身,臨走時又問了一句。 我們此次可能回不來,你可想好了? 守闕用那雙漆黑深不見底的眼眸看著他,嗓音溫潤,小錦,我說過了,會一直陪著你。 這一句林似錦沒有回應,他去了一趟東宮,在慕容翡墓碑前待了很久,之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臨行前一日,林似錦如今睡眠很淺,在奉如皋進來時他便察覺了,知道對方有話跟他說,他便沒有睜眼。